樂樂文學網 > 雄兔眼迷離 > 庭前月(一百二十六)
  她被這一瞬的惡毒想法嚇了一跳,想趕緊給李阿牛賠個不是。可這數度春秋里的心酸委屈也緊跟著襲來,明明霍家才是真兇,他卻來苛責自己,好沒道理。

  于是她忘了,她也曾經沒道理過。當年禍起,分明是魏塱篡位,江齊兩家只能算被逼與賊同船。

  她也忘了,自己一直不敢對李阿牛說起。正是因為,她曾輾轉反側的跟自己糾結,當初如果......哪怕勸得一兩家離開呢?

  她本心底有愧,胸中有疚,不敢求得別人諒解。此刻卻跟自己說幸虧當年跑的快,不然自己死在那不說,李阿牛還得是個無名村夫。

  她原一直拿自己當個落荒而逃的宵小,今日卻成了深謀遠慮的天驕。

  她故意盈出些淚水在眼角,輕道:“我.我想明白的時候,霍家的人......霍家的人已經追到村里了。

  我奈何他們不得,只能先.....。”

  她實際上想的是,世事有失有得,李阿牛根本不虧。這想法比剛才更篤定,她問過李阿牛的,他自己親口承認過不虧,就在臨江仙的閣樓上。

  她看著李阿牛,心中是強施加于人的專橫霸道。終有一日,我要賜你千鐘粟,封你萬戶候。我要許你黃金屋,允你車馬傍身多如簇。

  那就....更加不虧。

  沒有人知道另一個人心中所想,蘇凔以為薛凌當真愧疚難忍,忙接話道:“姐姐當日也是事出有因,無需太過自責”。又轉向李阿牛道:“李大哥,始作俑者,并非她。我知你此刻心痛難當,但苛責無益。”

  李阿牛恨恨坐下不復言語,蘇凔又道:“過去之事,且隨流水去,今日姐姐既說的分明,霍家也已伏誅,阿牛哥父母在天有靈,當能瞑目。”

  李阿牛手在腰間按了一把,突而想起自己曾在霍準尸體上戳了兩刀,又捧了霍云昇人頭許久。到底天道循環,無形中替父母保得此仇,算是寥作安慰。

  而這事也是薛凌一手主理,未必她沒有特意讓自己償愿的心思。如此一想,勉強去了些怨氣,悶聲道:“啊凔說的是。”

  薛凌卻道:“如何瞑目?”

  二人目光又瞬間回到她身上,薛凌不閃不避,固執道:“如何瞑目?當年之事,雖是霍云昇下的手,卻是當今皇帝下的令。我從未聞世間有兇手未死,而苦主就能瞑目的道理。”

  “薛小姐....慎言”。蘇凔換了個稱呼。

  “如何,霍準死了,你就拍手叫好說罪有應得。皇帝活著,你就搖唇鼓舌替他開脫?若我未殺得霍準,是不是你倒要來勸我往事隨流水。”

  李阿牛看看薛凌又看看蘇凔,終沒說話,只手在腰間來回摸了數下。自入得御林衛以來,他一直刀劍不離身。今日知是來探薛凌,且對外說是尋醫,故而沒帶兵刃。

  此刻眼見薛凌和蘇凔起了爭執,自己既融不進去,又不能一走了之,忽覺自己失了依仗。也不知是何時養成的習慣,每次有這種空落落的感覺,總要抓著那點冰冷才覺得心安。

  他沒讀過孔孟,也沒念過君臣,是非觀來的簡單而直接。聽上去是那么回事,那就是那么回事,聽上去不是那么回事,那肯定不是那么回事。

  皇帝好不好,這回事很難界定。他給自己封了官,是個好皇帝。殺了自己父母?怕不是得改改主意。

  而薛凌困于善惡,幾番掙扎不得,蘇凔則囿于家國,百死尚無悔心。

  蘇凔語氣稍軟,道:“我不為誰辯解,只是而今天子尚在明堂。便是其德行有失,不該你我背后搬弄口舌。舉頭三尺有神明,我也是怕姐姐惹禍上身。”

  “你是怕我惹禍上身,還是怕我說出來的東西毀了你心中的君圣臣賢,所以不敢讓我說出口?”

  “姐姐”,蘇凔正色道:“當今天子如何,我胸中自有分曉。我只是,不想毀了你在我心中聰慧,更不想毀了薛將軍一世英名和拳拳苦心。

  姐姐可曾習得,長君之惡其罪小,逢君之惡其罪大。依你所言,陛下與霍家早有嫌隙,你不加以調停,反倒于安城縱火,寧城洶兵。借帝王疑心,報一己私仇,是逢君之惡也。

  姐姐固然得償所愿,可曾想過,那些無辜枉死的人要何去何從。我也曾為薛宋一案夜不能寐,可逝者已逝,生者為艱,我既入得廟堂,當為萬民先。君圣,我忠于他,君昏,應忠于責。

  難得緣分奇妙,竟讓阿牛哥也與你我相聚于此,我想問姐姐一句,你就真的為霍準之死而開心嗎?”

  “開心啊”。薛凌答的毫不遲疑,接著是卻是一句上下毫不相干的感嘆:“當皇帝真好”。

  當皇帝真好,坐莊的真好。對錯不論,總有一群人替他辯護,替他開脫。

  蘇凔情急:“你可曾想過齊大人本是清風盈袖,因你泥淖加身。可曾想過陳王閑云野鶴,因你無辜喪命,可曾想過烏州眾人,因你百口莫辯。可曾想過,黃老爺子,因你九泉不寧?便是黃旭堯罪大惡極,他宅中妻兒老仆何罪。

  姐姐,我不信的,非是旁人端倪,我不信的,是你焉能如此。你不是.....不是當年那個..那個救我性命.....”

  他不忍心再說,別開臉去。薛凌心中生厭,暗想:“齊世言清風盈袖,幾個月前剛知道他送無憂公主去死的時候,你不是這么說的。”

  她只想拍案而起,連帶著宋滄將齊黃魏熠之流罵遍,然她今晚......是個說客。

  李阿牛瞧見薛凌淚光盈盈,屈道:“你也知道我當年救你性命,當年我救你性命,刀劍無眼,不知死了多少人。你要與我說道無辜有辜,我也想問一句,你是要死在刑場,還是用那些性命來換你逍遙至今?”

  “我.....”,蘇凔口氣還強硬,卻沒答出個所以然來。

  “宋家是文臣,你便與我作長逢之分。我卻是武將,自幼習攻伐之道。呂氏春秋有言,攻無道而伐不義,則福莫大焉。

  青山皆是埋骨地,天下何人不無辜。圣人亦曾有訓,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者,是播其惡于眾。難道眼睜睜看君王無道而不為,觀世人水火而無衷,就是你要的萬民為先嗎?”

  薛凌道:“丈夫行事,何汲汲于眼前,當朗朗于青天。何癡癡于一時,當無愧于千秋”!她言辭凜然,話落卻是不自覺心中一抖。

  好像有誰說過,知我罪我,其唯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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