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雄兔眼迷離 > 庭前月(一百四十四)
  又十來日轉瞬即過,四時八節都是要事,還未到十五,街上已見寶馬雕車香滿路。雪霽初晴后,天色極藍,看樣子,接下來幾天都是好日頭。

  因十五晚有客來,十四夜里,薛凌睡的就不安生。閑了這些許時日,她沒去別地,別地亦無人來,倒是大家都坐的住。

  現兒個要聚在一處了,她思量良多,是而輾轉難眠,晨間天還沒亮,就喚丫鬟打了水來,梳洗后賞了個早雪。消磨片刻后覺著無聊,遣了薛瞑去問園里往何處施藥,自己坐在欄桿處等著。

  不多時人回來答,是在鎣華街。從今日始,至十七日立冬為止。兼濟天下從來就是個車馬勞頓的活兒,所以逸白化身為白先生忙的腳不沾地,不能親自過來向薛凌回話。

  她側臉略思忱,是這條街,逸白早半月前說過的,只是她忘了。想罷輕巧從欄桿上跳下來,笑道:“知道了,那里熱鬧,我也去看看。”

  枝頭積雪撲簌簌滾下來好些,薛瞑忙道:“外頭天冷,我備件袍子去。”

  好像是說不得一般,他這一說冷,薛凌就覺得更冷了。往袖里縮了縮手,回屋將恩怨抽了出來。本來就冷,貼著一柄寒器,豈不是冷上加冷。

  她寫的那副聯子果然在鎣華街上掛著飄搖,老遠就能看見。下了馬車走近,分藥的卻不是逸白和那“李伯伯”,只是園中尋常下人而已,故沒人認出自家小姐突然晃蕩到了街上。

  領藥的隊伍排了老長,綾羅綢緞者有,布衣粗服的,也不缺。到底是圖個吉利,領一份權當熱鬧。

  眾生百相,都聚集在這。薛凌雙手縮在袖籠里,一邊來回在暖爐上蹭著熱氣一邊看了人群好久。

  看著人來了走,走了來。并沒有誰,與施藥的人攀談,問問此處:可與原來的存善堂有何關系呀。

  那聯子飄呀飄的,飄得和雪花一樣,落了她滿眼清霜。

  薛瞑靜靜候在一側,直至御林衛人馬橫行過街頭,薛凌才愕然回神。人群喧嚷卻絲毫未改,天子腳下,那時哪日沒見過官爺?

  薛凌卻是盯著遠去的馬屁股瞇縫了一下眼睛,不多時,又一群卒子手持兵刃齊齊往別處而去。

  這是,出事了?

  她霎時收了傷春悲秋,行至馬車處不等車夫開口,先道:“即刻回去。”趕馬的老頭不敢怠慢,待薛瞑上了車,立即揚鞭催了馬。

  待回到園子一問,才知是宮里剛傳出來的話。魏塱正式下旨,問罪以黃靖愢為首的幾位吏部要員。其家眷雖未入獄,卻是一律著御林衛嚴加看守。案情未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其間。

  逸白仍舊不在,是那個泠冷給的消息。薛凌小有詫異,倒不是因為覺得黃靖愢是魏塱舅舅,皇帝要顧念舊情。而是如今寧城一線未定,那蠢狗該不至于如此大刀闊斧動自己母族啊。

  腦子多轉了幾圈,忽又明白過來。多半還是魏塱做個樣子,應該關上幾天,就放出來了。一滅黃家威風,二護天家臉面。

  今日是十五,逢按律休沐。冬日天冷,不定還有誰誰賴在被窩里沒起,直接被御林衛揪到了牢里。

  于黃靖愢,這是說別拿自己太當回事,牢都能坐,流點血也只是順手而已。于旁人,更無聲的威脅。有道是自己的親舅舅都能下獄,看哪個宵小還敢太歲頭上動土。

  薛凌握著筆桿子笑,她想,如果黃家愿意安享富貴,和皇帝共同策劃這出戲來削弱臣權,沒準多年以后,也是一段千古佳話。

  午間逸白回來又報了一次,說是此案牽涉頗深,下獄之要員有七八位之多,足見當今皇帝,是起了讓黃家再無翻身余地的心思。

  他后怕似的感嘆了一句:“雖說如今京中御林衛在陛下手里,如此雷厲風行,還是...冒險了一些,萬一逼急了黃家,后果難料。”

  薛凌跟著笑,不痛不癢夸了一句:“確實如此,可見你我將來也沒有徐徐的余地。要么一著斃命,要么就得......”

  她話沒完,意味深長緘了口。逸白頷首,道是晚間事多,先下去備著。

  薛凌揮手屏退,抬筆寫了個方正黃字。左看右看,亦覺不過如此。魏塱確然大膽。可黃家,又不能像霍準一樣反,逼的再急又如何?

  此時不逼,何時才逼?她若是魏塱......定要將黃靖愢一眾人連根拔起,從此京中再無掣肘。此念一出,指尖跟著一抖。

  她又描了兩張百家姓,午膳過后,園里陸續有客來,多是貴胄家眷。畢竟這種吃喝場合,老爺公子的來了有失身份。

  逸白另安排了個婦人迎來送往,看其年歲,和那李大夫差不多,恰適合作這園子主家。薛凌的身份,自然是個嬌小姐。走走也好,停停也罷,來去隨意。

  幾盞薄酒飲過,天色漸晚。雪后霜天尤冷,薛凌挑了盞花燈在手,瞎逛著聽各處歡聲笑語里推杯換盞。

  不多時下人來請,說貴客到了。她知是該來的人,轉了個道往住處。原以為,最先來的該是蘇夫人亦或江府,孰料亭子里坐著的竟是蘇凔與李阿牛二人。

  今日始,該稱李敬思才是。

  薛凌還當自己看錯了人,將花燈提的高了些,確定是蘇凔無誤,這才上前幾步,掀了帷幔道:“李大哥,蘇凔。”

  二人齊齊起身,蘇凔先躬身施了一禮,臉上笑意有些勉強,話語也生硬:“姐姐今安。”

  李敬思像是學他要拜,又覺做不出來這做派,只緊趕著雙手交疊彎了彎腰喊:“薛姑娘。”

  薛凌笑著將花燈擱在桌上,開懷道:“你們來的這般早,我還以為要入夜才來”。說是宴請,后宅之事,他倆個大男人跑來吃一口酒,多少還是惹人話柄。

  李敬思道:“你醫術高明,治好了我的傷,恩同再造,園中開宴,我肯定要早些來的。”

  “別站著說話了,都坐吧”。薛凌猜李阿牛的說辭是江府教的,也不多作猜疑。指了指亭里石凳,邀請二人入座。丫鬟早在上頭鋪了厚厚毛皮,旁兒又擱了炭盆二三,不懼寒氣。

  蘇凔似比往日都沉默,臉上表情也凝重許多,撩開衣袖坐定,仍不發一言。

  薛凌心下了然,黃靖愢已經入獄,雖案情尚未水落實出。然她與蘇凔的賭局,其實已經塵埃落定。以他的脾性,難免有些想不透。只怕,這才是二人早來的真正原因。

  她轉臉向李阿牛,彎了身子,溫聲道:“還未賀過李大哥仕進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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