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雄兔眼迷離 > 公卿骨(二十六)
  薛凌睡的極熟,只當是外頭爆竹鑼鼓,還將被子往頭上扯了一扯。含焉來催了數次她才睜眼,看含焉一臉凝重,又見外頭幾個丫鬟也是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奇道:“這是怎么了。”

  說完記起逸白交代今日要給底下人發花錢,暗想這些人莫不是來討錢,趕忙從枕邊抓了一把要灑將出去,卻聞含焉道:“你沒聽見嗎,早間打雷了。”

  薛凌捏著一把錢蹙眉:“天要打雷,娘要嫁人,都是攔不住的。又不耽誤你們吃喝,干嘛這幅樣子,我以為園中死人了。”說著話要把那一堆錢趕緊散出去。

  含焉連唾了三口,喊著不吉利,而后才與薛凌解釋。這天相,是大兇之兆。古語有言,雷打雪,人難炊,雷打冬,九室空。

  薛凌咂摸一會,想想自己應當是決然沒聽過這句話。倒是聽過有人用冬雷震震夏雨雪來發毒誓,想來比較罕見。

  然罕見歸罕見,罕見的事兒她見多了,不差這么一樁。掀開被子起了身,一路梳洗,含焉還跟在身后念叨。

  待拾掇妥當出了房,看園中眾人都不似前幾日歡喜,個個愁眉不展全然不是賀歲樣貌。她嗤之以鼻,又忍不住多問了含焉兩句,這打個雷而已,至于這般上心?

  含焉伸手去接雪,道:“這年年都要下雪,我也沒見過冬日雷打雪呢。只是聽老人們講,春雷還好,這冬雷,是大旱大澇之兆,來年必有糧荒蟲災,可怕的緊。”

  薛凌抽了抽嘴角,既是沒見過幾次,又說什么來年必有。糧荒蟲災三年五載總能遇上,不定是個瞎貓碰上死耗子。

  她看含焉還面有戚戚,笑道:“罷了罷了,便是糧荒蟲災,又不會短了你的吃喝。哪知含焉垂了頭,輕聲勸:“薛姑娘,天底下好多人,要受苦的。”

  薛凌本是不拿這天兆當回事,并非就不惦記世人疾苦。含焉這么一勸,倒好像她成了個但食肉糜的晉惠帝。

  薛凌笑笑,再沒繼續勸,道:“你歇著吧,我有些事尋白先生,稍后再回來。”

  含焉稱是離去,稍后薛瞑將逸白帶到書房,薛凌已寫了兩頁紙。人到跟前告了個罪,說是園中雜務多,耽擱了些許。

  薛凌不答話,輕手將一張紙往逸白面前推了推。逸白上前兩步看,上頭寫的是“雷打雪”三字。忙笑道:“市井傳言爾,做不得真,小姐勿憂。”

  薛凌偏了偏腦袋,是個調笑語氣:“我倒不憂,看園中上下人憂的很。”

  “下人無知,我且遣人去說說。”

  “外頭的人,也這般憂嗎?”

  “平頭百姓,見識少。今日尚有兩聲雷,古來還有無雷憂天的呢,都是庸人自擾而已。”

  薛凌又將紙收回,問:“你比我年長些,可有見過雷打雪。”

  今日她說話略有啰嗦,逸白道:“小人不曾見過。不過所謂天相有異,正是因為少見的緣故。

  有地動,有山搖,又或者白虹貫日,五星連珠。以小人只見,無非是出現的時間間隔久了點,世人便以為有妖,實則不值一提。”

  薛凌聽出逸白話里催促,笑笑道:“怎么,今日園中很忙?”

  “小姐明鑒,旁人過節,咱么做大夫,不就是過劫數么,各方體恤問候都要到,免不得忙了些。”

  “那我就不多留著你了,既然天向罕見,隱佛寺那位禿頭,是不是該用一用?”

  逸白似早有預料她會這么說,輕笑道:“小姐不必錦上添花,這種活計,壑園瞧個熱鬧便是。雪中送炭,才顯得咱們能耐呢。”

  看來人早就想到了一處去,薛凌笑笑點了頭。逸白退出去,午間吃飯都來的頗遲。今日特殊,凡園中之人,皆入了席,只不同桌而已。

  又請了戲班子雜耍,舞龍舞獅的。飯后也無別的活計,個人端茶看水,只管聽鼓鑼敲出個嚨咚聲嗆,比早間那陣雷聲可響多了。

  不過這雪倒是真的越來越大,園中支起的篷子竟有好幾處都壓塌了角。這似乎越發的不吉利,連薛凌看幾個管事的臉上笑意也愈來愈勉強。

  晚間時分人盡守歲,燃了些燈燭剪影作舞,逸白頂著一頭雪親自進到薛凌房里,說是今兒個禮部和司天監的幾位官員都被召進宮去了。

  雷聲停乃是辰時初,幾位大人辰時中進宮,直到申時末才陸續從宮里出來,連家里的午間團飯都沒趕上。再晚一些,連年夜飯也要錯過了。

  薛凌手里捏著四五根小竹竿,將一個尺余高人偶拉扯的手舞足蹈,笑道:“當皇帝的,也這般無知么。”

  逸白看袖沿處還有兩三薄雪未融,輕手撣了撣,答:“天相有異,總是要請司天監的看看。該祭天祭天,該祈福祈福。民生大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齊無么。”

  “那可有說法傳出來?”

  “幾位大人不敢怠慢,占卜問卦后,說是今年歲寅甲子,萬物剖符,恐有兵禍天災,不得不防。”

  薛凌噗嗤一聲,道:“剖符是什么意思?”逸白還沒答,她又道:“穰侯使者操王之重,決裂諸侯,剖符於天下,征敵伐國,莫敢不聽,是這個嗎?

  一群妖言惑眾的人,倒還挺會編瞎話。”

  逸白不欲笑的太過明顯,略低了頭,抿嘴道:“小人不善奇門之數,只略識得天干地支,不敢亂解。只今年是甲子年,所以幾位大人說是歲寅甲子。甲者,天干之首,奇門不見甲,故又稱遁甲。

  漢書有記,這個甲,便是萬物剖符甲而出。至于此剖符與小姐所理解的剖符是不是一個意思,就要小姐自己去分辨了,小人哪有此等智慧。”

  薛凌本就不解,聽他一通繞,越發云里霧里,坐著想了片刻,道:“我倒是聽過這些,多少也算兵書,漢代的張子房甚是推崇。

  不過”,她頓了頓,嗤道:“我向來不信鬼神之說。”

  逸白沉默頷了頷首示意恭敬,薛凌續道:“我估計魏塱也不信。沒奈何天底下好多人信,他不得不裝作信。一朝天子都要信,我怎么能與人說不信呢。”

  又笑道:“這司天監的活兒也很好干啊,歲寅甲子,就說萬物剖符。胡人異動,就說恐有兵禍。冬日下幾場大雪,可不是就是要防著天災。

  一群酒囊飯袋,就不能說兩句有用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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