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雄兔眼迷離 > 惡路岐(四)
  諸人紛爭里,那個徐大夫被拖著來又推著去,遲遲沒能把上脈。江府里呆了這些年歲,與主家多少有些情分在,眼看江閎危在旦夕,鼓足勇氣大喝了一聲:“你們吵完了沒有,還治不治。”

  “治。”

  “滾。”

  江玉楓沒開口,同時出聲的是薛璃和薛凌。那大夫顯然更聽薛璃的,一把推開弓匕就往江閎身邊靠,難得這下江閎也老實,再沒摔杯砸碗。

  薛凌眼瞧著那大夫搭上了江閎脈搏,又看著大夫一臉震驚。薛璃急問:“徐伯伯,如何了。”

  那大夫眉毛皺的像打結的麻繩,為難說是先取些催吐的藥物來。邁步要走,一聲清鳴,薛凌已將腰中軟劍拔出來,點著大夫額頭,淡漠道:“讓他死在這。”

  聽見聲響,門外的人也齊齊躍了進來。都是壑園買的上好死士,又經薛瞑教養了些時間,活著就是為薛凌賣命的。一切以主家安危為先,根本不用等她傳喚。

  薛璃忙將大夫往身后一扯,催促道:“弓匕,你跟他快去。”話落往薛凌劍底下一湊,仰著脖子問:“家姐,你要殺了我嗎。”

  薛凌抬腳上桌,借力躍起,撩腿便踢。想著先將薛璃踹翻,再撲到椅子前,直接把江閎脖子隔開。

  她剛剛清晰看見,這個老不死眼里有譏諷笑意。

  都是局,都是局,飲毒是局,大夫是局,薛璃過來,大抵也是個局。她對江府恨意已久,根本經不起任何風吹草動,偏偏,薛璃是個煽風點火的。

  薛凌沒能得逞,江玉楓挺身上前,護了薛璃一遭,又橫劍將薛凌攻勢擋開,一手扯著椅框,連人帶椅拖著江閎后退數步。

  薛凌一擊不成,怒火更甚,瞇眼看了一瞬江玉楓,緩緩抬了手。只等往下一樣,就要招呼數個死士群起而攻之。

  江府的人都去了哪,她心里門清。自己對江玉楓勝券在握,其余的人,皆不足畏懼,不信七八個人還不能當場殺了江閎。

  薛璃只當是薛凌那劍是朝著他,捂著胸口后怕不已,只顧著喘氣,一雙眼睛盯著薛凌,盡是氣憤和不可置信。

  薛凌手指輕顫了一下,一抿嘴,還是覺得這個老不死的死了好。她剛要揮手,江玉楓喊:“薛凌。”

  薛凌又頓了一頓,瞧著他不說話。江玉楓笑了笑,道:“我爹拖不得了,讓大夫先去拿藥吧。”

  語氣之親切平和,恍若所有事情都沒發生過。薛凌在光影里晃了一下眼睛,好像跟她說話的人不是江玉楓,而是霍云昇。

  她清楚記得,她追上霍云昇的那個雨天。衣錦華服的貴公子,慵懶從馬車里伸出只手,又優雅邁步下車,不疾不徐的撐傘。

  他問:“今日天公不美,姑娘,怎么不撐把傘啊。”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這些人,如玉如珪站在她面前,是京中頂好的世家兒郎。而她,張牙舞爪,面目可憎。

  輸了,是喪家之犬,贏了,是小人得志。

  霍云昇在臨死前可以從容笑她淋雨,江玉楓在臨死前可以悠哉唾她心狠。

  怎么回事啊,她舉著那只手,遲遲不敢放下來。她想不透,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這些人,就如此氣定神閑。怎么江玉楓,就這么肯定能要她放人。

  她喘了口氣,回頭看站在那的七八個死士,想喊他們下手快些。話沒出口,薛璃一聲驚呼:“大哥~”

  薛凌本來是要瞬間扭頭,卻突然意識到,這聲大哥,不是在喊她。

  又聞江閎痛不欲生喊:“楓兒。”

  薛凌又頓了片刻,終沒下令,薛璃聲有哭腔,喊:“大哥你忍著些。”

  這個病秧子,真是十幾年如一日的不長進。她此刻才回轉頭來,瞧見江玉楓右腿處衣襟破口,里頭裸肉外翻,血流如注,整個右下身已是血紅一片。

  他撐劍在地,已又些站不穩。見薛凌回頭,還是笑道:“你看,可以讓大夫去拿藥了吧。”

  薛璃二話不說往外跑,他喜鼓搗機關暗器,住處常備止血之物。救不了江閎,拿來給江玉楓用用倒是何時。壑園的死士沒有薛凌之令不敢放人,薛璃一到近前,即被刀刃架在脖子上。

  有些倔強倒是如出一轍,他喊了兩聲讓開,見死士巍然不動,轉臉向薛凌道:“你想要什么東西,不如就我死在這。”說罷一閉眼,往前撞了半步。

  那死士不敢拿人性命,退了些沒能讓其如愿。薛凌這才道:“讓他去吧。”話音一落,徐大夫隨弓匕也出了門。

  江玉楓是很聰明,廢了自己,再無威脅。但是.......薛凌笑笑坐到椅子上,朝著江閎道:“你說很快,究竟有多快?”

  江閎所有目光都在江玉楓身上,他一心舍棄自己性命,為的就是保住這個兒子。現見江玉楓自殘其身,頓時悔恨難當。他就這么一個兒子..........就這么一個兒子啊。

  他回頭看薛凌,咕嚕著嘴里血氣,喃喃道:“很快的.....很快.....”說話間喘氣越發艱難,深吸了兩口,他笑:“先帝啊......先帝......”

  先帝......也不知是哪朝的先帝。

  江玉楓上前兩步,輕聲勸道:“爹,您先歇著,大夫就來了,就來了....”他話沒說完,江閎又咳出一堆血。

  江玉楓不時幫江閎撫著胸口順氣,間或催兩聲大夫怎么還沒回。江閎則絮絮叨叨一些往事,又說幼年虧了江玉楓,又說當初不該讓江玉楓進宮。

  兩人再不理會薛凌,她坐在對面,瞧著這父父子子,半晌插嘴:“江伯父下去,也替我給父親問個好。”

  好像此刻江閎才記起屋里還坐了個外人,他偏頭看薛凌,抬起手來指著她,又看江玉楓。

  看完江玉楓,又看薛凌,看來看去,還是看自己兒子。那根手指卻一直指著薛凌,他對著江玉楓,語重心長,是這輩子所有的悔莫大焉。

  他說:“楓兒你...你.....你.”

  薛凌瞧著那根帶血的手指在自己面前晃啊晃,她向來不喜別人指著自己鼻子眼睛,強忍著想把這根手指撅下來的沖動,一直在等。

  你什么?江閎指著她,想給江玉楓說什么?

  殺了她,阻止她,記著她?

  都好都好,她心口狂跳,她想,這老不死認輸了,輸了。這老不死就該急眼,狗急跳墻,慌不擇路,刻骨銘心,這才是這些蠢狗該有的下場。

  這些人,生生世世都該記著絕不能從她手上搶東西,祖宗十八代都是她手下敗將。

  她支棱著耳朵,門外薛璃先進,喊著來了來了。幾乎是同時,江閎那口氣喘完,他指著薛凌對江玉楓說:“你不要學她。”

  你不要學薛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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