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雄兔眼迷離 > 惡路岐(六十四)
  薛凌聽其語氣,似乎不贊成,謹慎道:“依李大哥的意思,恰好你與此人有過往來,以為如何。”

  李敬思又復言辭閃躲,心下糾結半晌,沒評判沈元州如何,只囁囁道:“蘇凔與他關系甚篤,你.......你這么做,怕他又要....為難。”

  薛凌心下一喜,李敬思這話的意思,就是他自個兒并不會偏幫沈元州,以至于現在都沒幫沈元州說句好話。

  當下忙將寧城和申屠易之事大致講了一遭,又提起棱州刺史之死,道:“你瞧,此人并非良臣,他先往寧城搶功籠絡,又草菅人命,暗殺雷珥。

  究其所為,與你我相差無幾。成王敗寇,他既計輸一籌,自該死有余辜。先前我說拜托拓跋銑,實則話不盡然。頂多是先傳了個消息去,他也希望早日斬殺沈元州。”

  李敬思莫名心動,又見薛凌手點輿圖,續道:“你瞧,所以年十三安城來的文書只說起戰,并未說戰況慘烈。”

  他忍不住插嘴道:“當時我在朝堂聽得一些,年前沈將軍就向朝堂要求增兵平安二城,糧草馬匹都添了雙倍之數。戰事才剛起,他就給京中呈文說慘烈,未免有言過其實之嫌。”

  “此話有理。”

  見薛凌贊成,李敬思越發不吐不快,搶道:“但今日已是年二十五,戰事已然過去半月。我沒打過仗,卻是聽人說每日死傷以百千計。

  安城在邊關是孤城,就算城中三萬余人,每日傷病一千,現也去了三分之一。如果胡人還在進攻,那沈將軍發文書要求從烏州調兵也是常理,朝堂上再沒誰可以指責他。”

  薛凌贊許笑笑,道:“你說的很有道理,我倒是不知道,李大哥這般善學。只是就像你說的,你未去過戰場,更不知平安二城的仗如何打,且耐心些,聽我把話講完。

  這兩座城,自梁開朝以來就在。我聽說,早些年,并不是沒有梁人踏足胡地,但是梁幾代先帝皆覺得胡地只水草豐盛,不似中原適宜耕種。

  自古民以食為天,若那地長不出糧食,奪來也是無用。便是要養馬牧羊,西北亦有大片草皮子足夠跑馬。

  如此來,與其占領胡地教化,勞民傷財未必能成,成了也只得些牧草,不如讓其稱臣即可。

  所以代代胡人只作貢歲,未作大梁子民。而兩方河山,便以平安二城為界。那里苦寒的很,又臨近胡人,一開始少有百姓。

  薛家在那里經營數代人,我知事時,城中已是男女懷春,老幼怡然。雖比不得這京中繁華,至少也是一方樂土。

  只是聽我父親講,自先帝的先帝在位時,胡人不臣之心日益劇增。待先帝登基,這紛爭愈多,戰火已經燒到了平城城外。

  直到我父親浴血而歸,”她話間稍頓,既記起薛弋寒,又記起拓跋銑說的,那場勝仗...是假的。

  李敬思嘆了口氣,他從未見過薛凌這般沉重。不過,沉重有沉重的好,他也是第一次覺得,薛凌總算把他放在了平等位置,而不是欺著他,騙著他,哄著他。

  薛凌語有哽咽,續道:“又替梁多添了十幾年太平。正是那年,我就出生了。他們說我娘親難產,我出生當日,她就沒了。”

  李敬思手指動了動,輕道:“這事也常見,婦人生孩子.....”

  薛凌垂頭,苦笑了聲,道:“李大哥都是這般安慰人的么。”

  李敬思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他以為薛凌又要刻薄,手忙腳亂比劃道:“我往年,就是明縣,常聽說婦人生孩子死了。你....”

  他忽而想到,薛凌的娘親,就是薛弋寒薛大將軍的妻子。薛大將軍的妻子生產,沒有十七八個御醫守著,也得有七八個大夫守著,截然不是明縣區區婦人可比。

  這都救不回來....按明縣的說法,那得是薛凌克母。再想想薛弋寒死的慘,保不齊她克父。幸而蘇凔還在,但薛凌身邊人貌似就沒落個好,莫不然她命硬,逮著誰克誰?

  近幾日朝堂上的司天監時不時就站出來問問天相,搞的一眾人開始求神問佛。這些話自是不能當面問。

  李敬思卡詞,薛凌忙微笑道:“無妨,我既沒見過她,也沒得她養過,真說是想念的死去活來,估摸著也沒人信。”

  這話李敬思深以為然,看著薛凌沒再勸。薛凌又道:“何況我有個伯伯,待我極好,時時刻刻在旁,少個娘親,日子并無那么難熬。

  我說著些,并非為著與你訴苦。而是我在平城時,常聽得他們說我爹與娘親是一見鐘情,三生的鴛鴦。雖然平時不見我父親如何懷念,可他一直未曾續弦,我覺著,該是與我娘親有些情分在。”

  李敬思道:“這是必然。”

  薛凌笑笑,應和道:“你看,李大哥也這么認為。后來,我在平城長到十二歲,有一日出城,遇著兩只兔子,走錯了路,和我父親起了爭執。他不聽我辨解,我也不想讓著他,兩人生分了許多。

  又后來,先帝就死了。我父親本該回朝奔喪,迎新帝登基。可那幾日怪的很,我跟伯伯每日巡防都能瞧見胡人兵馬蠢蠢欲動,欲攻未攻,欲退未退。

  當時我不覺,現在想想,我父親本可暫讓副將宋柏鎮疆,他手握西北全數兵權,國喪當頭不回,本就不合常理。

  可是那時候我過的都是太平日子,連京都沒回過幾次,哪能知道這些君君臣臣。還以為我父親一心系疆,不敢遠離分毫。

  直到京中又傳消息,登基的不是前太子魏熠,而是當今天子魏塱。”

  薛凌緩緩舒了口氣,停了片刻才道:“我還記得,當時說的是太子魏熠禁宮縱馬,身殘不能為君,其母先皇后隨帝而去,共赴極樂仙境。

  魏塱連發數道文書,催我父親回京。可胡人反倒越來越近,最開始我探得離城足有百里,待到最后,已僅五十里之遙。

  就像你說的,平安二城皆是孤城,絕不能死守。我父親已經點了名冊,將糧草運往城外流營,又點騎兵五千往原上水源處扎寨,準備打這場仗。不料魏塱登基十來日后,”她語速忽急:

  “胡人如原上薄冰,一夜之間,消的干干凈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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