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雄兔眼迷離 > 洗胡沙(五十六)
  晨光薄霧中,還有些輕微“不應當”在長風里打轉,不知要飄向何方。薛凌皺著眉邊走邊與薛暝念叨:“這沈家養的狗辦事不牢靠,怎么能從旁人手里接東西。若是讓你們將衣服放在一旁,自個兒去拿,好歹有個回旋的余地。”

  說話間吸氣聲重,分不清是嫌棄還是唏噓。薛暝思量著要答,又聽她道:“你來日遇著這情況,千萬不要犯蠢,快點走,時間趕的很。”

  薛暝知她是要往沈府去,心想確有些趕,再晚些時候,沈元汌沒準已經走了。當下只顧跟緊了薛凌,再沒答前話,更沒聽出前頭人話里急切,未必就是想去做些什么,更像是,想趕緊逃開些什么。

  兩人出了大門好遠,薛凌猛然站住,回身道:“哎呀,忘了事了。”未等薛暝開口問,她自將那那玉扣遞到薛暝眼前晃,道:“你趕緊將這玩意兒拿回去,讓蘇遠蘅在昨夜側門處等我,我不識得路,到時你再來正門處接我。”

  薛暝沒伸手接,垂目道:“獨身去,只怕太兇險了些。”

  那玉扣又左右晃了兩下,薛凌催道:“趕緊的趕緊的。”說罷直接按到了薛暝胸口,他剛伸手,薛凌已轉身接連幾個起落,躍入廊檐青瓦間不見了蹤影。

  薛暝捏著東西,這才想了一回薛凌不該如此丟三落四的慌張,莫不然是特意支開自己。然他不敢耽誤事,忙回轉去尋蘇遠蘅。

  仿佛是天地殘余陰霾追著她走,直直追到沈府門口仍不肯褪盡。沈元汌頭重腳輕跨出門,抬眼見東方宮墻方向天色已是一片赤紅,垂首看地面卻還有些些許迷蒙。

  下人套了馬在門側處候著,他愈發昏昏然,猛甩了兩下頭,再看天邊,確是霞光大盛,然還未見一絲朝陽。強撐間稍清醒了些,只說這也正常,日出未出,天亮未亮。

  才要抬步往馬車里,晃眼間二十來步遠處,像是多了根拴馬柱,要細看又覺高了些。莫不然多了截老木樁子?大道朝天,自家平地怎生出根木頭來。

  “小...“他略偏臉,去招呼身后站著的下人,話沒說完,那老木樁子無腳自動,鬼魅一般往面前移。

  沈元汌心中一驚,人反倒被嚇醒了,定睛再看,才瞧出是個人來,身形樣貌,甚是眼熟。

  下人也瞧見了,試探問:“大人可.....”

  “不妨。”人到近處,沈元汌認出是昨夜那小公子,忙上前兩步,近到薛凌處,低聲急問:“怎么是你。”

  薛凌笑道:“臨走有些話說漏了,特回來囑咐你。”她斜視一眼倆下人,復瞧與沈元汌道:“如何,是在這說,還是轉個角,僻靜些?”

  沈元汌看看左右,道:“什么事,我還要去上朝。”

  “三兩句話,不耽誤。”

  “如此。”沈元汌有心坦蕩,終不敢拿自己雙親胞妹性命冒險,咬牙道:“去一旁說吧。”

  薛凌眉眼愈彎,喜道:“甚好。”

  兩人略走幾步打了個轉,拐入墻角處,沈元汌先道:“如何,我爹他們.....可順利出城了?”說話間,他伸長了脖子探出頭,莫名想看太陽到哪了。

  怎么就,總也照不到自己腳下來。

  該出城了,今剛過立夏不久,還未到夏至,故而朝時未改,仍依著冬令,人便出門晚。城門口那頭,一貫是雞啼則可人通。天亮的早,開的就早,蘇遠蘅既是說著趕捐需出城,那應該是已經出城了。

  他又問:“怎么你沒跟著,反回來了。”

  薛凌抿了抿嘴,還是想先答一句順利,出沒出城的先不提,反正是順利。才張嘴,沈元汌又急道:“可是我爹那頭出了什么事?你說帶話,帶的是什么話?是我爹交代我的,還是別的。”

  薛凌仰臉,笑道:“非也,是我有話說與你。”

  沈元汌長舒一口氣,抬手要擦額上汗,還未湊攏,記起這是朝服,損污不好,又甩了回去,勉強擠出些笑意望與薛凌道:“在下洗耳,請先生指教。”

  一瞬日出入火,掠過廊檐屋頂,偏厚墻擋住,他二人處還是陰影一片。

  薛凌嘴咧到耳邊,欲說昨夜大家各不順眼言辭張狂,何必今早反要惺惺作態,然話到嘴邊,只覺多說無益。

  僅笑道:“你去死吧。”

  言猶在耳,正如那年,魏塱與薛弋寒。

  然沈元汌顯不如薛弋寒反應快,愣了半晌只當是自個兒沒聽清,頗有些呆滯問:“你說什么。”

  “我說,你去死吧,就死在金鑾殿上,投柱也好,撞墻也罷,咬舌亦可,你去死吧,就在今日。”

  沈元汌又要探頭,眼神卻在薛凌臉上移不開,他終沒看到墻外太陽出來了沒有,只顫聲問:“我爹他們。”

  薛凌道:“何必問你爹,你去死吧。”她挑眉,好像正直的理所當然,:“沈大人食君俸祿,飲民膏脂。而今江山有難,社稷逢危,個人清白性命,何足道也?”

  沈元汌晃眼,驚覺這話耳熟,卻已然記不起原是自己說與李敬思的。倉皇間當是自己與薛凌有過往來,抬手指著薛凌絞盡腦汁仍想不起該人是誰,來來回回遲疑道:“你....你...你是.你...”

  薛凌前傾些許,含笑將那只手壓下去,連語氣都和當年魏塱分外相像:“休管我是誰,你去死吧,就在今日。”

  他認不出薛凌是誰,卻驀地無比驚慌,重力將手扯回來,粗聲道:“我爹他們呢?”

  薛凌回正身子,好整以暇看著他道:“你老問你爹干什么,沈大人...”

  沈元汌猛一甩袖,怒道:“你是誰,你是誰,你把我爹他們藏去哪了,我為什么要去死?”他左右看看,似要開口呼人來,孰料薛凌“唰一聲橫劍在前,看模樣是要動武。

  雖是沈府門前,可等人趕來....思量之間又聞薛凌笑道:“你莫急,我只是來傳個話,并非想傷你性命。

  沈家...”她語音拖的老長,像是扯著天邊遲遲不肯升全的朝陽:“是功勛德行之家,素聞沈元州愛民,小沈大人清正。

  而今東南內亂,沈將軍忠君之事,本該回京領兵,偏西北又生胡患,兩爾全之固然好,可有道是,事實難兩全。

  東南無非國,西北乃是天下,要保哪頭,不必我來說吧。”

  沈元汌又偏頭,像是怕耽誤了上朝,心不在焉般道:“自然要保天下,我家兄不會回來的。”恍然語氣里,還能聽出些渾渾噩噩。薛凌捏著劍拍手,道:“正是如此,那么,你今日去死吧。

  金鑾殿上血濺三尺,再不會有詔書招他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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