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雄兔眼迷離 > 洗胡沙(五十九)
  蘇遠蘅恍若仍不足意,洋洋道:“哎呀,她還說,她爹去西北如何,她做女兒的都不能猜到實情。你是什么東西,敢裝鐵口直斷。

  分明呀,是你想造反,自己是個畜生,畜生眼里誰都是畜生,哎呀呀。”

  薛凌盯著蘇遠蘅,竟沒把頭轉完,那軟榻上的小東西缺不缺手指,有什么干系呢。

  她回正了臉,不以為然,嗤道:“笑死了,她這般氣魄,怎不咬自個兒的,到底是別人身上的肉不嫌疼,咱什么時候走啊。”

  蘇遠蘅仍是玩笑口氣:“就走了就走了,你這話說的對也不對,別人身上的肉固然不嫌疼。可我瞧來,分明是她怕自個兒手指落到自己腹里,仍要被人狡辯一句齊整。

  索性...咬了侄兒的來吞下去,這可是實實在在的不齊整了。”

  薛凌輕哼一聲,不屑道:“眼前有余,便指望鬼神閉眼,身后無路,又指望鬼神開眼,就算世上真有鬼神,也早就讓這些人為難死了。”

  蘇遠蘅笑答數聲“是是是”,臉上肥肉涌的像是要滴下來,又招手示意蘇銀站到身后,轉而從袖沿里取出個手指粗細竹筒遞與薛凌,示意她拿著。

  薛凌沒立時接,道:“什么東西。”

  蘇遠蘅輕晃了兩晃,又復那日在壑園模樣,諂媚一般拖長嗓子道:“是火呢,薛家少爺行行好,這攤子就留與您吧。”又指指一口箱子道:“那里面有火油。”

  聽說是火,薛凌已伸了手。蘇遠蘅跟燙著一般塞到她手里,賠笑討饒道:“您瞧瞧,我這身骨架子,拖久了,無論如何是走不了了。薛少爺不一樣,你是飛檐走壁來去自如,水深火熱龍潭虎穴困不住,您受累,多擔待點。”

  薛凌捏著那一指竹節,稍作思索,確覺放把火好。她沒立時應承,道:“你說的輕巧,別不是想把我也燒在這。”

  蘇遠蘅仰臉看外頭,熱絡不改:“哪能呢,夜間是騙過了您養的狗,這會又騙不過,蘇家家大業大,平白給您一人賠啊。您倒是耐心些,好歹等咱們出去了再點呢。”

  薛凌笑道:“你說的是。”話落不由自主,目光往軟榻處飛快一瞟。瞟完才察自己怪的很,莫名其妙看那軟榻作甚。

  她無端心虛,登時垂了頭,不知蘇遠蘅瞧沒瞧見,總而再沒說話,轉眼屋里便只剩她一個活人。

  薛凌緩緩抬頭,略凝神聽了一遭,近處并無動靜,倒不是擔憂沈府有人在周遭,出了這么大事,有人早跳出來了。而是想著以薛暝的性子,該留了一兩人跟在暗處。

  不過習武之人善掩氣息,聽不出來也正常。她深深吸了口氣方轉臉,走近兩步,果然是......那男童右手缺了無名指和小指,看著,竟是齊根斷的。

  想來是蘇銀與蘇遠蘅說了經過,蘇遠蘅特意將男童右手放在外側,一眼就能瞧見。因當時男童已經死了,是而斷口處血跡不多,能看到露出的慘白骨節。

  夜間說了些什么?她自喘了兩聲重氣。

  當時緊急,哪顧得上說了什么,但凡不那么緊急,還能多瞎扯兩句,類似五雷轟頂,死無全尸。

  終還是覺得可笑居多,比起鬼神之說,顯然還是當年自己的下落不明來的可懼一些。

  擰開竹筒蓋子,里面果然是個火折子。薛凌站往床邊,將簾子挑起個小口,斜眼看日頭,約莫是辰時過半,以往日經驗,離散朝還早了些。

  她指尖來回搓著火折子,想著是要等等,這會一把火燃起來,萬一消息傳的快去到了沈元汌耳朵里,那蠢狗突而貪生畏死不肯撞就不好了。

  那自個兒還得在這破地呆好久,胡思亂想間目光莫名又移到了軟榻上。這會多瞧了兩眼,記起沈家那小女兒來。

  人在里屋,薛凌遲疑,然并沒進去,只想著昨夜見面,并未多瞧。沈元汌尚不在自個兒眼里,哪有功夫關注個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

  沈家的小女兒,聲名也就聽過一樁,是蘇凔郎才女貌的璧人。

  她勾嘴,鄙薄叢生。

  也就是當時魏塱想扶持蘇凔,拉攏沈家,炮制出來的金玉其外爾,哪來那么多君子淑女。

  笑到一半,忽而眉眼僵冷。像晨間陽光,才順著窗沿要往屋內爬,剛觸及個薛凌發梢,大片云彩飄來,遮的嚴嚴實實。

  她到底記起,當年自己也是盛名在外,原是梁成帝為了逼著阿爹送自個兒回京,攪弄出來的子虛烏有。

  是有些像,有些像,怎么會有些像呢。

  她忽而心悸,怎么今日沈家女兒,會和當日薛家兒子有些像呢。她靠著墻,抓著竹節在墻面上雜亂無章的輕敲。

  越想越覺得像,越覺得像越要想。一樣的被人騙,一樣的被爹累,一樣的不服氣,一樣的.....

  不一樣不一樣.....總算是....有哪處不一樣。

  自個兒是贏家,而沈.....沈伯清好似叫她英娘....沈英娘已死。

  再等不得了,這破地,蘇遠蘅差不離該滾到門外了吧,倒也不必替他考量太多。

  她停手,站直身子信步往箱子處走,先前蘇家已經開了鎖,只將蓋子虛掩著。揭開來,里頭一個陶罐封著,旁邊擱個葫蘆瓢,甚是精巧,里頭嵌的八仙栩栩如生,鐵拐李坐在葫蘆柄處,拐杖恰成了瓢把兒。

  就說那老不死比起黃霍之流,是修了十八輩子的德。薛凌啟了壇封,登時桐油味濃,她掩鼻,又愣了愣,沒料到蘇遠蘅弄的是這玩意。

  然弄這玩意兒合情理的很,這玩意兒一點即著,不燒完水都潑不滅。她愣的是,這味道,就好像平城燒起來之前那個味道。

  一樣的桐油,哪有不像的呢?

  她愈發急,只說是桐油味實在太大,拖久了萬一給人聞見。拎起那八仙瓢沒入桐油里,神也好鬼也好,轉眼就被糊的面目不清。

  各處澆了些,油線縱橫,又將剩余盡數潑在門口處,薛凌轉身到外頭,輕呼口氣,指尖火起,跟著頭頂艷陽一起跌盡屋內。

  “砰”的一聲,兇光大盛,沈元汌撞在金鑾殿的龍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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