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雄兔眼迷離 > 洗胡沙(一百零六)
  薛暝遠遠看著薛凌來,近到身處,輕問道:“如何?”

  她置若罔聞,馬蹄絲毫未緩,只顧一路奔回了大帳。薛暝前后腳跟進來,見她飛快卸下周身外袍裝束,整個人栽倒在皮褥里。

  他在原地站得片刻,無奈退了去。又過一夜星斗,薛凌再醒之時,聽見周遭有胡人放歌。

  薛凌下得床榻,看了賬外天色,未見金光,問是幾時,薛暝輕道:“應是辰時不足。”

  他看她神色已和京中無異,冷冷清清帶著倔強。又道:“霍知跟著胡人去了平城處。”

  “去那么早干什么。”

  “若是他們撤兵,好及時傳消息回來。”他頓了頓,提醒道:“這是第三天了。”

  薛凌從桌上筐里有吃食,隨手撿了塊馕餅在手,道:“難怪這些狗也起這么早,無妨,他一定會撤,不是讓我,而是讓城里兵馬有個生路,不必擔心。”

  薛暝笑道:“那就好。”

  話畢二人皆是沉默,各自吃喝了些東西,帳內無聊,帳外一聲還比一聲高,薛凌道是“往拓跋銑處去等著”,薛暝稍不解。薛凌道:“若是平城撤兵,最先得到消息的肯定是那蠢狗,不去他那等,在這等什么。”

  薛暝了然,兩人復出了帳,往拓跋銑處,果見他今日已換了甲胄在身,一副隨時要上馬攻城的架勢。

  帳內氣氛更是熱鬧,酒水肥羊瓜果堆的滿滿當當,薛凌看過去,石亓也在其間。

  她沒忍住看了眼薛暝,二人同心道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到底拓跋銑不敢把這蠢貨直接埋了,所以要帶在身邊。現要拔寨換營,藏也沒得藏,又提溜在了身邊。

  薛凌附在薛暝耳邊道:“有東西嗎?”

  薛暝輕道:“這還沒備好啊。”

  薛凌一手將他推出了帳外,薛暝站穩,想是她讓自個兒回去找點啥,當即轉了身。兩個胡人伸手攔,他指了指薛凌帳子,道是:“我家姑娘有貴重東西落在住處了。”

  兩處本不遠,既是不往別處去,胡人沒攔他。薛凌進到里頭,方才小動作拓跋銑瞧得一清二楚,笑道:“來都來了,怎么又走。”

  薛凌道:“我看你要走,估計我也要走,叫他趕緊去收拾東西”

  拓跋銑這才道:“你怎么來了。”

  薛凌撿了個空地,依著眾人樣盤腿坐下,道:“你在等消息,我也在等消息,我消息不如你消息快,就當來借個光,你不能不借吧。”

  拓跋銑哈哈數聲,道:“昨夜平城里燈火通宵,我看他們是準備今日撤兵。他們走了,本王自然要快馬加鞭往寧城,你來的正好,隨意。”

  屋內熟面孔還不少,去年鮮卑王都都見過。有人來與薛凌置了碗碟刀筷,左右無旁事,她拿起東西吃了些。

  不知是特意避諱還是胡人筵席間笑鬧隨意,今拓跋銑與旁人多用胡語,她一句聽不懂,倒省了參合。

  約半個時辰后薛暝去而復還,拓跋銑見他手上有個盒子,方問:“取了什么,一并看看。”

  薛凌笑道:“干卿何事。”她招手薛暝:“拿來。”

  薛暝上前遞過盒子,薛凌打開看了看,與拓跋銑拱手道:“我有旁事,去去再回。”

  也不得拓跋銑允,自出了帳子,行走幾步壓低聲問:“什么玩意兒這。”她方才打開,只得白生生指頭大小一粒丸子。

  薛暝道:“咱們來時,全沒料到此事,沒作準備,我方才去尋,能稱的上香料的,只有這個了。”

  他指了指盒子,道:“這是用來掩特殊氣味的,名曰象藏,只需針尖大小的一點,遇到溫熱就會散發異香。若將一丸燒盡,香云不散,七日內下雨都是香的。”

  她抓著盒子沒放,道:“有這玩意....”

  薛暝輕搖了搖頭,道:“經文這么說爾,但這個用來并不太合適,因為它沾衣則香,他若用了,身邊人一定會沾染,我們無法只能找到大概位置,但無法準確定位,所以香是給一些....見血的人用最好,一經燃起,巨象亦能藏匿,故而名曰象藏。

  我尋來找去,只找到這個。”

  聽來有那么點用,但是又沒大用。薛凌道:“還有多少。”

  “因所用不多,只帶了這一丸。”

  薛凌想了想,回到住處,滑劍出來直接在盒子里將丸子切成了兩半,才要伸手,薛暝即道:“別,沾手就會化香。”說著遞了張軟帕給薛凌。

  薛凌接手,一邊去拿,一邊道:“熱都要熱死了,還非要沾手才化,見鬼了。”

  說著將那半粒包了起來,道:“既然沾手才化,這東西肯定原本就有什么奇特味道,只是人聞不到。人聞不到,狗總是能聞到的。

  給他一半,咱們留一半給夠。能不能到,就看命了。”

  薛暝輕道:“如何才能給到他手上,又確保他日夜帶著呢。”

  薛凌掛心平城事,“啪嗒”扣了盒子道:“謀事在人,隨他媽的便,給不了也無所謂。”

  說話間外頭人掀了簾子,進門是霍知,與薛璃見禮后道:“平城兵馬撤了。”

  薛凌頓時大喜,道:“你看見的?”

  霍知道:“親眼所見,他們先開南門,而后陸續在出城。”

  薛凌喜不自勝,看了看外頭,這會巳時初初,確是離兵的好點。她卸下心頭重擔,垂頭連呼數聲,復拿著那半粒錦帕托著的丸子問薛暝:“這玩意兒叫啥來著。”

  薛暝瞧她開懷,自身也溫柔許多,道:“象藏,《華嚴經》記,人間有香,名曰:象藏,因龍斗生。若燒一丸,即起大香云彌覆王都,于七日中雨細香雨。

  若著身者,身則金色;若著衣服、宮殿、樓閣,亦皆金色。若因風吹入宮殿中,眾生嗅者,七日七夜歡喜充滿,身心快樂,無有諸病,不相侵害,離諸憂苦,不驚不怖,不亂不恚,慈心相向,志意清凈。”

  她復托著那半丸瞧了瞧,笑道:“那還真是有意思。”

  大抵是,這丸子能將一切血腥掩藏,正是能阻憂怖,果然佛相。

  霍知亦笑:“神佛說笑爾,這只是尋常香料,極巧以煉得,姑娘當不得真。怎么突然尋了這個來。”因這玩意是用于掩血,他是怕薛凌二人貿然要對誰動手。

  薛凌指了指拓跋王帳方向,小聲道:“方才我們瞧見那蠢狗了,但是沒別的香,正尋法子呢。”

  她復期待問:“你可瞧清楚了,平城在撤兵?”

  霍知聽是石亓的事,放下心來,笑道:“是,在下瞧的清清楚楚,姑娘且拾掇一下東西,不出半日,拓跋王定會發兵追過去,咱們,多半是要跟著他走。”

  薛凌連聲道:“好。”又與兩人計較如何才能把丸子給到石亓,商議之后并無確切手段,只道見機行事,若能得逞,也不必多言,說一句話即可:“東西藏在身上,等人救你。”

  她自信道:“我撈過他一次,他定是要信的。”

  霍知道:“如此甚好。”話畢與薛凌作別,也道是回去稍作收拾,又提醒薛凌換身衣裳。

  他離開后,薛凌更添喜色,來回踱步間嘴里念叨只得一句:“我就說他是要走的。”

  薛暝笑看她鬧了一陣,提醒道:“還是換身衣裳吧,不知今日要趕路多久。”

  若是一路往寧城,單槍匹馬固然快,若隨著大批人馬,走走停停不定挨走到什么時候才能歇。

  薛凌笑答:“知道了”,她看盒子還在薛暝手里抓著,提醒道:“藏好點啊,丟了沒了。”

  薛暝應聲,溫聲道:“會收好的。”

  她喜滋滋去撿了衣衫,算計著到了寧城后如何近得沈元州身側。薛暝轉身去拾掇行囊。

  午時過半,天上太陽愈熱,拓跋銑來傳,說要發兵。薛凌抹著頭上汗心中得意,嘴上卻作抱怨,道:“這個點兒,熱都要熱死了,你過去做什么。”

  拓跋銑接過底下遞來的頭冠,穩穩戴于額間,佩刀在身,笑道:“本王逐鹿,何懼暑熱。”

  他邁步往外,七八個胡人跟著,推推嚷嚷,石亓在最后。薛凌等人再其后,跟著到了外圍處,各自上馬往高處跑得一陣,薛凌才見胡人已盡數收營,長刀黑馬列陣直往天跡,看不到頭兒。

  她摸了摸馬頸鬃毛,猛聽拓跋銑吼了句胡語,內容聽不明白,氣吞萬里如虎。

  她第一回瞧見胡人秣馬,不遜書中神兵。這樣的人,轉眼就要到寧城城外。

  腳下草皮好像顫顫有聲,塵沙四起,萬馬齊喑往南而去。拓跋銑勒住韁繩,轉頭與薛凌高聲道:“分爾一杯羹,走!”

  說罷甩了手中鞭,與幾個頭陣胡人呼嘯而去。薛凌不能再作遲疑,亦拍了馬身,一路跟上。

  平城只在咫尺之遙,須臾即到。底下人浩浩蕩蕩未作停歇,分作兩路,由城外東西難直奔,唯拓跋銑數人帶約莫千余兵將直奔城門,薛凌亦在其列。

  他為其主,須得過城。不過前頭先遣了人去看過,城中確已空,不足為慮,搬的也干凈,啥都沒剩。好在這破地兒,他本也沒指望搶到啥,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已是大勝。

  春風得意,奔襲途中,尚有功夫回頭隔著數匹馬與薛凌高聲夸耀:“你們南人說,用兵之道,心戰為上,兵戰為下,所言不虛。

  不知寧城之大,有心可攻否。”

  薛凌未作搭理,臨近反又生忐忑,總怕城里還有人。直至遠遠看見平城北門大開,她才算徹底放松。

  只可惜人在馬上,只能瞧見門上半部分,瞧不見下面。

  眼瞅著拓跋銑該長驅直入,忽聽得一聲“吁”,而后數馬長嘶,前頭胡人齊齊停了下來。

  薛凌不明所以,急急勒馬,人坐穩,看見拓跋銑等人皆回頭笑瞧于她。

  情知不對,薛凌拉著馬韁緩緩上前,魯文安攜劍筆直站于門中,笑喊她:

  “過來。”

  薛凌閉眼,萬念俱灰不肯睜,薛暝跟著上前手足無措,霍知暗叫得一聲“倒霉。”拓跋銑揚起馬鞭指著魯文安笑與薛凌道:“分爾一杯羹?”

  薛凌睜眼,抬腳下了馬,行至魯文安身前,道:“你走,我攔的住他。”

  魯文安輕聲道:“門腳正西十步往后,我松了鎖扣,踩腳即翻,伱走,我攔的住他。”

  薛凌揚袖,恩怨直接劃過魯文安脖頸,他見光來,急急后仰要躲,薛凌轉身往薛暝處,連奔數步,抽手扯了長劍,順勢踏上馬頭復調轉回來,直直往魯文安身上砍。

  魯文安堪堪站穩,揚劍橫頂,攔住了薛凌,一來一往,方寸之間。

  她回頭,與拓跋銑笑道:“你算什么東西,來分我的。”說罷手往下滑,將魯文安擋勢消去,欺身再攻。

  她看她是血肉場上過來,屠術鋒芒畢露,分明魯文安只在平城數墻磚,不進反退。

  她看不出來,他讓著她。

  倒也不是魯文安站在這,她看魯文安是她午夜夢回的火冒三丈,要是那個姓薛的老不死站在這,她要把薛弋寒劈開。

  一樣的,這兩人大差不差。

  三招兩式魯文安已被薛凌逼的步步后退,直退入城門甬道,退無可退,身后是.......

  是家里頭。

  他回頭看了眼,撤劍不及,伸了左手。

  薛凌全無凝滯,劍鋒下去未收,人借此力躍起直接將魯文安踹進城內倒地難起,她只微微偏了偏頭,去躲過那些飛揚血跡。

  不多,魯文安左手經脈早廢,氣血不暢,她不躲,也沾不到左手。

  她回頭,笑與拓跋銑道:“好了,可以走了。”

  拓跋銑笑道:“那你可要快點追過來。”說罷揚手,眾人直奔城內。馬蹄遠去后,此地只剩魯文安和薛凌薛暝三人。

  薛凌彎腰,將斷臂拾起,走到魯文安身前放下,另割了一片衣衫在手,嘲道:“魯伯伯一向護我身后,今日為什么要擋在我身前。”

  她彎腰,想替魯文安包扎一下。若不動手,兩人大抵都要死在這,多說無益。

  魯文安丟了劍,笑道:“咱們走吧。”

  他說:“不要緊,剛才你不姓薛,我不姓魯,不要緊。

  “咱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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