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燕辭歸 > 第266章 一個頭、兩個大
  今兒是大朝會。

  宮門一開,朝臣們進了朝房。

  外頭還在下雨,弄得一個個的都顯得有些狼狽。

  好在人人都有經驗,抓緊時間收拾儀容。

  徐簡站在門邊,神色懨懨的,仿佛一整夜沒有歇好的樣子。

  劉靖進來,見他這般氣色,眉宇不由一皺。

  下意識地,依著往日的習慣,他低聲念叨道:“怎得困乏成這樣?你下衙后也沒有多余公務在身,夜里做什么去了?”

  徐簡眼皮子都沒有抬,淡淡道:“劉大人放心,反正沒去做賊。”

  劉靖聞言一愣。

  他知道,徐簡興致不高的時候,其實很不好說話。

  一兩句不順耳的話,就能陰陽怪氣起來。

  顯得極其的不近人情。

  尤其是在他的“好意關心”之下,這種對比很強烈。

  可不知道為什么,徐簡剛開口的那一句,竟然有那么點中規中矩。

  就他這么一個猶豫的空隙,徐簡又往下說了一句:“我這腿,想做賊都不行。”

  劉靖抿了唇,還想再說什么,就見單慎抬步進來,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讓劉靖的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總覺得似是要出事。

  單慎才是真的一整夜沒合眼,眼下青色濃郁,整個人都透著股子不屬于這個季節的寒氣。

  邊上,有消息靈通的,與單慎打招呼:“聽說順天府忙了通宵?什么大案子讓單大人這么上心?”

  單慎道:“都是為朝廷辦事,大小案子都要上心。”

  如此應對,就是不想細說的意思。

  邊上人見狀,只當這案子還不好開口,自不再多問。

  單慎緩了緩神,又把視線落在了劉靖身上。

  事關太子殿下,案子也沒有問明白,單慎也不想在大朝會上就把這么一包袱的炸藥扔下去。

  別人傷亡如何,暫且不好說。

  他單慎的腦袋估計是有點痛的。

  以他的想法,等下朝后直接去御書房,把案卷遞給圣上,明明白白說清楚,之后遵照圣上的意思該怎么查就怎么查。

  總好過,在金鑾殿上直接對著圣上罵太子胡鬧強。

  可這事兒,單慎說了不算。

  萬塘拎得清,不會當這個出頭鳥,但架不住這背后還有一只手、就是沖著太子去的。

  再說,昨兒順天府那么忙,誰知道有沒有走漏點風聲?

  朝上御史們要直接開罵,不顯得他們順天府包庇似的?

  因而,早朝上鬧開來的可能性五五之數,單慎就琢磨著給劉靖通個氣。

  同朝為官,于私,他對劉靖有點意見,于公,他還是挺佩服劉靖的。

  公務上二十年如一日的認真、勤勉,單慎自己有時候都做不到。

  “劉大人,”單慎走過去,“借一步說話?”

  劉靖的心里咯噔一聲。

  兩人走出朝房,站在廊下,風裹著雨氣吹過來,涼颼颼的。

  劉靖心底的不安愈發濃重了些。

  “單大人,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劉靖問。

  單慎壓著聲兒,道:“昨晚上本想抓個要犯,沒抓到,卻抓到了太子殿下與令郎。”

  劉靖的呼吸一凝:“犬子?迅兒?”

  “是,衣冠不整喝得爛醉,還有七八個舞姬,人運回順天府都沒醒過來,”單慎沒有具體說現場狀況,只給了劉靖一個“你懂的”的眼神,“令郎還在順天府,太子殿下先離開了。”

  劉靖確實聽懂了,一張英俊的臉又紅又臊:“真是、真是昏了頭了!”

  他自己不搞那些烏七八糟的,卻也沒想到劉迅會玩得這么瘋。

  和太子一塊,那么多舞姬……

  可想其中場面有多傷眼睛了。

  這消息若傳出去,不止迅兒名聲一塌糊涂,連他這個當爹的都得被連累。

  想到單慎這小心翼翼的舉動,劉靖忙道:“讓單大人看笑話了,等下朝后我就去順天府領他,這事兒吧,不單是犬子、還有殿下……”

  兩只手心朝下,做了一個撫平的動作。

  劉靖想,單慎應該明白輕重,所以才私下與他說。

  沒想到的是,單慎搖頭了:“不是我不給劉大人面子,實在是茲事體大,那要犯牽扯太深,我若不一五一十上報,我也完蛋了。”

  劉靖愕然。

  到底是什么要犯,能比太子殿下胡鬧更重的?

  單大人為官多年,難道要去觸圣上霉頭?

  “什么要犯?”劉靖沉聲問。

  “道衡,”單慎也沒瞞他,“就那個和王六年一塊的和尚,事關廢皇子,劉大人你說說,這事難辦不難辦?”

  劉靖的腦袋嗡的懵了一下。

  也是巧了,一道閃電突然降下,炸亮了半片天,驚得他幾乎跳起來。

  他聽見了什么?

  道衡?

  順天府抓個道衡,怎么就偏偏抓到了太子與迅兒?

  一時之間,劉靖理不通這其中關卡,而那驚雷隨著閃電而來,隆隆一聲似是轟在了他的耳朵邊。

  太重了,重得他晃不過神來。

  單慎好像還說了什么,但劉靖沒有聽清楚,他的耳朵在這一刻跟聾了似的。

  他只知道,這下真出大事了。

  原還想著,單慎沒有隱瞞的意思,那就會私下與圣上交代。

  畢竟牽連太子,不至于昏了頭吼得滿朝皆知。

  劉迅跟著太子殿下,鬧出這種丑事,他回頭要去御前磕頭謝罪,老老實實挨罵挨罰,總歸縮著脖子度過這一陣再說。

  可現在,劉靖意識到,這條路可能走不通了。

  事關李汨,那真是怎么重都不稀奇。

  單慎剛與劉靖說了“劉迅牽頭”,見劉靖整個人目瞪口呆著,以為他聽見了,便沒有再多說。

  剛好時辰差不多了,朝臣們陸續從朝房出來、準備列隊上朝,單慎就拍了拍劉靖的肩膀,以示安慰。

  萬塘說得對。

  等過了今天,還有沒有這位鴻臚寺卿都說不準了。

  單慎在人群里看到了徐簡。

  輔國公精神頭一般,站得依舊筆直。

  單慎眼中,擔憂之色閃過。

  輔國公陪太子觀政,希望這破事不要牽連到他。

  進了金鑾殿,站定之后,徐簡再次整理儀容。

  隨著他手上的動作,視線往后斜斜一瞥,從劉靖身上滑過,而后又不著聲色地收了回來。

  劉靖站在那兒,三魂丟了七魄。

  大朝會上,朝臣本就多,又因著外頭下雨,所有人都盡量往前,殿內站得滿滿當當,連殿外廊下都還有不少末席。

  徐簡作為國公,站在前列。

  再往前,卻沒有太子李邵的身影。

  昨夜之事,對順天府和守備衙門是驚天一聲雷,但對徐簡不是。

  他一早就知道陳米胡同。

  玄肅雖沒有進過那宅子,但其中大抵有些什么“樂子”,徐簡是有數的。

  近些時日,他查宅子底細查得緊,除了沒有去順天府調什么文書檔案,可謂是用了不少法子。

  這對那背后之人亦是一種威迫與刺激。

  果不其然,林云嫣遞了消息來,說是道衡現了行蹤。

  而李邵也忽然“老實”了,接連幾日沒有去陳米胡同。

  這種手法,的確如小郡主所說,頗為熟悉。

  時間宜早不宜遲。

  道衡那兒果然有斷尾的舉動,順天府查看積水狀況的衙役聽到了些風聲,徐簡估摸著那廂行事的速度,昨日下衙把李邵激起了脾氣。

  最后,自是順理成章,甕中捉鱉。

  玄肅觀察陳米胡同觀察出心得來了,尋了個能看清狀況又不會被發現的位置,看著單慎請來了守備胡同、看著馬車把人都運走。

  而后,也在衙門外頭,看到李邵策馬離去。

  李邵去的是晉王府。

  現在……

  李邵沒有露面,但晉王李渡卻列在前排,神色頗有些嚴肅。

  徐簡收回了視線。

  圣上邁進了金鑾殿,儀仗依次,朝臣們紛紛行禮。

  這些時日的雨水讓圣上的心情也不太爽快,腳步都比平日沉上許多。

  他一直向前走,走到原本該是李邵站的位置時,腳步頓了頓。

  圣上問道:“他人呢?”

  沒有誰回答。

  大部分是不知情,答不上來。

  偶幾個曉得狀況的,都閉著嘴沒有出聲。

  只曹公公道:“小的使人去東宮看看。”

  圣上微微頷首。

  他也不可能因為太子不在就耽擱了早朝。

  只不過,等他坐在龍椅上,看著殿外被雨云壓得霧蒙蒙的天色,不由擔憂起來。

  莫不是病了吧?

  朝堂上,各種大小政務上奏。

  劉靖肚子里揣著事,難得沒有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忽然間,站在身后的朝臣拿笏板戳了戳他的背,劉靖才一個激靈醒過神來。

  而后,他就發現,不止是圣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劉靖一下子緊張起來。

  莫不是有人戳穿了迅兒的事?

  他是不是應該直接跪下請罪?

  好在,有人提醒了他一句。

  “問使節返程的事。”

  劉靖聽見了,趕緊邁出一步,站到中間,集中精神回答。

  他們鴻臚寺這些日子就在忙這個,不止是他劉靖,好些人都是有些時日沒有回家了。

  以至于,劉靖想,迅兒鬧得這么大!

  想歸想,嘴上卻一點沒有出錯,各項事宜妥當又周全,條理細致。

  圣上聽著,不時點頭。

  他看到劉靖剛才走神了,也看到別人提醒,但這都不是要緊事。

  劉靖畢竟答得順。

  應該是近些時日太辛苦了才會如此。

  劉靖說完,得了兩句夸贊,這才退回隊列之中,卻沒有任何喜悅之意。

  因為他的腦袋上還懸著一把劍。

  只要這劍落下來……

  好在,以他的觀察,知情的順天府、守備衙門都沒有當朝說事的意思,這讓他稍稍松了一口氣。

  沒想到,這口氣才剛落下去,下一瞬又再次提了上來,一直吊到了嗓子眼。

  等政務相關的事情說完后,忍了許久的安逸伯終是站了出來。

  “今日早朝,不見太子殿下,殿下可是身體抱恙?”他中氣十足,聲音在大殿里回蕩,“先前圣上問起,可見殿下都沒有與您稟報一聲,這可不好。”

  圣上抿了下唇。

  劉靖后脖頸全是冷汗。

  單慎眼神左右飄著,想尋萬塘,可今兒人多、又因避雨站得不似平日整理,他這幾眼還真沒看到人。

  安逸伯不知內情,只繼續說著:“若是病了,該早些請太醫才好,也該使人傳個消息。臣聽說殿下身邊的大內侍是前陣子剛調換的,可見這新來的做事不周全。若身體無礙,殿下不該缺席早朝,圣上您登記十余年,還從沒有歇朝過。”

  一席話,說得有理有據。

  安逸伯又素來就是那么個兇神惡煞的表情,也沒人覺得他在故意挑刺。

  就事論事罷了。

  太子殿下缺席早朝,的確不對。

  圣上看向徐簡,問:“徐卿知道嗎?”

  徐簡垂著眼,恭謹答道:“臣不知情。昨日下衙時,殿下一切如常,不似身體不適。今天臣還未曾見到太子。”

  這話聽起來,也沒有任何問題。

  只有單慎,看了眼徐簡,又收回視線。

  胡公公的供詞上說,昨兒下衙時,殿下與輔國公言辭間有些不愉快……

  當然,他想歸想,這時候不會提出來。

  要不然,他自己這個“知情人”就露餡了。

  安逸伯顯然不滿:“前陣子精神不振,今兒直接沒露面。”

  曹公公聽安逸伯擲地有聲,只能悄悄看圣上一眼。

  圣上面色發沉。

  他知道安逸伯說得有道理,也知道不給個說法,老伯爺今兒大抵是沒完沒了了。

  正好,先前去東宮問消息的內侍回來了,就在殿外探了個頭。

  圣上看了眼曹公公。

  曹公公立刻會意,把人叫了進來。

  那內侍身上沾了雨水,沒顧上儀容,急急往殿內一跪:“殿下不在東宮,聽、聽說昨晚上就沒有回來……”

  “什么?”圣上的眉頭皺了起來,看向李渡,“皇兄,邵兒在你那兒?”

  李渡搖了搖頭。

  略一思量后,他稟道:“上朝前,殿下來過府里,說了幾句話后就離開了,臣以為他進宮上朝,沒想到……”

  他既拒絕了李邵的請求,也不可能替他隱瞞。

  圣上的心略松了下。

  早朝上見過人,說明人沒事。

  “剛怎么不說?”他又問。

  李渡沒有再答,只轉過頭往后看,視線落在了單慎身上。

  單慎一個頭、兩個大。

  裝死是不可能裝死的。

  萬眾矚目間,單慎只能站出去,把揣在袖子里的折子雙手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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