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燕辭歸 > 第317章 弄巧成拙
  皇太后聽著,就把手中的碗勺放了下來,示意林云嫣坐下說。

  “您上次叮囑的話,我都記得,”林云嫣輕輕笑了下,“貢酒那事兒,雖是太子不對,但我們那樣直來直往、的確是沒有什么好處。”

  皇太后便拍了拍她的胳膊,聲音放緩了,語氣里更多的是擔憂:“你聽進去了就好。”

  皇家事情,說復雜很復雜,說簡單,其實又十分簡單。

  別說她并非李邵親生的祖母,即便是,真鬧騰起來了,最后也不見得有幾分顏面。

  天家無父子,何況祖孫?

  皇太后倒不擔心圣上什么,對這個她扶上位的君王,她心里還算有數。

  圣上重情義。

  那日在她病榻前,說著尋到了李滄死因,也斷不會放棄追尋定國寺真相的圣上,言辭之中的情緒是真真切切傳遞給了她。

  可也正是因為圣上重情,才會更加偏寵李邵。

  李邵幼時還好些,近幾年、尤其是出了這些事情后,皇太后心里自然也會有不滿。

  可那些不滿,還遠不到讓她去圣上面前指三說四的地步。

  橫插一手,有用倒也罷了,就怕沒用。

  她一個老太婆,這輩子風光無限,哪怕與圣上離心,她的晚年該如何也還是如何,但她有娘家,有她放不下心的晚輩。

  正如她之前告訴林云嫣的那樣,她這個歲數肯定會走在最前頭。

  等她埋在地里了,一旦李邵翻舊賬發難,林云嫣還能去哪兒搬救兵?

  與李邵交惡,對林云嫣和徐簡沒有一點好處。

  偏上回這兩人直性子起來,拿古月貢酒對李邵出手。

  不值當,完全不值當。

  真要揭發,有的是不顯山露水的其他辦法。

  當然,皇太后更清楚林云嫣口中的“心結”是什么意思。

  “徐簡跟你說了內情?”她問。

  林云嫣點了點頭:“說了。”

  “他倒是不瞞著你,”皇太后嘆了聲,“不瞞著才好,彼此信任,有商有量的。”

  眼睫顫了顫,林云嫣抿了下唇。

  她很了解徐簡。

  徐簡骨子里不是個喜歡事事交代的性子,尤其是上輩子,這種脾氣更明顯些,他在朝堂上的狀況、他與劉家父子的矛盾,他都不會主動回來與她絮叨。

  林云嫣那時也內斂,看得出徐簡沒有提起來的意思,她也不會追著去問。

  人與人相處就是這樣,夫妻之間也會互相保留幾分。

  這種略顯疏離的關系一直持續到了出事。

  一根繩上的螞蚱,困難多了,交流必然也多了。

  只要她一門心思問了,徐簡都會答,答得周全且細致。

  這種習慣延續到了現在。

  這一年多里,林云嫣想,她和徐簡相處的時間沒有那么多,但其實沒有什么秘密,甚至不用她追著去問,徐簡自然而然就說了。

  唯有那么一件事,徐簡幾次避重就輕。

  林云嫣不會為此去質疑兩人之間是否足夠信任,沒這點兒底氣,她和徐簡也不會走到現在。

  她只是難過。

  信任夠了,了解也夠了,徐簡太清楚她的脾氣,知道她不會聽風就是雨,或者心里扛不住事,那他選擇不說,必定是有其他考量。

  這份考量,她還需要些時間去整理,而眼下,她得討那份虎骨。

  “我心疼他的傷,我也知道他傷勢由來輕易說不得,我理解圣上瞞下來的緣由,”林云嫣深吸了一口氣,“您看這一次陳米胡同,借著機會對太子發難的,目的不還是……

  其他皇子們太年幼了,太子若不是太子,狀況更亂。

  隨著殿下們長大,這狀況還得有,一旦前朝后宮都知道輔國公是怎么傷的,回回都要拿著他扯大旗,扯來扯去,誰占上風都不好說,反正輔國公肯定是倒霉的那個。

  這也是他明知治傷難、治傷痛,也得拼一把的原因。

  圣上盼著他往后能輔佐太子殿下,他怎么能反倒成為那隨時會刺向殿下的劍呢?

  所以我才想問殿下討虎骨,太子幫著治了傷,以后哪怕被提起來,總歸能抵一些,不止對國公爺是好事,對殿下也是好事。”

  這一席話都是準備好的,唯一的變化就是她的心境。

  恐是剛想到了徐簡顧左右而言他背后可能會有的心緒,林云嫣嗓子也澀了幾分,落在皇太后耳朵里,仿佛跟憋了淚似的,叫她越發心疼起來。

  心疼她的懂事,也心疼將來的局面。

  皇太后經歷過朝變,那等疾風驟雨、電閃雷鳴,前頭埋了多少線、后頭拉出來多少人,前面鋪墊有多長,后頭廝殺就有多快,數日間風停雨止,留下一地殘花,全是圣旨上一個個的名字,而每一個名字的背后,又有他的九族親眷。

  史書看過的就更多了,一頁頁翻過去,全是心驚肉跳。

  皇太后自己也說不好,到底是像先帝年間那樣,幾位年紀相仿的皇子步步緊逼好些,還是現如今似李邵這樣“一枝獨秀”好些。

  前者躲不過廝殺,后者也不等于高枕無憂。

  圣上在努力為李邵鋪路了,但這條路能不能走得平,皇太后說不準。

  后宮之中,但凡有誕下皇子的,大部分都有野心,即便如今還勢弱,將來就說不準了。

  皇太后摟著林云嫣,心緒起伏。

  徐簡會跟著李邵,這是圣上的安排,而讓徐簡娶云嫣、除了這兩人互有情愫之外,也少不得“鋪路”。

  云嫣是阿蘊的女兒,阿蘊是李邵的救命恩人。

  朝堂上可以左右逢源、斷不能真做墻頭草,徐簡和云嫣的將來與李邵捆在一塊,而李邵若與徐簡生嫌隙……

  傷勢就是最容易挑起來的嫌隙。

  “你這孩子,”皇太后嘆道,“你都想得這么周全了,哀家哪里還會說不行?這樣吧,哀家點人去一趟御書房。”

  皇太后點了小于公公。

  其中道理,沒有交代得那么細致。

  有些話,她和云嫣兩人閉門能說一說,與圣上是不能講的,而且,幾句話過去,以圣上的能耐自然能分析清楚其中利弊。

  畢竟,小于公公聽幾句就能聽出背后道理,圣上豈會不懂?

  小于公公得令就趕緊去了。

  沒想到,他到御書房時卻沒有見著龍顏,圣駕前腳擺駕翠華宮了,他又只好轉頭趕過去。

  翠華宮里,皇貴妃正迎駕。

  她這些時日還算空閑,精神頭養得不錯,沒想到御駕到了,只能笑臉迎人。

  扶著圣上的手時,她想,今兒這頓午膳看來是不能舒心用了。

  里頭正擺桌,外頭傳了一聲,說是小于公公來了。

  皇貴妃看了圣上一眼,讓人進來了,同時心下也好奇,皇太后平日不管她這兒,怎會忽然使人過來,這是尋她還是尋圣上?

  小于公公入內,恭謹行禮后,便提了虎骨的事。

  礙著是在翠華宮,他沒提一句多余的話。

  他不說,圣上也懂,當即就應了,讓他只管去東宮要。

  等人退出去,圣上笑道:“一根虎骨而已,若能徹底治好徐簡的傷,朕也能多一員猛將。”

  以徐簡展現出來的能力,他以文官位列朝堂,自然會有一番天地,圣上也十分信任他,但朝廷也缺將才,徐簡若無病無痛,能一展抱負,更是好事。

  進可攻、退可守的多面人才,朝廷用人之際,才不會點不出人來。

  作為君王,他可以不讓徐簡守邊關,但不可以“不能”。

  徐簡是被腿傷拖累了。

  皇貴妃聞言也笑了起來,順著圣上的心意:“您下午還要批折子,臣妾就不給您倒酒賀喜了,今兒廚房里備了好湯,一會兒以湯代酒。”

  圣上朗聲笑了:“等他真康復了,朕再好好喝一壇。”

  皇貴妃也笑:“到時候讓輔國公陪您喝。”

  午膳擺了,兩人落座。

  廚房果然上了一盅好湯,眼看著要入秋,喝下去不熱不燥、暖呼呼的正正好。

  圣上用得很滿意。

  他還是喜歡翠華宮,皇貴妃為人端莊、言辭得體,不生事,也不會故意說些有的沒的讓人生厭,能安安心心、放松下來用一頓飯。

  只是這份好心情,在撤桌后就蒙了些陰霾。

  小于公公回來,硬著頭皮道:“東宮那兒說,尋不到那根虎骨了,恐是先前用完了。”

  圣上的眉頭一皺:“剛才不是說,先前只用了一小截嗎?”

  小于公公垂眼,一五一十道:“在御藥房那兒,安院判是這么說的。”

  圣上摸著手上扳指。

  安院判的話,他還是信的。

  那么一根虎骨,邵兒前幾年那點傷,也確實用不完。

  “見著太子了嗎?”他問,“太子說的,還是誰說的?”

  他不信邵兒會拒絕。

  小于公公道:“小的沒有見到殿下,是郭公公說的。”

  圣上的手指微微一頓,沖曹公公看了一眼。

  曹公公忙道:“小的這就去一趟。”

  東宮人手全部撤換了,主事的郭內侍是他親自挑的,曹公公很信任對方。

  今兒小于公公親自過去,東宮都只給出這么一句話……

  曹公公想,郭公公不會擅作主張,大抵就是太子的意思。

  他是不知道太子在想什么,但一根虎骨,真不至于。

  小于公公隨曹公公一塊過去。

  出了翠華宮,左右沒有外人,他便壓著聲簡單說了下慈寧宮的意思。

  “原是想著借此機會能……”

  “真用完了也就罷了,偏是沒用完,這弄的、真成雪上加霜。”

  “這事真是……”

  曹公公聽著聽著,神色也凝重了幾分。

  小于公公說到他心坎里去了。

  皇太后與郡主那兒原是一番好意,曹公公思前想后也明白這主意其實不錯,哪知道東宮那兒是那么一個反應。

  現在就怕弄巧成拙。

  翠華宮里,皇貴妃抿著茶,心里七上八下的。

  這頓飯不好用,沒想到會這么不好用!

  她能說什么?

  她一句話都不敢說。

  輔國公的傷勢因何而來,她全靠自己猜測猜到皇太子頭上,但只存在心里,她不會說出來,更不會讓圣上知道她猜了什么。

  今日慈寧宮這番舉動,其實是在印證她的猜測。

  皇太后處母子關系十分有分寸,寧安郡主更不會挑剔這那的,眼下愣是盯上了東宮的一根虎骨,擺明了有深意。

  只是,皇貴妃也沒想到,太子直接就拒了。

  或許是她以前“小看”太子了。

  她膝下無兒無女,又代掌后宮,但她其實很嫌麻煩。

  看其他嬪妃們你來我往、針尖對麥芒的,于她而言真不是什么樂子。

  平衡、安撫,全是心力,而操勞到最后,她也得不了什么。

  對皇貴妃來說,還是李邵順風順水的,更省心省力。

  李邵越好,其他嬪妃的心念就越小,心念小了,也少給她找事。

  李邵登基,先皇后已故,她從皇貴妃成了太皇貴妃,依舊是最金貴的,而若是其他皇子異軍突起、另有了一位皇太后……

  太麻煩了。

  再者,李邵待她也算親厚。

  該問的安不缺,送禮也記得她,總算還是個不錯的孩子。

  沒想到,李邵在背地里會是那么一個樣子,陳米胡同的消息傳到她耳朵里,她險些把茶盞都摔了。

  驚訝歸驚訝,李邵的事情輪不到她置喙。

  她就是煩得很,李邵出事,后宮嬪妃人心浮動,一個個的以為另有機會。

  好不容易近些時日消停了,她剛剛緩過一口氣,李邵再生事端……

  思及此處,皇貴妃看了圣上一眼,斟酌著道:“許是先前匆忙間換了人手,庫房都沒有好好交接過,弄不清楚有什么沒什么。”

  圣上微微頷首,又坐了會兒,起身回了御書房。

  皇貴妃恭送,轉過身來舒了一口氣。

  挺好。

  萬一東宮真出岔子,也不用她絞盡腦汁兩廂說好話。

  另一廂,曹公公大步邁進了東宮大門,郭公公迎上來行了禮,又看了小于公公一眼。

  “殿下呢?”曹公公問。

  郭公公道:“用了午膳,歇午覺了。”

  曹公公上下打量他。

  來人不細問,郭公公卻不能不細說:“小于公公剛才過來,小的就去問了殿下,殿下就是這么回的,小的提出來開庫房找一找,殿下沒有答應。”

  他越說聲音越低,而曹公公的臉色卻是越聽越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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