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燕辭歸 > 第2章 沒斷?
  馬吊牌聲清脆,你來我往,那手牌倒也漸漸有了些模樣。

  “郡主這般認真,今兒看來是不做‘散財童子’了。”

  聞太妃一聲打趣,逗得邊上的宮女內侍們都笑了。

  “幾個老太婆,還惦記她小孩兒的?”皇太后亦笑,轉頭與林云嫣道,“你那些俸祿都收著吧,今兒讓你多贏些。”

  林云嫣嘴甜地應下,叫皇太后越發開懷。

  這些,都是玩笑話。

  畢竟慈寧宮里消磨時間的馬吊,來來去去的,就是些小錢,比起她的俸祿,只九牛一毛而已。

  本朝的閨中姑娘,沒有幾個能比她家底還豐厚。

  而此等富貴,來源于她的母親。

  母親是皇太后娘家的侄女,十余年前,在圣上還是皇子之時,她為救皇孫而蒙難,留下了不過一歲半的女兒。

  皇太后傷心不已,圣上亦愧疚感激,在登基之后封林云嫣為寧安郡主,享公主俸祿。

  從前,林云嫣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缺錢。

  直到被滔天的陰謀算計裹挾,她才明白,皇家的東西,能給出來,也能收回去。

  她的郡主身份如此,她們林家的爵位亦如此。

  所有在冊的金銀寶器、玉石契書,收得干干凈凈、連本帶利,留一間能遮風避雨的屋子,已然是皇恩浩蕩了。

  她與徐簡兩尊濕漉漉的泥菩薩,連幫扶親人一把的能力都沒有。

  想起前世境遇,林云嫣呼吸一緊,仿佛灼熱的火焰重新席卷而來。

  真不是什么好滋味!

  萬幸的是,現在的她,還來得及去做些改變。

  正欲伸手摸牌,余光瞥見那廂簾子起了一個角,林云嫣看過去,原是小于公公進來了。

  三十歲出頭的內侍面容生得十分和善,依著規矩行了禮,這才說事:“娘娘,御書房送了一盆珊瑚來。”

  皇太后挑了挑眉。

  小于公公拍了拍手。

  很快,候在外頭的內侍入內來,將一盆珊瑚捧到了牌桌前。

  林云嫣打量了番。

  這珊瑚自然形成,未經雕琢,雖無精致可言,卻有天然趣味,應當很合皇太后的眼。

  “這么大一株,”皇太后微微頷首,以示滿意,“底下進貢的?”

  小于公公答道:“皇上召見輔國公,這珊瑚是國公爺獻的。”

  林云嫣的長睫顫了顫。

  永嘉十年,輔國公徐莽病故,十六歲的徐簡承爵。

  也是這一年,徐簡在裕門關下對陣西涼敵軍,立下戰功,卻也斷了右腿,別說繼續上陣殺敵了,連日常行走都離不得輪椅。

  先前在偏殿那兒,林云嫣以自己京中模樣揣測過如今年份,約莫是十一、十二年,斷不會再早了,如此說來,現如今的徐簡已然是不良于行。

  想到這里,一股惋惜之意從她心底濃濃涌出。

  當真太可惜了。

  以徐簡的文武才華,若非負傷難治,定能再立功業。

  朝廷缺他那樣的人才,他要是還能領兵、還能上陣,還有貢獻以作籌碼,又豈會在后來的歲月里被打壓、逼迫到那個田地?

  榮寵、爵位、出身,在皇權交疊的傾軋中,那些都是虛的,想要不當棄子,靠得住的僅有“價值”。

  作為多年的螞蚱同袍,也不知道能不能助他幾分……

  一旁,皇太后笑瞇瞇看了好一會兒珊瑚,問道:“今兒吹得什么風?他怎得還獻上寶了呢?”

  小于公公面色一凝,稍一猶豫,還是實話實說:“小的聽說,國公爺是為了遞辭書,他不想在兵部任職了。”

  聞言,皇太后的眼神暗了暗。

  林云嫣倒是算明白了。

  永嘉十一年,徐簡開年后到兵部點卯,輪椅進輪椅出了半年多,辭了那份官職。

  如今,正是他辭官之時。

  其中緣由,林云嫣聽他說過幾句,都是點到為止,不過成親幾年下來,多多少少的還是能窺得些內里緣由。

  說穿了,十之八九與劉家那兒相關。

  國公府里孑然一身,但徐簡并不是孤家寡人,他父母健在,還有一對弟弟、妹妹。

  老國公爺徐莽一生戰功赫赫,發妻故后,并未續弦,膝下只有一女。

  原想招個能繼承衣缽的女婿,不成想,女兒遇險被新科傳臚劉靖救下,一來二去有了感情。

  徐莽沒有棒打鴛鴦,退了一步,招婿改為了嫁女,只要求兩人間生的第一個男孩需姓徐,送回國公府養大。

  這個男孩,便是徐簡了。

  他自幼離開父母,喚徐莽為祖父,習武念書。

  劉靖自身才學出色,又娶國公之女為妻,十余年間于仕途上平步青云,至此官拜鴻臚寺卿。

  按說兩方血緣親近,劉府與輔國公府相距也不遠,但是往來卻不多,尤其是徐簡的一條腿斷了之后,出行需得坐輪椅,很不方便,就越發不喜歡去了。

  在林云嫣的印象里,也就是逢年過節、推不掉的時候,他們才會去劉府露個臉。

  她與不熟悉的婆母、小姑坐在一塊,說些不痛不癢的家長里短,等徐簡與劉靖從書房出來后就打道回府。

  有時候,徐簡的胞弟、劉家名義上的長子也在書房。

  可不管是兩人、還是三人之間的對談,徐簡都不會向她提及內容。

  林云嫣試著問過,亦被他岔開話題,只能從他的神色上看出來,那些談話絕不愉快。

  甚至曾有那么幾次,徐簡沒有控制好情緒,他陰郁的眼神、緊繃的唇角,都明明白白彰顯著他的憤怒、不滿。

  饒是那些脾氣不是沖著她的,徐簡也不是個會遷怒的人,可林云嫣依舊記憶深刻。

  因為她無能為力,完全幫不上徐簡。

  再疏遠的父母兄弟,也連著血,徐簡不愿多言,林云嫣自然無處入手。

  明明是“手牽手被困死在大火里”的交情,但作為戰友,他們并沒有做到坦誠與足夠的信任,當然,作為夫妻更是不足了。

  “還是腿傷吧?”

  聽見聞太妃開口,林云嫣抬眸看向她。

  太妃語速緩緩:“看起來能走,走得也穩,但我偶然有一次仔細瞧過,實則有點跛了,只是國公爺要強,不愿叫人輕易看出來。”

  隨著皇太后的嘆氣一聲,林云嫣倏地睜大了眼睛。

  能走?

  跛了?

  徐簡的腿,沒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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