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一品 > 第一百二十八章 老先生
  小孩兒的話聽得趙讓心一縮。

  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的孩子,身上都有一種原始的特性。這種特性更貼近于最本質的欲望,那就是生存。為了生存,或者活的更好一些,他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一個問題就能換來一個煎蛋,縱然這煎蛋用的油很惡心,味道也很奇怪,但也是難得的美味。

  不過好壞都是對比得來的,小孩兒沒有吃過其他地方的煎蛋,自然就會覺得全世界的煎蛋都是這個樣子這個味道。

  只用動動嘴就有煎蛋吃,這已經是天上掉餡餅了,他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利。

  “第一個問題。”

  趙讓開了個話頭,卻又停住。小孩兒眼巴巴的盯著他,更盯著他手里的煎蛋。

  猛然一下問起,趙讓還得好好想一想。很多事一旦被做了規定,就會讓人手足無措。

  “做這煎蛋的人,是不是聾子?”

  張三也沒想到趙讓第一個問題竟然會問這個。

  明明已經知道了答案,為何還要再問一遍?簡直是他浪費了……

  小孩兒也沒想到趙讓的第一個問題竟然會這么好回答。

  那店主是個聾子的事情,荷花巷里誰不知道?

  根本不用付出任何就能知道的事情,卻就能掙來一個煎蛋,小孩覺得趙讓簡直是個傻子……

  但他還是認認真真的的點頭回答。

  “第二個問題,你家在荷花巷中是做什么的?”

  這個問題倒是有點意思了。

  想要了解整個荷花巷,就得從一個點入手,然后由點成線,最后鋪開。

  “不許想,直接說!不然就沒有煎蛋了!”

  趙讓晃了晃手中的煎蛋,語帶威脅的說道。

  小孩兒頓時急了,連忙說道:

  “沒有想,沒有想,我家是賣耗子藥的!”

  “耗子藥?”

  “對,就是藥死耗子的藥。”

  大威也有這樣走街串巷,賣耗子藥的小商販。他們大多提著個籠子,里面裝上好幾只耗子。待往來人流聚攏過來的時候,就捉出一只耗子來,將藥喂進去。不多時,耗子就蹬腿撒氣,一命歸天,借此佐證他的要不但管用,而且很靈。看客們看的熱鬧,一包藥才區區一枚錢,許多人都圖個樂呵,買一包回去玩。殊不知這賣耗子藥的商販,給做演示的耗子喂的是真藥,賣出去的都是摻了假的。即便有用,也沒那么靈!

  過幾日眾人要是再尋來,說他的藥不管事,他便說是那人買的少了,趁此又再賺一筆。這樣來去幾回,等于把一份藥分了好幾次賣,也就多賺了好幾倍的錢。

  所以賣耗子藥的人家,一定會養耗子。不然出去擺攤的時候,他用什么來演示?

  “你家養了多少耗子?”

  小孩兒有些詫異,但他還是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我家不養。因為巷子里太多了,需要的時候抓就好了。我爹說養耗子很麻煩,還要浪費吃的。”

  這個回答趙讓很滿意,點點頭便開始下一個問題。

  “這條巷子里的商販,都有做什么的?”

  小孩兒沉思起來,還不住地掰指頭。趙讓沒有催促他,因為這個問題對一個小孩兒來說,算明白的確需要時間。

  “攤餅子的,賣藥的,賣酒的,還有出力的,泥瓦匠,打鐵的……還有……”

  “哦!還有個老先生!”

  “老先生?是做什么的?”

  趙讓見小孩兒把老先生單獨列出來,這人該當是有些特殊。

  誰料這次小孩兒卻沒有回答,笑嘻嘻的看著趙讓,指了指他手里的煎蛋。

  “老先生是誰”,這是另一個問題了,照例得給上個問題的煎蛋才行。趙讓剛才連軸問忘了給,但小孩兒可記得清清楚楚。

  又給了一個雞蛋,小孩兒揣在兜里后,才回答道:

  “老先生是荷花巷里的人對他的尊稱,因為他讀過書。”

  “老先生是個讀書人?”

  趙讓反問道。

  小孩兒顯然還不太分得清讀過書和讀書人之間有什么區別,貿然回答又害怕被趙讓視為說謊,便含含糊糊的故作言他。

  “好了好了,你繼續說罷,說完我再問。”

  小孩兒松了口氣,繼續說道:

  “白天他在市集里幫人代寫書信,晚上就去城里熱鬧的地方賣玩意兒。”

  “他的玩意兒都是自己做的,可有意思了!你等著,我拿給你看啊,老先生送給過我一個!”

  小孩兒說著就往一旁跑去。

  他的家,并不是地面上的房子,而是個半地下的窩棚。這樣的地方別說是住人了,估計連老鼠都會嫌棄。

  鉆進又鉆出,總共只花了幾息時間。

  再冒頭時,小孩兒手里拿著個小泥人。

  趙讓看神情和穿戴,和這小孩兒一模一樣!

  “這是那老先生做的,送給你的?”

  小孩兒點點頭。

  這是他唯一的寶貝,所以保存得很好。即便是在那樣的窩子里,都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

  “所以老先生白天給人代寫書信,晚上就做泥人出去賣錢?”

  小孩兒回答道:

  “沒錯,老先生捏得可好了!你往他面前一坐,一刻鐘不到,他就捏好了。”

  趙讓將自己手里剩下的煎蛋在小孩兒面前晃了晃,說道:

  “最后一個問題,回答了,這些都是你的。”

  “老先生住哪?”

  小孩兒如愿以償的得到了全部的煎蛋,趙讓也得知了這位老先生的具體住處。

  他覺得如果有商販能提供線索的話,應該就是這位老先生無疑。

  首先是因為他識文斷字。

  讀過書的人,待人接物就會不同,遇見奇怪的人奇怪的事,往往會多動動腦子。另外是他有泥塑的手藝,能把小孩兒捏的那樣惟妙惟肖,說明他的眼神很好,觀察力很強。

  并且他晚上還會去城里熱鬧的地方擺攤。

  同時滿足這三個條件的人,全王城里估計都不太多。荷花巷里能找到一個,已經是撞大運了。

  不管這老先生昨晚去沒去到青衫客棧,趙讓都準備去碰碰運氣。

  小孩兒給他的地址沒有錯。

  老先生住的地方,和其他人不同。

  他的屋子,外墻的泥灰抹的很整齊,連毛邊都沒有。頂上還鋪了一層瓦,和周圍的破敗有些格格不入。

  左右一瞧,就能看出老先生的房子算是這條巷子里頂好的了!看來代寫書信和捏泥人這兩樣活計,的確要賺得比旁人多不少,讓他在荷花巷里過上了人上人的日子。

  可小孩兒卻忘記告訴趙讓,這個時候,老先生并不在家,所以趙讓撲了個空。

  老先生代寫書信的攤子,每天下午才會擺出來。早晨睡醒之后,他會去荷花巷中的茶館里喝一壺剛好的奶茶,吃兩個烤包子,然后就去往巷子的最東頭,游耍半日。

  最東頭緊貼著單夜國的王宮,并且還有一道早已廢棄的偏門可以徑直通往宮內。宮中許多人在不當值的時候,都會偏門中偷偷溜出來,在荷花巷中玩樂。他們最喜歡玩的一種游戲,叫做藏鉤。

  藏鉤玩起來很簡單,一人手握一枚玉鉤,讓人猜猜是藏在左手還是右手。若是想增大難度,便可以好幾個人傳來傳去。這種戲耍的方式,即使藏鉤的人不出千,能猜對的幾率也低得可憐。更何況藏鉤本就是一種莊家用來做局的樂子,割的就是那些錢不多,卻又頭鐵的老賭棍的口袋。

  老先生有一技傍身,日日有進賬。他雖然不是老賭棍,但卻是個老光棍。

  一個沒有家的男人,是根本不愿意回家的。家中冷冷清清,只有一人枯坐,還不如在外面,哪怕聽不認識的人吹吹牛,也是個熱鬧。

  所以老先生每天都會去和他們玩藏鉤。

  輸多贏少自是不必多說,但老先生每次只帶固定的大錢,輸完了笑呵呵的拍屁股走人,去市集中支起攤子。因此他雖然每次輸的錢不多,但勝在細水長流,那些人自然都很樂意同他玩樂。畢竟一個每日都來送錢,又從不發脾氣的賭徒,是極其少見的。

  趙讓有些后悔自己沒再多問那小孩兒兩個問題……起碼該確定下這會兒老先生到底在不在家。

  最后還又經過了好一番折騰,才最終摸索到荷花巷最東頭處。

  這里簡直是賭徒們的天堂!

  麻將、牌九、骰子,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人斗蟲!

  只不過他們斗的蟲子,并不是蛐蛐,而是從戈壁灘上捉來的蝎子。

  戈壁蝎尾巴高高翹起,在芨芨草的驅趕下,捉對廝殺,不要命的把自己的毒鉤狠狠的插入對方的甲殼之中,殺得有來有回,卻是要比斗蛐蛐刺激十倍不止!

  趙讓僅看了一小會兒,就入了神,心中已經暗暗有了支持的對象。

  “看,一枚錢。下注兩枚起,隨便看!”

  一個皮包骨頭的中年人沖趙讓伸出了干瘦的手掌。

  趙讓倒是想給,可他身上一枚錢都沒有,只有一塊塊打著通寶錢莊火漆的銀錠。

  這樣的銀錠在荷花巷中拿出來太過駭人,趙讓只能轉頭看向張三。

  張三也很是窘迫的對趙讓耳語道:

  “爺……我身上的散錢,剛才買煎蛋已經都用完了,現在懷里就揣著您給我的那塊大元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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