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一品 > 第二百零四章 真相與謊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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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陣笑聲使得趙讓呆立在原地。

  他很清楚地聽到,笑聲是從那座白色的石頭屋子里傳來的。

  這說明屋子里有人。

  而這又是羽衣的屋子。

  所以屋子里的人是誰,顯而易見。

  趙讓下意識的朝紅衣小孩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在想這小孩是不是早就知道羽衣在屋里,只是故意騙自己?

  亦或羽衣本就是他的師傅之一,早就吩咐過他要這么做、這么說?

  趙讓正想得入神,石頭屋子的窗戶緩緩打開了一條縫,從里面飛出來一條紫色的絲巾。

  絲巾掛在院門口的籬笆上。

  兩根籬笆樁子,剛好把絲巾的兩邊撐起,展開在趙讓面前。

  趙讓又向后退了幾步。

  此刻他的腳后跟已經緊貼著山崖。

  同時也捂住了口鼻,甚至想要閉起眼睛。

  對于一個用毒的敵人,沒有什么方法是能讓自己絕對安全的,他只能把自己想到的都做了,以求換來幾分心安。

  但很快他就放棄了閉眼。

  因為趙讓發現這條絲巾上寫著字。

  絲巾很薄,寫在上面的字稍不留神,墨汁就會暈開,變成一坨黑。

  不過這條絲巾上的字卻很清晰。

  寫字的人故意將力度角度和筆觸控制得極為完美。

  目的不是為了給趙讓看得清楚,是為了炫耀自己如此精準的控制力。

  趙讓眼神很好,因此不用湊近也能看到絲巾上的字。

  趙讓。

  趙家長張公子。

  年齡:約二十七八。

  武器:烏刀堂最后一把烏鋼刀。

  武道修為:半步四品,實際戰力緊逼三品大宗師。刀法極快,得到烏鋼刀后更是如虎添翼。

  性格:急躁、義氣,平常喜鬧,偶爾求靜。

  其他:獨身無伴侶,但與幾女關系曖昧。另有好友兩三人,尤其與大威北境七皇子元明空關系非凡。

  趙讓一字一字地讀完,臉上卻沒有一點表情。

  雖然絲巾上的字已經把他寫得很詳細。

  任憑誰看到,都會覺得猶如趙讓就站在自己面前一樣。

  但真正的老江湖對這樣的文字只會嗤之以鼻。

  因為人太復雜了。

  復雜到沒有人能說得清另一個人到底是什么樣的,哪怕你是他的至交好友,甚至是父母妻兒,也不行!

  對于人只有唯一一種了解的途徑,就是和他成為朋友或者仇敵,然后在經年累月的交往中,一寸一寸的深入,再一寸一寸的修正。

  畢竟沒有人會是一輩子從一而終的。

  就算有,趙讓也不覺得自己能碰到。

  所以絲巾上的這些東西,可能會被有些人當做寶貝,但對趙讓卻毫無感覺,甚至一點用都沒有。

  因為他沒必要了解自己。

  更不用說這些信息內還寫錯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

  那就是:并不是得到了烏鋼刀后,讓他如虎添翼。而是趙讓的刀法只有用烏鋼刀才能更好的施展出來。

  先后之說看似微不足道,實則顛覆所有。

  屋子里的人即便很用心地調查過自己,但最根本的東西錯了,其他的就更是無用。

  若是屋里的人單憑這條絲巾和上面的字就想嚇住自己,那未免有些太看不起人了。

  搖搖頭,趙讓的心情已經完全平復下來,覺得屋里的人好像也沒什么了不起的。

  她的毒雖然無形無狀,但自己的刀不見得就會慢。

  哪怕他也中了毒。

  但卻生不出一點求饒的心思,反倒是更加剛硬。

  人到了絕對沒有退路的時候,要么徹底放棄,破罐子破摔,要么就會迸發出比平時多幾倍甚至幾十倍的力量,猶如正午時的太陽,讓影子都無法存在。

  “沒想到你能認真看完!”

  石頭屋的房門打開時,天上剛好飄來一片厚厚的云彩,遮住了日光,山間的風立馬就沾染了些許涼意。

  趙讓第一眼就看到羽衣的時候,覺得她并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孔雀。

  不單是因為她身上的五顏六色的衣服,還因為她修長的脖頸以及高傲的姿態。

  趙讓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幾乎全部都是由布片拼湊而成的衣服。

  如果此刻的風再大些,說不定她布片下蓋住的身子就要露出來。

  但每一條布片都裁剪得極為整齊、講究,并且上端還打著一??????????????????個漂亮的繩結。

  “寫了字,不就是給人看的?如果不想給我看,你為什么又要把絲巾丟出來?”

  羽衣莞爾一笑。

  她的笑容既不甜美,也無風騷,完全是一種全新的意境。

  這樣的笑容,哪怕是趙讓這種常春園的常客也不曾見過。

  可他不得不承認,羽衣的笑很有親和力。

  就像是春天的薔薇。

  但此刻已是臨近深秋。

  春不在。

  薔薇也早已凋零。

  留下的,只有薔薇枝干上凸起的毒刺!

  羽衣笑了會兒,見趙讓還是無動于衷,眉頭微微蹙起。

  她可以容許趙讓無視她絲巾上內容,但絕不容許男人無視他的笑。

  雖然她的年紀已經比趙讓足足大出了一個輩分,但女人就是女人,輩分并不能改變她們骨子里與生俱來的東西。

  尤其是像羽衣這般天資過人,又長期身居高位的,更是根深蒂固。

  所以她對趙讓的態度一下就冷了。

  比剛才云遮了日頭時的山風還冷。

  “我本來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聽見外面有動靜,再看是你來了,這才起身和你好好說話。”

  “你的意思是,我打擾了你的清凈?”

  “我沒有什么意思!”

  女人說自己的沒有什么的時候,大抵一定是有的。

  就像是沒有生氣,沒有不高興,那一定是很生氣、很不高興!

  趙讓不是傻子,也不是木頭,當然明白這點。

  如果是其他姑娘,興許他還會溫和些,甚至哄一哄。

  但對這么一個陰毒的老女人,想必誰也提不起興趣……哪怕她看起來很靚麗,很親和,還帶著一種異域野性的美。

  更不用說她現在和趙讓之間的關系,是殺人者和被殺者。

  這樣的關系是世間最奇妙的關系。

  因為誰也不能保證殺人者就一定能殺死對方,所以就沒有人能夠確定這兩人之間到底誰能穩壓誰一頭,誰該對誰多客氣幾分。

  “我的來意你會不清楚?”

  “我當然知道,你是被那婊子迷了心竅。”

  趙讓不禁笑了。

  他很喜歡看女人之間互相嫉妒,甚至是謾罵,或者無所不用其極的侮辱。

  反正這兩個女人他都沒什么好感,那就覺得更好玩了!

  “你說的婊子是誰?”

  羽衣撇著嘴角說道:

  “你還不清楚嗎?我告訴你,她可是誰的被窩都能鉆,你最好小心點……”

  說著,她的視線緩緩向下移動。

  趙讓知道她在說什么,但卻佯裝聽不懂,回道:

  “凡事無絕對,起碼我的被窩她就沒有鉆。”

  羽衣冷笑了一聲。

  她當然不相信趙讓的話。

  對于唐晚晴的本事,羽衣十分清楚。

  不光是她的陰風之毒,還有她在男人身上下的功夫。

  趙讓若是個老頭子,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話,羽衣說不定還會相信他說的是實話。

  但趙讓是個二十啷當,血氣方剛的小伙子。

  在他這個年紀,只要嘗過滋味,說不得只要靜下來就會想。

  哪有那么好的定力?

  “信不信由你,我來也不是為了和你爭辯這件事的。”

  羽衣卻不依不饒地說道:

  “如果你真沒有,那就不會答應她的條件!”

  看得出,羽衣有些著急了。

  趙讓雖不知道羽衣在急什么,但她著急,對自己絕不是一件壞事。

  “她說得很有道理,所以用不著脫衣服就能說服我。我為什么要拒絕有道理的事情?何況還對我好!”

  羽衣沒有回答,而是轉過身后才對趙讓說了句:

  “跟我來。”

  先前兩人一直在小院的籬笆說話。

  畢竟先前趙讓對這座院落,以及院落中的房子,房子里的人都是十分忌憚。

  現在一番言語上的交鋒結束,趙讓心中的忌憚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全是坦然!

  于是他沒有任何遲疑,伸手拉開院門,就走進了小院中,跟在羽衣的身后。

  不過在即將進入房里時,趙讓還是停下了腳步。

  屋里很黑。

  還有一種難言的潮濕氣味。

  白鶴山里霧氣濃郁,還有溪流,小河,比北境其他地方要濕潤很多,但也不至于如此。

  “等一下。”

  羽衣也沒有讓趙讓直接進去。

  她進屋后,先是把唯一的窗戶打開。

  但這扇窗戶修在背陰面,因此對屋里的并沒有什么幫助。

  但風卻實打實地吹進來不少,讓屋里的氣味變淡了許多。

  “好了,進來吧!”

  趙讓踏過門檻,第一次見到有人在白天時點蠟燭。

  點的還是洞房花燭夜時用的龍鳳燭,足有嬰兒的臂膊粗!

  趙讓雖然對女人算是了解,但也未經歷過洞房之事。因此他即便能認得出來這是龍鳳燭,也不知羽衣為何要在大半天獨自點燃這樣一對蠟燭。

  “沒什么,這種蠟燭更亮,燃得更久!”

  羽衣的解釋很利索,還很說得通。

  江湖人本就不拘小節,也從不在乎禮教大防。所以沒有什么東西都得固定在什么時候用的講究。

  覺得屋里太暗了,想要亮點的蠟燭,無可厚非,不用管它平時都是用來做什么的。

  “你清楚我是來做什么的,為何還要請我進屋。”

  羽衣淡淡地道:

  “你這個問題就像我明知你不會喝我的茶,但我還是在給你泡茶一樣。”

  羽衣的茶很香。

  顏色很青翠。

  在深秋時節,還能有這么青翠茶葉,幾乎是不可能的。

  “嗯,我當然不會喝。”

  趙讓說道。

  羽衣端起茶壺,輕輕搖晃了片刻,然后將茶湯倒進杯子里,說道:

  “但如果我告訴你,這就是解藥呢?”

  趙讓盯著茶杯,又看了看羽衣的面龐。

  燭光下,她的臉卻是比在外面還要慘白幾分,這不符合常理。

  “你覺得我會相信?”

  羽衣沒有解釋,而是拿起茶杯,一飲而盡,隨后又倒了一杯。

  “這也不能證明它是解藥。”

  趙讓說道。

  “但至少能證明它沒有毒吧?”

  趙讓還是搖頭:

  “也不能。”

  羽衣反問道:

  “為什么?”

  “因為你可以提前服下解藥!”

  羽衣笑著說道:

  “現在我相信那婊子的確沒有脫衣服,也沒有鉆你的被窩。”

  趙讓是個能講道理的人。

  能講道理的人,都很在乎邏輯。

  他會把每一件事都正著反著來回想很多遍,直到覺得沒有什么漏洞再做決定。

  何況自己本就是答應了唐晚晴來殺羽衣的,她更沒有理由直截了當地給自己解藥。

  “好吧,既然你不信這個,那我就說些你能相信的。”

  羽衣將茶杯往里挪了挪。

  “那婊子給你說的,基本都是實話,但她隱瞞了最重要的一點。”

  “那就是我來這做的這些事,并不是我想。某種意義上,和你來找我一樣。”

  趙讓來找羽衣,是為了解藥,也是為了完成白鶴子還有那位師叔祖的拜托。

  但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自己中了毒,因此受制于人。

  羽衣說和自己一樣。

  難道她也受制于人不成?

  趙讓沒法這么快就相信她說的,只能安靜地聽,等她繼續說下去。

  “你答應了唐晚晴幾個條件?”

  趙讓想了想,答道:

  “三個。”

  他本以為羽衣會接著問是哪三個條件,沒想到羽衣卻說:

  “那我也告訴你三件事。”

  “第一件,你沒有中毒,中毒的是我。”

  趙讓問道:

  “還有呢?”

  “第二件,我中的毒,我雖然有解藥,但我不能解,所以只能找弟子們去抓來普通的藥材,煎來服用,用以壓制。但我沒有殺她們,她們也真的只是去幫我抓藥。”

  第二件事趙讓聽完沉默了很久,才繼續問道:

  “那第三件呢?”

  羽衣慘淡的一笑,說道:

  “第三件,就是如果你剛才對我出刀,你就已經死了。”

  趙讓勾起嘴角,心中“我不信”三個字已經升到嗓子眼時,他的喉頭突然感到一絲冰涼。

  昏黃的燭火下。

  羽衣右手食指上繞著幾圈幾乎透明的絲線。

  絲線末端懸著一根針。

  針尖不偏不倚,停在趙讓的咽喉處。

  “雖然你的刀很快,但我的毒針至少比你快三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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