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一紙千金 > 第一百二二章 臣要退了
  聞聲閣中,小姑娘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若院子里那棵禿頭桃樹有小手,一定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小耳朵。

  信和方丈溫聲安撫胖花花兩句,見安撫不下來,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小姑娘聲音又尖又細,與其說是哭,不如說是尖叫。

  胖花花身體健壯,肺活量極好,叫起來不帶換氣的

  信和方丈腦頂門像被錘子砸了一個洞,再用錐子在小小的洞里挖呀挖呀挖...

  佛法無邊,契法無垠。

  信和方丈決定放過自己,從袖兜中拽出一枚纏紅線的鈴鐺玉佩系在胖花花腰間,明確表達佛祖與他都堅定罩她,在用堅定的眼神與顯金對視后,飛也似的逃了。

  顯金瞠目結舌地看著那仙風道骨的逃跑背影,一時間說不出話。

  嘿,你別說,這和尚,運動細胞還怪好的嘞。

  像披著袈裟在跨欄。

  胖花花哭累了,手里緊緊攥著鈴鐺玉佩,一回老宅便跟著張媽在灶屋轉悠,張媽媽激動得老淚縱橫,操起刀就從水槽里撈了條精干的活魚,將背柳魚肉片成薄薄的片子,在翻滾沸熱的老母雞高湯里飛快地燙了幾個呼吸,再一把撈出,扔在加了雞蛋、又香又勁道的手搟面上。

  胖花花還想吃,張媽媽嘴里“祖宗”“心肝寶兒”一通亂叫,就是不多給碗面。

  中老年婦女有自己一套養生邏輯,“...久貧乍富要忘形,久餓可不能吃多,傷脾胃。”

  張媽心疼地貼貼小胖花花,嘴里嘟嘟囔,“咱們慢慢來,一會子張媽媽給你做點白玉糕,咱配芡實蜂蜜水吃;晚上再吃個粗鹽烤羊肉肋條,媽媽再給你燒個紅豆薏米湯...看咱們小寶珠瘦得,臉都瘦脫相。”

  顯金的眼神從寶珠圓嘟嘟的臉上移到胖出窩的手背。

  好瘦呀。

  ......

  陳箋方接連幾日都不在宅中,每每早出晚歸,有時傍晚回家,眉頭緊鎖,甚至一言不發。

  陳箋方忙啥,顯金心里是清楚的——照熊知府的說辭,喬師一時半會是回不來的,短則一兩年,長嘛那就沒數了,這滿山院的夫子和學生咋辦?家大業大的學生倒還好,家里派了馬車來接,回去了是請西席做個過渡也好,直接打包硬塞到官學、府學也好,拿錢開道十分便利。

  也有生怕禍起蕭墻、殃及池魚的墻頭草,連更連夜收拾東西,跑得比兔子還快。

  這一部分是不需要別人幫忙操心的。

  正兒八經需要幫忙操心的,是那一群或即將下場參考、或一心求學但都家貧無依的書生。

  陳箋方并幾個夫子、三四個舉人串成線,主要負責這一小部分考生之后的善后問題,對于明年即將下場考試的書生,若是鄉試考秀才的,陳箋方連同兩位夫子,在城郊盤了一處一進的院落,不收受束脩,甚至還提供中午的一餐食,一直到明年秋闈參考;

  對即將院試考舉人的,陳箋方拜托了相熟的師兄,也走了崔衡的路子,薦到宣城府的官學讀書;

  對如杜君寧般,家貧但好讀書的童生,托了尚老板,本預備打包送到秦夫子處,后來想想要一碗水端平,這一批尖子苗子便被涇縣周邊的幾個縣學、私塾瓜分了。

  對此,涇縣老教諭特來老宅,借陳家的酒敬陳箋方的茶,老淚縱橫地感謝,“君子大義,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您肯做到這個地步,喬山長應大慰,理應大慰啊!”

  說著便要把手里的酒往地下撒。

  陳箋方眼疾手快一把攔住。

  顯金:...

  喬山長是泡在了水里,不是埋在了土里啊喂!

  不過看老教諭一副老淚縱橫,后繼有人的樣式,顯金便知陳箋方站出來善后一事,至少在宣城府算美名遠揚,很得了一些南直隸讀書人的追捧和贊許。

  讀書人有名聲,總歸是件極好的事。

  顯金與之笑言,“...君子美名,傳揚四方,若咱們科舉仍是舉賢制,你也不用再用功三年了。”

  彼時陳箋方正低頭喝張媽媽泡制的胖大海川貝梨湯,聽顯金如此說,陳箋方艱難咽下湯水——連續十來日在外奔波,一天說了以往八天的話,說得嗓子紅腫,吞唾沫似吞刀片。

  “...不是為了名聲。”

  陳箋方聲音沙啞,像一塊細膩發亮的絲綢落在發禿的枝椏上,被撕扯成毛邊與碎片。

  顯金笑起來,“知道你不是為了名聲!”順手把梨湯旁的枇杷膏送過去,“雖說不是為了名聲,但做了這么多事,得一句贊譽不也挺好嗎?——這王醫正送來的家傳秘制,人聽說你為了喬師東奔西跑,話都說不出了,特意讓人送來的。”

  陳箋方眸光溫了溫,伸手接過枇杷膏,沙著喉嚨,“你也覺得我做了好事?”

  顯金再笑,“為恩師奔走,此為大忠;為后輩奔走,此為大義;免費為后輩授課輔導,此為大德...你得表揚,應當的嘛,我當然覺得你做了好事啊。”

  陳箋方將頭埋下,下巴頂著衣襟,嘴角不可控制地勾起一抹淺笑,“你覺得好,那便很好。”

  少年郎聲音沙棘棘的,正好撓在顯金的癢癢肉上。

  顯金略有不自在地轉過身,不知作何感想。

  她,好像怎么想都不對。

  從書中夾住的干花,到前些時日陳箋方似說了又似沒說的那句“都聽你的”,再到今天這句“你覺得好,那邊很好”...她抓心撓肝地刺撓,偏偏又不知道哪里癢,十個手指撓撓撓,全然無用武之地!

  顯金張了張口,隔了會兒,又把嘴巴閉上了。

  管他什么意思呢!

  和人,和任何人打交道,都不應看他說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為何她如今認認真真地將陳敷當作她后爹對待?不就是因為陳敷待她全然不設防?不就是因為陳敷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全都想著她?不就是因為陳敷先將她當作親閨女看待嘛?

  若陳敷天天“小心肝”“乖姑娘”這么喚她,卻時刻忌憚她,懷疑她,不允她插手鋪子上的任何事,這算愛嘛?

  不算。

  這算口頭警告。

  警告這男人不行,只會花言巧語,提到真金白銀就“臣退了,一退就是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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