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一紙千金 > 第一百六五章 桑葚冰茶
  瞿老夫人目光如炬地緊緊盯住尚成春。

  尚老板似笑非笑地回望過去。

  尚老板走南闖北,在東邊打過狼,西邊放過槍,最要緊是偷偷摸摸出了很多少兒不宜的禁書。

  他雄赳赳氣昂昂、八尺男兒漢,這輩子怕過誰?!

  除了官衙來查抄禁書的小吏,他啥也不怕!

  噢,還怕秦夫子斷更、爛尾、水文充字數。

  噢噢,還怕自家傻婆娘拿筷子敲他頭。

  噢噢噢,還怕耗子、蟑螂、七星瓢蟲、蚱蜢、蜈蚣、長蟲...

  想起長蟲,尚老板渾身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但是他堅持沒讓瞿老夫人看出來,他不能輸人、更不能輸陣,輸哪個都是給顯金丟臉。

  瞿老夫人率先移開眼神,略垂眸,隔了半晌笑了笑,“是嗎?聽起來倒像是咱們陳記,家中藏有金鑲玉,諸人反倒皆不知。”

  瞿老夫人站起來,理了理衣擺,將那只裝著綠松石翡翠珠鏈的紅絲絨木匣子放在桌上,單手推了過去,“買賣不成,情誼在。”

  瞿老夫人神色淡淡的,叫上瞿二嬸,走了兩步,回過眼眸,“收著吧,顯金的朋友,我們陳家也該好好禮待。”

  瞿老夫人話音落地,便帶著瞿二嬸頭也不回地走了。

  剛回府,便見有個身著長衫、留八字胡、讀書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在門房處比比劃劃地登記,“吾乃清水鎮,秦...”

  “欸欸欸,對對,秦始皇的秦。”

  “是是,秦廣生。”

  “廣?行千里致廣大的廣,生者為山山而川、生生不息是也。”

  門房像看智障般看向這讀書人,食指反手指向自己的鼻子,“小相公,你看,我像是聽得懂你拽文的人嗎?”

  瞿老夫人下了騾車,上前一步,“秦...”

  秦夫子轉過頭,八字胡十分應景地抬了抬,“...鄙人清河鎮云嶺蒙館夫子,昭德四年的廩生,今朝前至宣城府參加秋闈鄉試,特來拜會賀掌柜。”

  說著拿了今年秋闈的名帖給瞿老夫人過眼。

  廩生,是前幾名的秀才。

  這是來考舉人的。

  瞿老夫人不敢怠慢,轉頭看向門房,面帶薄慍,“秀才公也敢攔!素日是怎么教你們的!”

  秦夫子垂手站到瞿老夫人身后,等她給自己出頭。

  瞿老夫人頓了頓,又問,“金姐兒呢?怎不叫她出來接?”

  門房支支吾吾,“賀姑娘,一早就去了績溪作坊,不到傍晚是不回來的。”

  瞿老夫人便看向秦夫子,慈藹地笑道,“要不,您進去等?”

  秦夫子連連擺手,動作笨拙,無形中透露出常年看書寫文章,不與人打交道的恐慌和躲避,“不了不了——金姐兒不在,我進去干甚?您是?”

  瞿老夫人心平氣和,“我是陳三爺的母親。”

  秦夫子好似想了想陳三爺是誰,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地結結巴巴道,“噢噢噢——是這樣,我還要回去溫書,便也不等了。就托您給金姐兒帶個話吧——”

  瞿老夫人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今年描紅本的契約好似到期了,清河鎮并周邊四五個鎮和鄉,都等著她再簽,她若是有空,就挨個再去一趟,孩子們和老秀才快沒紙用了。”

  秦夫子如連珠炮。

  瞿老夫人默了默,嘴角緊抿,輕輕頷首。

  秦夫子高興起來,又轉身從角落里掏了拿麻布裝好的兩兜子遞給瞿老夫人,“...自家種的瓜、山貨、野菌...內人給金姐兒和喬大姑娘一人做了兩雙鞋襪,也勞煩您拿給她們。”

  瞿老夫人遲疑著接了過來。

  瞿二嬸連忙去接,卻被瞿老夫人避開。

  秦夫子又魯直地交待了兩句,不顧瞿老夫人的挽留,直沖沖地向外去,拐過墻角,便聽妻子文娘忐忑道,“...你這也能給顯金長臉?”

  秦夫子又鈍又魯的神色早就不見——能寫出爆款狗血《那書生真俊》的大手子,怎么可能是個不通人情的憨二傻!

  “我不這樣,反倒叫陳家懷疑,是顯金特意將我們一個一個搜羅起來的。”

  秦夫子揉揉鼻頭,再挽住妻子的胳膊,嬌憨道,“走啦走啦,去吃醬肘子啦!大后天就要進小號考試了,又要脫層皮。”

  這頭夫妻感情甚妙,那頭主仆正在私語。

  瞿二嬸看著秦夫子風一般的背影,不愉嘟囔,“...什么人啊,一點規矩都不懂!”

  瞿老夫人不贊同地輕斥道,“被點了廩生的秀才,多半能上舉人!他不過三十來歲,上了舉人再有寸進,便是大造化!別說不懂規矩,人家就是不搭理咱們,也是應當!”

  瞿二嬸縮了脖子:自家老夫人對讀書人的尊重,比城墻都厚,比龍川溪水都湍急,比她對隔壁戲班當紅名角兒周遠安的執念都要深。

  待天色將晚,門房來報,顯金回來了。

  瞿老夫人坐在擺好盤的圓桌前,抬了抬眸子,瞿二嬸便應聲去請。

  顯金來不及洗臉洗手,一進門便見瞿老夫人穩如泰山地坐在圓桌上方,桌上擺了一個小鍋子,旁邊花團錦簇地擺了十來個小碟。

  瞿老夫人請顯金落座,“...廚房說你娘喜歡打鍋子,她愛吃涮羊肉,你如今尚在孝中,我便叫張媽媽做了辣豆豉鍋,又叫廚房買了新鮮的竹蓀、塊筍、蘑菇和水菜。”

  瞿老夫人記起那碗咸豆漿面,又問道,“還有什么想吃的,現在叫廚房準備,應也來得及。”

  顯金乖順地坐到瞿老夫人身側,就著桌上的熱碗碟先浣手,再笑,露出尖尖的犬牙——這是中和她身上清冷瘦長氣質的法寶。

  “這樣豐盛,便是再請大太太和二太太來,也盡吃得了。”顯金笑瞇瞇地說。

  瞿老夫人擺擺手,“老大媳婦最近在作畫,說是什么百鳥圖,還特意請董管事拿了幾張三丈三的品宣;”

  老二媳婦,則是個危險話題。

  瞿老夫人嘴角一個清淡的笑意,“老二媳婦這幾日算賬、理貨、調教伙計,十分焦頭爛額。”瞿老夫人不由搖頭,“她也是沒這個心思好好吃頓飯的。”

  顯金挑挑眉,不置可否。

  瞿二嬸上茶。

  瞿老夫人介紹,“聽說你愛喝涼茶,也不太愛喝苦茶,這是拿桑葚和著冰糖熬成醬,再將石巖龍井煮三遍后窖在井里,冰透了拿出來的。”

  瞿老夫人接過瞿二嬸手里的茶盅,親給顯金倒了一盞,“你嘗嘗吧。”

  顯金立刻站起來,雙手將茶盅舉過頭頂,態度無比、十分、異常、極度恭敬。

  開玩笑!

  領導設宴,要么要開你,要么要升你。

  無論哪種,都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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