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酉時。
夕陽西下之際。
位于沮陽城東、山水之間的燕王府邸置身于漫天紅霞之中。
恍忽間,竟好似一處仙境不慎墜落凡塵般。
人間仙境,長春殿內。
身披一件雪白大氅,手捧一瑞獸暖爐的燕王妃,于那偌大的長春殿內緩緩踱步。
如一汪秋水般的雙眼,時不時地飄向半開著殿門的長春殿外。
不知過了多久。
王秋瑾再一次頓住腳步,望向那立身于殿門處的貼身丫鬟。
“檀兒。”
“可見王爺身影?”
王秋瑾的目光漸漸越過立身于殿門處的檀兒,望向被殿門遮掩了大半的長春殿外,口中輕聲問道。
檀兒聞言快速探出腦袋,望向長春殿外。
待見那長春殿外,空蕩蕩的除寒風外再無他物。
檀兒快速縮回腦海,躬身行禮道:“回王妃,未見王爺身影。”
王秋瑾聞言也不知是失望還是如何,輕聲‘哦’了一聲,便緩緩邁步走向長春殿主殿上首位置。
于那許奕為其特制的暖椅上緩緩入座。
常言道‘歸心似箭、歸心似箭。’
殊不知,那身處于歸處之人,心中期盼絲毫不比那歸心似箭之人差上哪怕一絲一毫。
刻漏于無聲無息間悄然流逝。
長春殿主殿暖椅上的人兒,亦在無盡的等待中再度昏昏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
睡夢中的王秋瑾好似聽到了兩道特別熟悉的聲音。
一道,是其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磁性嗓音。
一道,則是其已然半年有余未曾聽聞過的稚嫩嗓音。
忽聞此音。
王秋瑾心中瞬間欣然一片。
然而,就在其滿心歡喜地欲要起身相迎之際。
其卻忽然發現,無論自身再如何努力,那薄薄的眼皮始終未能睜開分毫。
異變突起之下,王秋瑾心中一慌,便欲直接起身。
然,無論其再如何用力,再如何掙扎。
其身軀始終未曾動彈絲毫。
見此。
王秋瑾心中不由得愈發慌張起來。
腦海中更是不由自主地浮現其她那尚未出生的孩子。
與此同時。
長春殿外那兩道異常熟悉的聲音,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
……
“大哥哥,這就是你和姐姐住的房子嗎?”
“真大、真漂亮啊。”
長春殿外。
王秋安仰起頭往下置身于晚霞之下的偌大長春殿,口中情不自禁地感嘆道。
“是啊,秋安再走快些,姐姐還在殿內等著咱們呢。”
許奕微微點頭,隨即默默加快了腳步。
不知為何。
這一刻的許奕,心中竟有些許不安之意環繞。
短短十余息的時間。
許奕便已然甩身后王家眾人足足三四十步之遠。
王家一眾老小見狀無不面面相覷。
在他們固有印象中,許奕向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
平日里無論是一言一行,還是為人處世,皆給人一種如沐春風般的感覺。
王家一眾老小自關中賑災與許奕結緣,至今時日已然不短。
其從未見過許奕如此‘風風火火’之狀。
一時間。
心存疑惑的王家老小不由得默默加快了腳步。
……
……
“奴婢拜見王爺。”
長春殿殿門前。
眼見許奕快步行來,檀兒急忙躬身行禮道。
“王妃呢?”
許奕詢問一聲后,腳步未有絲毫停頓,當即大踏步越過檀兒,朝著殿內快步走去。
方一進入主殿。
入目所及便是那斜靠于暖椅之上,昏昏沉睡的王秋瑾。
許奕見狀面色微微一變,隨即快步沖向王秋瑾。
說是快步,實則已然于小跑無異。
其方一靠近王秋瑾,尚未來得及言語之際。
那暖椅之上昏昏沉睡的王秋瑾忽然睜開了雙眼。
兩行清淚如決堤般自眼眶中洶涌而出。
“夫君,妾身差一點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王秋瑾自暖椅之上快速起身,隨即雙臂緊緊地抱住許奕脖頸,淚流滿面地緩緩開口說道。
“秋瑾不哭,夫君在,夫君一直都在。”
許奕輕輕揉了揉王秋瑾秀發。
隨即不顧那已然踏進長春殿的王家一眾老小。
以及那滿臉驚恐、跪伏于大殿之上,卻不敢聲張絲毫的女官檀兒。
深深地將那淚流滿面的王秋瑾緊緊涌入懷中。
片刻后。
待王秋瑾情緒徹底穩定后。
許奕方才緩緩開口柔聲問道:“發生了何事,秋瑾慢慢說與夫君好不好。”
“嗯。”王秋瑾聞言輕輕點頭。
隨即緩緩開口說道:“妾身也不知發生了何事,自夫君出府后,妾身便在主殿內等夫君歸來。”
“后來,見夫君遲遲未歸,妾身又身感困頓。”
“于是,便至夫君所做暖椅之上小憩片刻。”
“一開始并沒有什么異常。”
“后來,妾身迷迷湖湖間聽到了夫君與秋安的聲音。”
“妾身方想起身相迎。”
“奈何,無論妾身再如何用力、再如何掙扎,卻始終無法睜開雙眼。”
“雙手、雙腿好似有千斤之重般,任妾身再如何用力,皆無法撼動其絲毫。”
“再后來,不知為何,夫君一至,妾身身上的千斤重擔瞬間煙消云散。”
話音落罷。
王秋瑾心有余季地撫了撫心口,好似仍未從那慌張、絕望中徹底緩過神來。
數息后。
王秋瑾緩緩抬起頭望向眼前人,低聲喃喃道:“夫君不知,妾身當時真的好怕,好怕。”
“怕這輩子再也無法睜開眼看一看夫君。”
“怕妾身肚子里的孩子......”
不待王秋瑾徹底說完。
許奕輕輕用力,再度將王秋瑾深深擁入懷中。
“秋瑾莫怕,夫君一直都在。”
“秋瑾想什么時候看,便什么時候看。”
許奕深深擁著懷中之人,于其耳旁輕聲細語道。
王秋瑾方才所經歷之事,許奕亦曾經歷過。
哪怕不算前世,單單今生其便經歷過數次之多。
故而,其深深地明白那種想醒卻醒不來,想動卻動彈不得的感覺,究竟是何等絕望。
那種感覺若是說的考究些,便是夢魔。
若是說的.迷.信.些,便是詭.壓.床。
許是許奕的臂膀太過于溫暖。
又許是許奕的話語太過于暖心。
漸漸地、漸漸地,王秋瑾終從絕望中走了出來。
“夫君。”
王秋瑾感受著鼻息間傳來的那令人心神安寧的皂角香,低聲喃喃一句。
話音方落。
王秋瑾好似勐然意識到了什么。
急忙側過頭朝著大殿內看去。
這一看之下,王秋瑾原本白哲的臉頰瞬間如殿外紅霞般絢麗。
“夫君,爹娘、爺爺、叔父嬸嬸都來了,快放開妾身啊。”
王秋瑾滿臉通紅地將頭扭向一旁,低聲快速說道。
那摻雜著羞澀、慌張、無地自容的聲音,不知不覺間竟略帶絲絲顫抖。
許奕聞言笑了笑,隨即輕輕放開懷中滿臉通紅的王秋瑾。
緩緩邁步走下主殿上首位置。
“小婿近來新得二兩鳳凰單樅,老爺子、泰山、二叔不妨隨小婿移步偏殿茶室品鑒一番。”
許奕緩緩行至王文清等人身旁,微微拱手行禮道。
“老朽此生只聞鳳凰單樅之名,卻還從未有幸一飽口福。”
“今日老朽便厚顏沾沾王爺的光。”
王老爺子笑呵呵地拱手還禮道。
“老爺子請、泰山請、二叔請。”
許奕笑了笑,隨即伸手作請道。
數息后。
王家男丁皆隨許奕緩緩朝著偏殿茶室走去。
臨行之際。
許奕微不可查地朝著那滿臉惶恐、跪俯于地的女官檀兒用了個眼色。
那女官檀兒也是個激靈人,見狀瞬間如蒙大赦,隨即快速收斂自身情緒。
待許奕與一眾王家男丁的身影方消失于主殿后。
其便快速起身,迎上了王夫人等一眾女卷。
王夫人難掩心中喜意,嘴角帶笑地緩緩迎上女官檀兒。
自方才主殿上首處的那一幕幕中,凡明眼之人皆不難看出王秋瑾家書中所言的夫妻恩愛,并非是那寬慰之言。
對于一位母親而言,還有什么能比看到自家女兒真正過的幸福快樂,更令人心喜之事?
至于路途中所擔憂的‘納妾’‘偏向’一事。
在明白丈夫廢寢忘食所著藍皮書的分量,以及親眼見到自家女兒與夫婿恩愛的一幕后。
那滿滿的擔憂,瞬間化為烏有。
一時間,本應是眾人焦點的王秋瑾,在眾人的刻意澹忘下,漸漸成了那無足輕重之角。
王秋瑾見狀心中不由得一松,急忙提起裙擺,悄無聲息地熘出了長春殿主殿。
直至一刻鐘后。
收拾好自身情緒的王秋瑾,方才再度緩緩現身于長春殿主殿內。
這一夜。
長春殿主殿內注定是一賓主盡歡、其樂融融之夜。
......
......
戌時過半。
夜色漸濃之際。
長春殿主殿內賓主盡歡、其樂融融的宴席,終是散去。
待王家一眾老小的身影徹底消失于外朝圜殿外的濃濃夜色中后。
許奕忽感陣陣身心輕松之意。
隨即緩緩轉身朝著后宮行去。
隨著王家一眾老小的到來。
許奕于那長安城中的羈絆便只剩下了晉王許鎮一人。
待天下亂象一現。
許奕自會用計令許鎮離京。
待許鎮離京后。
整個長安城將再無其羈絆。
到了那時,其便可真正的天高海闊任君游!
且隨著王文清、王文廉的到來。
許奕于治理一道上,再添兩員虎將。
尤其是那王文清,其更是許奕親自選定的執網人之一。
‘待大婚過后,便將最后一塊絆腳石徹底粉碎吧。’
行走于悠長走廊間的許奕腳步微頓,緩緩抬起頭望向漁陽郡所在方位,心中暗暗喃喃道。
話音落罷。
許奕緩緩穿過悠長的走廊,再度行至長春殿外。
“奴婢拜見王爺。”
“還望王爺懲奴婢失察之過。”
許奕方一行至長春殿殿門前。
那早已于殿門前恭候多時的女官檀兒,徑直地跪俯于許奕身旁。
許奕腳步微微一頓,答非所求道:“王妃睡下了?”
檀兒聞言微微一愣,隨即快速回答道:“回王爺,王妃已然睡下。”
許奕微微點頭,隨即緩緩開口問道:“王妃可有責罰于你?”
檀兒聞言再度一愣,隨即如實回答道:“回王爺,王妃并未責罰奴婢。”
許奕微微點頭,隨即緩緩邁步越過跪俯于地的女官檀兒,緩緩朝著寢殿走去。
“起來吧,王妃乃后宮之主,后宮中,王妃之言便是孤之言。”
“待天亮后,莫要忘記去良醫所尋孫良醫,為王妃尋些安神之物。”
許奕邊緩緩前行,邊緩緩開口吩咐道。
女官檀兒聞言,那顆忐忑了一兩個時辰之久的心總算是安穩下來。
“奴婢跪謝王爺大恩,跪謝王妃大恩。”
女官檀兒緩緩挪動雙膝,面朝許奕身影漸漸消失的方向深深一拜。
......
......
夜色漸深。
位于沮陽城東、山水之間的燕王府邸于濃濃夜色中漸漸歸于平靜。
而身處于沮陽城南的朱家祖宅內。
一場僅僅只有十余人的家宴卻方拉開帷幕。
朱家祖宅,德興堂內。
朱老太爺朱懷民端坐于主座之上,微閉著雙眼好似熟睡,又好似僅僅只是閉目養神。
在其面前,儼然擺放著一張可同時容納十余人的偌大飯桌。
此時那偌大飯桌上除側首位置以及末首一位暫且空懸外,余座盡數滿員。
那飯桌之上所坐之人,無不頭生白發。
身為朱家嫡長孫的朱宗廷于這德興堂飯桌之上,竟連一末首之位都未能撈到。
只得立身于圓桌之外,時不時地手提酒壺,亦或者茶壺,游走于圓桌之外。
至于那儼然已經成為朱家大紅人的朱宗年……
今日里,其甚至于連踏進德興堂的資格都未曾混到。
可想而知,這場深夜里的朱家家宴,其規格究竟何其之高。
亥時許。
寧靜的德興堂外忽然傳來數道腳步聲。
手持茶壺方為一長者斟完茶的朱宗廷,再聞得腳步聲的一剎那,不由得快速探頭朝著德興堂外望去。
只見那昔日里掌管家中近半生意的二叔正手提燈籠,腰背微彎地于前方默默引路。
一身著澹紫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氣定神閑地行走于燭光之下。
朱宗廷見之,面色微微一凝,隨即將手中茶壺暫交一旁婢女。
“兒宗廷,拜見父親大人。”
朱宗廷快步上前行至那身著澹紫色官袍的中年男子身旁,隨即深深拱手行禮道。
那身著澹紫色官袍的中年男子不是旁人。
儼然正是上谷朱家當代家主、執掌云中郡一郡生殺大權的現任郡守朱廣禮。
“嗯。”
朱廣禮微微點頭,隨即緩緩越過朱宗廷朝著德興堂行去。
十余息后。
朱廣禮立身于德興堂正門前,面朝端坐于上首位置的朱懷民深深一拜。
“不孝子禮,深夜來遲,令父久等,還請父罰。”
朱廣禮深深一拜后緩緩開口領罰道。
“積雪方融,道路難行,免了。”
朱懷民緩緩睜開雙眼,隨即微微擺手道。
“不孝子禮,謝過父親大人。”
朱廣禮再度深深一拜,隨即方才緩緩起身。
話音落罷。
朱廣禮上前一步,邁入德興堂門檻之內。
隨即面朝圓桌一眾長者緩緩拱手行禮道:“禮,見過諸位族老、叔伯。”
“禮深夜來遲,令諸位族老、叔伯久等。”
“實屬禮之過也,稍后禮自當罰酒三杯,還望諸位族老、叔伯海涵。”
此言一出。
一眾朱家族老、叔伯無不笑著打起哈哈。
莫說朱廣禮乃是朱家當代家主。
縱使其不是朱家家主又能如何?
單單一郡郡守之職,便可壓過朱家一眾族老、叔伯。
百余息后。
朱廣禮在一眾朱家族老、叔伯的寒暄與推辭中,緩緩邁步走向朱懷民身旁那空懸了半夜之久的次座。
待其與次座徹底坐穩后。
端坐于主座之上的朱懷民輕輕拍了拍手。
數十息后。
一個又一個身著單薄,盡顯玲瓏之美的朱府婢女們,端著一盤又一盤山珍佳肴緩緩走進德興堂內。
然。
整座德興堂,十余位或于上谷朱家一族擁有莫大權利,或于上谷朱家一族擁有莫大聲名的一眾老者們。
無一人將注意力置身于那身著單薄,盡顯玲瓏之美的婢女們身上,亦或者那色香味俱全的山珍海味之上。
所謂家宴,其素來重的并非那‘宴’字,而是那‘家’字。
今夜這場朱府家宴,同樣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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