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底幽谷中，楚亦面對巖上蘭花盤腿而坐，一陣攀談過后，他總算是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來，這株蘭花于明末崇禎年間開了靈智，并化成人形游走人間，故而能通曉人言。
凡飛禽走獸草木竹石之屬，若能化成人形，便是地仙修為，若能修成人身，自此‘神仙可期’。
只是她化成人形的時機已經太晚了，雖然化形而出，但來不及修成人身。
以至于后來天下大變造化禁絕時，再無她的容身之地......大勢傾軋之下，凡妖修精靈之屬，若不徹底修成人身，便再難居于人世。
靈氣斷絕，再難采氣修持；人盤獨大，大勢傾軋，會讓它們現出原形。
她為自保，不得已之下，只能重新化成草木原身，扎根于人跡罕至的秦嶺東段伏牛山脈之中，借著微薄的地脈之氣茍延殘喘。
時至今日，匆匆已過四百載。
在這段靈氣枯竭的期間，無數山野精怪因修行未成，故而壽元枯竭，未能熬過此關。
而她則靠著微薄的地脈之氣以及自身千年道行，勉強撐到了現在。
如今天龍將醒，大爭之世將至，秦嶺山脈更是散發出一陣蘊含勃勃生機的靈露雨霧，她這才得以緩過一口氣來。
雖雨過天晴絕處逢生，但自身千年道行也所剩無幾，就連陰神出竅都做不到了，勉強只能說些人語。
原本這也無妨，無非重修一次而已，但如今大爭之世將臨，秦嶺又是中龍之中，若是造化重臨，此地必然首當其沖。
那些動物雖不知道天龍將醒爭得先機者有望稱宗作祖，但是憑著生存本能也在上演著一場‘萬類競逐’。
畢竟在自然界中，弱肉強食是鐵一般的法則，你不強，便是他人口中之食。
故而山中那些得了一絲造化開了些許靈智的山精野獸，時常為了爭奪那些天材地寶而互相廝殺。
而她這株毫無護身手段的蘭花，身處大爭之局中，又豈能置身于事外。
崖底幽谷雖人跡罕至，但這可攔不住一些昆蟲動物。
似她這般擁有千年道行卻無半點反抗之力的‘天材地寶’，在那些動物中，便是最好的‘大補之物’，若能食之，必能變強。
早在楚亦未到此地之前，她便遭受了好幾次襲擊，好在來的都是一些誤入此處未能開智的小蟲小獸，憑著千年道行的威壓，倒也勉強嚇退了它們。
不過她心里清楚，若是再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會遇到死劫，到那時難免葬身于山精野獸之口。
但是身為草木之屬，天生行動不便，想要重新化成人形行走世間，起碼也得修行百年......這還是靠著曾經千年道行打底的才行，尋常草木之屬，非千年不能開智成形。
原本，她只能無助的躲在崖底幽谷苦心修持，希望能在大敵到來前，恢復些修為免于一難。
不過楚亦的出現，卻讓她有了新的選擇......
與其留在崖底幽谷等待不確定的未來，倒不如跟著這個男人出去，搏取一線生機。
只是前些時日這個男人未曾得炁修為低下，讓她有些猶豫不決，但是當這個男人‘得炁入道’之后，她就徹底下定了決心。
......
此刻，明白事情原委的楚亦反倒變得猶豫不決了起來。
經歷尸妖一事之后他就深深的明白了一個道理，鬼話是不能信的......同理，妖怪的話，也不能信，起碼不能盡信，即便它們發誓，也不能全信。
眼下如果帶這千年大妖脫困，若是日后她恢復修為禍亂人間，那這因果可大了去了。
可要不帶吧......萬一她心眼小，若是避過劫難，恢復修為，上門尋仇，那他楚某人可就慘了。
思來想去，帶不是，不帶也不是，倒不如現在趁她病，要她命，最后再來個毀尸滅跡，一切因果，了斷的干干凈凈。
一念及此，楚亦的目光就瞥向巖上蘭花，眼底殺機一閃而逝。
而那花妖似乎也察覺到了楚亦眼底閃過的殺機，當即就放低了姿態，弱弱的出聲道：“若是公子能施以援手，助小女脫離險境，小女愿奉公子為主，為奴為婢，鞍前馬后，侍奉終生......”
楚亦聞言，卻是笑出了聲，“哈哈哈，好啊，但口說無憑，你得發誓。”
話音落下后，花妖就沉默了下來，良久后才緩緩出聲道：“小女發誓，愿......”
只是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楚亦開門打斷了。
“停停停停停......行了，既然是千年的老妖，又怎么可能甘心居于人下當牛做馬，況且誓言這玩意有漏洞，誰信誰就是傻子，玩文字游戲，我可玩不過你們這些老狐貍。”
“那你想怎樣？”花妖眼見此人竟然不上鉤，言語中不免有些氣急。
楚亦則是一副盡在掌控的樣子，摸著下巴，老神哉哉的說道：“剛才我本想斬草除根以免后患，可是轉念一想，咱倆畢竟無冤無仇的，若真把你弄死了，又有點不好意思......”
花妖聽聞此言，沉默不語，靜待下文。
楚亦頓了一頓后，便繼續道：“既然你愿發誓，想必也是急于脫離此處......但我一不明你過往，二不知你秉性，若是現在助你脫困，將來你若兇險大發為禍人間，豈不是讓我平白背了一樁大因果？”
楚亦言至此處，緩緩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隨后目光冷冽盯著巖上蘭花，肅聲說道：“我可以帶你脫困，但你也必須與我以天地為證，約法三章。”
話音剛落，花妖便立即問道：“不知哪三章？”
只見楚亦緩緩伸出三根手指，沉聲道：“一不得違反人間律法，二不得違背人間公序良俗；三，你必須助我修行百年，百年之后，還你自由之身......若違此誓，就算沒有天誅地滅，我也必然會親手誅滅你！”
此約法三章，其實也有楚亦自己的小心思，前面兩條，幾乎就堵死了花妖危害人間的可能，畢竟這可是曾有地仙修為的千年大妖，動輒就能滅鎮屠城的主，若帶她脫困，不做出約束可不行......
而最后一條則是為他自己著想，同時也是為了拖住花妖百載光陰。
至于百年之后，若到那時，憑他楚某人的修為還鎮不住她，那也只能隨她去了。
不過楚亦相信，等到了那時，絕對會有道門高人鎮守世間，憑她一個小小花妖，又能掀起什么風浪？
要知道，道門之所以能占據那些名山大川，原因無他，拳頭夠硬而已！
所以說，此約法三章，處處是坑，為的就是讓花妖遵守人間規矩，規矩之內，隨心所欲。
而花妖在也在思慮片刻后，就同意了約法三章，此后百年，互相扶持，共同修行。
定下盟誓后，楚亦當即就換上一副笑臉道：“既然如此，那以后就是自家人啦，小弟姓楚名亦，不知姐姐貴姓芳名？”
只聽蘭花溫聲細語的回道：“草木竹石，天生地養，有名無姓，叫我蘭兒便可。”
“哦，蘭兒姐......”楚亦喊了一聲，然后指了指巖石上錯綜復雜的根系，直言道：“需要不需要我幫你拔出來？”
話音剛落，只見巖上蘭花迅速收縮成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翠綠種子，而后清悅的女子聲音便再度響起，“不用，帶上種子就行了，到時尋一處風水靈秀之地栽種即可，今日言語過多神魂消耗過大，須得沉眠一陣......”
女子說完，便再無聲響......額，看起來像是自閉了。
楚亦則走到巖石前，撿起那顆翠意盎然的種子，打量了一番后就裝進了口袋。
隨后，他抬頭望了望兩崖之間的一線天空，長出一口濁氣道：“想要出去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啊。”
說罷，便咬開手指，以鮮血為筆墨，以衣衫為紙張，導引真炁注入其上，一筆呵成‘神行云篆’。
在茅山的那段時間里，馮師傳他符法手段，讓他研習最多的就是之前用過的‘神行’、‘護身’、‘斬勘’三符。
如今想來，應是馮師早有考量，故而后續才會給他三符護身。
昔時親手施展符箓，知曉其中之妙，今日已得真炁，自然就能一筆繪就。
幾息后，楚亦嘬著手指頭，看著手中流淌瑩瑩微光的神行符，心中暗嘆道：“怪不得師長們總說在當今此世施展法術，無異于拿性命換神通......就這一張符，幾乎就讓我耗盡了才得來的真炁，而真炁乃性命三寶合而為一之根底，消耗過大是會折壽的......不過這代價似乎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區區半個月的壽元還是折得起的。”
隨后他抬頭看了眼上空彌散的霧氣，忽然間就想明白了其中因果。
剛才在畫符之時，先天真炁一動，周圍那些稀薄的‘造化靈氣’便跟著進入符中，想來便是這些‘靈氣’為其填補了一些空缺，減輕了些許代價。
再加上此地靈氣復蘇偏僻荒涼，人盤對于天地二盤的壓制減弱了不少，故而施展法術就變得容易了許多。
若是放在市井鬧市等人氣旺盛的人道大興之地，恐怕就沒那么容易一筆呵成靈應符箓了。
待一切準備妥當后，楚亦手持神行符，猛力一腳蹬在大地之上，下一刻，身形如驚起的鴻雁一般，沖霄而上！
神行符與武當輕身絕技梯云縱相配合，腳踩巖壁，一起一落，恍如仙人，縱意登云，不消片刻便回到了懸崖邊上。
回望時，楚亦忍不住發出一聲長嘆，“總算是出來了！”
而后他又轉頭看了一眼周圍陌生的環境，無奈笑道：“話說，這又是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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