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無盡的無限空間里,某片被稱為“中樞神經”的地方。

  不時有放射性閃電狀的光芒在黑暗之中閃過。每次光芒閃過,都能隱約看到類似于樹冠狀的“生物”移動。那也許并非生物,或者說沒法簡單地以“碳基生命”進行概括性描述的生物。僅能從它們在移動去判斷,也許是“生物”。

  它們一般被稱為無限管理者。

  作為無限存在體系最頂層,它們決策每一次無限事件,包括但不限于:版本更新、無限內容、道具投放、無限幣運營、突發事件、副本底層支撐……

  管理者們擁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利。與此同時,也承擔著最為重要的責任——“讓無限持續運作”。它們從上帝視角,觀測整個無限,或者說,它們就是無限世界的上帝。

  對它們而言,所面對的唯一敵人是“一切破壞無限、阻止無限活動的存在”。

  它們依靠無限而存在,為無限服務,如同被寫入無限體系的AI。

  無限管理者到底有多少,沒有誰說得清楚。對于在它們之下的無限維護者、清理者、監視者、啟蒙者、調查者而言,它們不可逾越,高高在上。必須對它們言聽計從。

  某一刻,一道劇烈的閃電光芒爆開。

  在這道閃電映照下,龐大得猶如世界樹一般的樹冠,從底部的一點,泛起銀色的光芒。銀光向上蔓延,順著樹冠的每一條枝丫。直至點亮整個巨大樹冠。

  在其周圍,圍繞著密密麻麻的小樹冠。

  一名管理者說,

  “在兩個無限日之前,經過共五名管理者的決策,我們指派調查者A-1902,A-1903,進入養殖場‘地球’調查R1.0版本去向不明的無限幣。兩名調查者,在地球遭遇0型生命。摧毀0型生命的過程中,遭遇一名神靈,并被這名神靈殺死。”

  它繼續說:

  “我們需要進行三件事的決策,第一,關于繼續調查去向不明的無限幣;第二,關乎繼續調查0型生命;第三,關于調查地球出現的神靈。”

  密密麻麻的樹冠持續不斷地放電。

  它們激烈地對以上三件事進行決策。

  猶如一座長滿了珊瑚群的銀色海洋。

  某一刻,所有管理者都停止決策,遞交了自己的分析結果。在對分析結果進行匯總后,先前發言的那名管理者說,

  “最終決策如下:

  “第一,繼續派遣調查者調查去向不明的無限幣;第二,繼續派遣調查者調查0型生命;第三,派遣清理者清理地球上的神靈。具體實施方案如下……”

  “是否有異議?”

  中樞神經區域一片沉默。

  “決策結束。”

  這名管理者繼續發言,

  “在短短的137個無限日里,發生了三件讓我們陷入決策疲勞的事情。第一件是為虛擬副本‘新人玩家試煉場’供能的游蕩者之心的崩潰;第二件是為四星攻堅副本《悲慟黃沙》提供邏輯運行的‘腦—2033’的意外死亡;第三件是公測版本R1.0出現億無限幣去向不明……這是否說明,《無限》已經逐漸失去控制?請各位以這個問題為前提,進行一次自我迭代。”

  “完畢。”

  然后,整個區域陷入黑暗,如同不復存在。

  ……

  天堂羅號大型觀光游輪正行使在太平洋的某片區域。

  作為全球最豪華的觀光游輪,最便宜的船票價格都高達三萬美元。對于登上這艘游輪的客人而言,這也說不上是什么觀光游輪,而是用來結交達官顯貴的高級公關場所。

  達官顯貴們都是惜命的。所以,這艘游輪上,無限活躍玩家的比例相當低。

  對他們來說,現實世界里的權財色欲唾手可得,完全不需要通過無限試煉去改變命運。《無限》,對他們而言沒有吸引力。除非哪個人身患無法治愈的絕癥,才可能去《無限》碰碰運氣。

  雖說是這樣,但完全不能說這群人跟《無限》毫無關系。因為,無限玩家的規模一大起來,自然會誕生與之相關的市場。以這群人所掌握的地位與資源,即便不參加一次無限副本的試煉,也能輕而易舉地左右無限玩家們在現實世界的命運。

  《無限》并無法在短時間內改變人類社會用幾千上萬年,建立起來的以“資源分配權”為核心的秩序。

  那么,這樣一群身在秩序核心的人最怕什么呢?

  最怕別人不講秩序,不講規則,以完全的暴力去剝奪他們的生命權。

  當天堂羅號駛過一片平靜的海域時,輪船的駕駛臺上,聲吶雷達忽然開始報警,報警內容說是,在海面下,存在著大型未知生物。

  一般來說,海里的大型生物無非就是鯊魚、鯨魚、巨型章魚之類的東西。

  就算大,相較于萬噸巨輪而言,也只是小魚。

  對于雷達的報警,船員們沒有投入多少關注。

  直到這片平靜的海域,忽然變得暴躁起來。層層疊疊的,不知因何而起的海浪,忽然就從海面下卷上來。從海面下往上卷的海浪,不同于海面的浪,其威力更加恐怖,起伏更大。

  聲吶雷達發出最高級別的報警。

  這時候,船員們才意識到危險,試圖弄清楚海下面到底有什么大型未知生物。

  不斷掀起的巨浪,讓巨輪上下起伏不斷,激烈的顛簸惹得一眾達官顯貴們十分不滿。對他們而言,花了錢,結果享受到了極其糟糕的旅行體驗,簡直不可原諒。

  直到這時候,他們都還沒意識到危險的來臨。

  駕駛室的船長,卻已經緊張得滿頭大汗了。多年的航海經驗告訴他,能讓一艘萬噸巨輪搖晃到這種程度,絕對不是什么自然生成的海浪,尤其是這片海域還是太平洋上理想的“無風觀光帶”。唯一的可能就是,聲吶雷達的報警沒有問題,在下面,的確有什么恐怖的大型未知生物。

  船上的客人都是達官顯貴,各個身價不菲,要是他們出了什么問題,光是賠償,就足以賠垮很多保險公司。而天堂羅號所屬的公司,也絕對免不了破產的下場。

  船長很緊張,不斷催促船員駛離這片區域。

  與此同時,他讓人打開海底探照設配,想知道,海下面到底是什么大型未知生物,有多大,以至于聲吶雷達連其大致的形狀都探測不出來,只能探測到巨大的反射面。

  探照設配將海面下的場景反饋到駕駛臺的屏幕上。冰冷的海水中存在著大量的飄絮懸濁物,透過不斷搖晃的水紋,只能依稀判斷出的確有什么東西在高速移動,但到底是什么完全看不出來,

  “該死,下面到底有什么!”船長莫奈惱怒地砸在駕駛臺上。

  這時候,游輪發生了劇烈的震顫。

  “怎么回事!”船長莫奈大聲問詢。

  一名船員急切回答,

  “船底觸碰了硬物。整個船身因此傾斜了!”

  船底觸碰,船身傾斜!

  這幾乎讓莫奈暈厥。多年的航行經驗讓他無比清楚,像這種大型巨輪一旦發生觸底傾斜,幾乎無法回正。他只能大聲指揮,

  “全速向右轉舵!”

  只能試看看能不能利用慣性,讓船身重新回正。

  這時候,船員又大聲喊,

  “船底因為剛才的碰撞,開裂了,船身正在快速進水!”

  莫奈一聽就知道,沒希望了。

  這艘輝煌的天堂羅號,命運已經確定——沉沒。唯一不確定的只是沉沒時間而已。

  很快,天堂羅號即將沉沒的消息,被船上的每一名客人所得知。而就在十幾分鐘前,還是風平浪靜的模樣。達官顯貴們在舞廳里觥籌交錯,腰肢摩擦手掌,手掌摩擦肱嵴。

  恐懼籠罩了所有人。猶如一百多年泰坦尼克號沉沒,天堂羅號上演著堪稱戲劇的一幕幕。

  不同于泰坦尼克號因為觸礁而沉沒,天堂羅號上的人們,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東西,讓他們或將埋葬于大海的。

  然而,命運是殘酷的,是偉大所不吝渺小的。

  這次海難,甚至沒有給他們逃生機會。當一名名客人乘坐著逃生艇,從天堂羅號駛離時,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海浪,從遠處席卷而來。海浪如同一座絕望之墻,攔截了他們的求生之路。

  也就是在這一刻,他們終于看到了是什么東西為他們送上死亡的。

  那是一片魚的尾鰭似的東西。其巨大程度,讓他們無法用數字去估算,5km?10km?20km?他們無從得知。就像魚兒在游動,那片尾鰭從海下面翻上來,然后又反向沉下去,一翻一沉之間,掀起了絕望之墻的巨浪。

  隨著還下面的巨型生物露出越來越多的身體部分。他們也知道了是什么東西劃破了船底的。

  是它鱗片上的一根尖刺。

  尾鰭最后一次拍過,巨浪徹底吞沒了一切。等到海下面巨大的它遠去后,巨浪消停后,這里重新變成“無風觀光帶”。一切風平浪靜,什么了不起的事都沒有發生,不過是在人類歷史的某角,多了一件名為天堂羅號的巨輪的沉沒事件而已。

  那么,“始作俑者”呢?它會在歷史上留名嗎?

  大概是不會的。因為,它從這里游過的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己某枚鱗片上的尖刺,曾讓一艘巨輪沉沒了。

  舊日深海之妖,格尹諾絲在地球的海洋中游動著。

  巡游完地球的所有海域后,它回到太平洋,在離陸地最遠的某個地方停了下來。它將自己三千多公里長的身體盤起來,尾鰭在最下面,頭顱在最上面。

  它巨大的頭顱正中間,有一片平整光滑的鱗片。這片鱗片,是它唯一沒有長尖刺的鱗片。

  鱗片的縫隙之間涌出熱血,驅離渾濁的海水,營造出一個無水的區域。

  然后,一個有著海藍色長發,海藍色雙眼的女人出現在這個無水的區域。

  她靜靜地臥在鱗片上。鱗片似乎因她而變得十分柔軟,柔軟得像是巨型溫床。

  與巨大的格尹諾絲不同,她嬌小且顯得柔弱。她有一個人的名字,

  “尹迪絲·娜塔莎”。

  娜塔莎臥在鱗片上,看向漆黑的深海。她眼中的海洋,久久不能平靜。

  海洋,對她而言,是最熟悉的環境,是羊水之于嬰兒般的存在。在過去的幾十萬年里,海洋帶給她無窮無盡的安全感。對她而言,只要回到了海洋,就有著永恒的生命。潮漲潮落,是她生命的吐息。

  但是,現在……

  不知為何,她莫名地覺得海洋實在是有些殘酷。漆黑而冰冷。

  她對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安。

  “難道,我已經開始厭倦海洋了嗎?”

  我是海洋的孩子,是深海的神靈……海洋理所應當是我的歸宿。可我竟然覺得海洋很殘酷,竟然會有想要離開這里的想法。

  “難道,我背叛了海洋嗎?”

  我無數次想過,一旦獲得自由,便要回歸大海,在海水的浸泡中,睡上一萬年。可我現在就在深海之下,卻難以安眠。

  “難道,我已經失去了方向?失去了……自我……”

  那四個月的生活,看上去,竟然比我幾十萬年的生命還要豐富多彩。

  “難道生命的意義,無法用壽命的尺度去衡量了嗎?”

  可是,舊日的真理不正是比誰長得更大,活得更久,力量更強嗎?

  “到底是什么,令我心中躁動不安,令我背叛我所熱愛的海洋?”

  娜塔莎撫摸著身下的柔軟鱗片。她不由得去想,

  “我到底是尹迪絲·娜塔莎,還是舊日深海之妖格尹諾絲?”

  她回想著黎木問她的那個問題,

  “等自由后,你又要做些什么呢?”

  好好睡一覺。

  “那睡醒之后呢?”

  她沒能給出回答。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睡醒后要做些什么。

  然而現在,對她而言,僅僅是“好好睡上一覺”都變得很難了。并非是睡不著,而是心中那莫名的季動,讓她無法入睡。她會不由自主地去想,如果等我睡上一萬年……一萬年過后,世界會發生怎樣的變化?我是否還能再見到我所想要見到的人呢?

  這些問題,是作為神靈的她,以前從不會去想的。

  因為想這些,毫無意義。

  但是現在,也許會有意義了。

  娜塔莎坐了起來,又站了起來。她眼中的海洋越來越躁動,躁動到極點后,勐然平靜。

  “我的選擇是……”

  這一刻,她知道了自己心中真正的選擇是什么了。不再被那發乎于對自由的執念而左右。

  “希望留下。”

  現在,她知道了自己的選擇,便要去踐行這份選擇。

  當她想要離開深海時,忽然感受到一種奇怪的壓迫。這種壓迫讓她所在的整片海域都陷入了某種凝滯。這種凝滯,就像是重要人物過路,閑雜人等退到路邊一動不敢動。

  聲音為之沉默,海水的流動也為之凍結。

  然后,她看到五個長著瘦長四肢、寬大肉翅以及一副鳥嘴的生物,從海面不斷下潛。它們手持著宮廷燭臺般的法杖,法杖有節奏地釋放出某種律動。

  正是這種律動,讓周圍的一切都陷入凝滯。

  “你不應該存在。”

  “我們將對你進行清除。”

  它們降臨在娜塔莎的面前,即便在水中,也能輕易閃動寬大的肉翅。

  娜塔莎看著它們,面色平靜,

  “沒有誰能阻止我回到那個地方。沒有誰能否定我的生命意義。如果你們要阻止,那我只能將剝奪你們的生命。”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五具血色的虛影勐地出現。血色虛影張開巨大的嘴,自下而上,將五名清理者一口吞沒。

  正當娜塔莎以為解決掉了它們的時候。她忽然聽見隱約有人在低語,

  “確定神靈之力為‘剝奪’。”

  “對‘剝奪’舉行褻瀆儀式。”

  “儀式準備。”

  “儀式舉行。”

  “褻瀆。”

  娜塔莎舉起右手,透過一些光看向手掌。

  掌心處,長出了一小片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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