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起了雨。水痕印在玻璃墻上,帶著一些灰塵,路上行人紛紛爭著跑進附近的店里避雨。
靠在玻璃墻側的黎木若有所覺,從發呆當中回過神來。
服務員過來了,禮貌地問,
“請問先生現在可以點餐了嗎?”
黎木看了看手機,歉意一笑,
“抱歉,再等一會兒吧。”
服務員語氣里帶上一股“提醒”的意味,
“您已經等了一個小時了。需要我為你再續一杯熱咖啡嗎?另外,需不需要我為您留意什么看上去在尋找位置的人?”他說著,若無其事地看向遠處正在排隊的其他客人。
黎木聽出來他語氣里的意味,這是在委婉地提醒他,你在等的人可能爽約了,不然的話,一個小時都還沒趕到,難道不是一種很失禮的行為嗎?
剛離開大學那座白凈的象牙塔,初入社會的黎木,對這種事沒多少經驗。他的臉皮,也還沒被社會敲打得很厚,哪怕是硬著頭皮說再等一會兒,多少也顯得有些底氣不足,何況,這已經是服務員的第三次提醒了。但,如果就這么把位置讓出來,離開的話,未免有些狼狽。
黎木多少是有一些銳氣的,想要行使自己作為客人的權利,對這位服務員發作,可又從他的言語里找不出什么漏洞來。畢竟,他真的很禮貌,說出來的話,表達的是關切,而非指責。總之,不失為一個高級餐廳的服務員。
這讓黎木不多的底氣,也漸漸流失了。畢竟,歸根到底,的確是他的問題,干坐在這里,白嫖了人家兩杯咖啡,卻什么都沒消費。最為關鍵的是,他約的人,大概真的不會來了。
礙于一些并不重要,但又很想捏著的所謂“面子”,他沉聲說,
“再等十分鐘。”
服務員露出稍顯“曖昧”的表情,點頭說,
“好的先生。咖啡要嗎?”
“不要。”這種情況下,再要咖啡,黎木實在是拉不下那個臉皮。他身上的學生銳氣,并沒有完全褪去。
他一轉過身,就忍不住笑了一下。接著,他徑直地離開這里,到了前臺,對前臺負責安排餐號和位置的一個女生說,
“17號桌的客人還是沒有點餐,而且,他還要再等十分鐘。”
前臺女生白了一眼,
“你怎么不勸他走啊,還有這么多客人在排隊。都等了一個小時了,別人肯定是爽約不來了,放他鴿子了啊。”
服務員攤了攤手,
“按規定,他預定了位置,就算在這里待到打烊也沒問題。我們只是打工的,還是不要干些冒進的事。現在網絡多發達啊,萬一他在網上說我們店大欺客怎么辦?”
“行吧。讓他再多等十分鐘,也是白等。這種情況我見得多了。大概又是個想約女神出來吃飯,被人敷衍了還真以為對方回來的人。”
“喲,這么有經驗?”
前臺女生笑嘻嘻地說,
“因為我自己就沒少這么干。也別怪我,實在是有的人太蠢了,人家只是出于禮貌,委婉地表達了不愿意,卻非要解讀成‘有戲’,不害臊嗎?”
服務員問:
“干嘛不拒絕得干脆點呢?”
女生顯出嬌態,
“我的人設是‘知性大方’、‘溫柔禮貌’。約玩混圈最切忌人設崩塌了,可別給別人戳鼻子的機會。”
服務員笑著調侃,
“真有你的。不愧是混前臺的。”
這時候,他的耳邊忽然刮過一股風,依稀覺得有一道黑色的倩影掠過。他如遇神臨,雙眼一亮,趕緊扭頭,看到一個身穿墨青色女式呢子大衣的靚麗背影。那女人有著上世紀港式冷艷風的稍卷長發,精致的大衣腰帶將腰身收束得十分纖細,袖口露出的白凈手腕反戴著一款做工十分精美的腕表。大衣下擺之下露著半截小腿,綿密卻又能稍透膚色的絲襪恰到好處,將女人腳踝出那令人著迷的弧度勾勒得十分完美,顯得腳下的女士皮靴更加與這小腿相襯了。
僅僅是背影和穿搭就讓人覺得,這一定就是時尚周刊封面上的那些“都市麗人”吧。
服務員正欣賞著這背影,那人卻直接半轉過身來,留下一個笑容,然后徑直向前去了。
此刻,服務員的心里激蕩著熱流。他為那張笑臉所沉淪了,只覺得那張臉上有著的美感,已經有些脫離一般審美里的“漂亮”了,更有一種超凡脫俗,隔絕了與之交往可能的深度魅力。
“看,還看!”前臺女生打住他,“那種女人,可不是你這種身份應付得了的!”
服務員憋紅了臉,
“憑個背影,你能判斷出什么來?而且,她不是對我笑了嗎?”
女生白了他一眼,
“別傻了,人家一身的穿著,你打個五年工都買不起。相信我‘坐前臺’的眼力,那個女人肯定非富即貴,而且不是一般的小富小貴。甚至說,她的氣質,很難形容,反正絕不是一般人能應付的。你可別去給我們店丟臉了。”
服務員倒是也拎清楚了自己的斤兩,只得在心里遐想。但下一刻,他的眉頭立馬挑得老高,將抬頭紋都撐起好幾道,
“那個女人,難道,那個女人就是那小子等的人嗎?!”
前臺小妹也很吃驚,
“不會吧!”
“叫餐了,叫餐了!還真是在等她啊!”服務員看著自己手里呼叫機傳出的叫餐訊息,眼睛都瞪圓了。
……
黎木當然并非服務員和前臺小妹所想的那樣,是被自己的“女神”爽約了。他還沒可憐到這種程度,也不會傻乎乎地看不出一個女人“委婉拒絕”的潛臺詞。而且,剛出身社會的他,最想要的是不錯的工作前途,而非什么“墜入愛河”。
他今天約的是一個手頭有項目的大客戶,如果能跟這位大客戶談成項目的話,立馬就能讓他所在的小組霸占今年的最佳業績小組。這位大客戶,是個女強人,至今未婚,所以組長就想他這里組里的顏值擔當先約看看。
老實說,黎木剛接到這個任務時,很不情愿,因為他覺得這指定沒希望,甚至可能遭到羞辱。何況,他堅決不想把自己在組里的定位變成個“公陪員”,現在遇到的客戶是個未婚女強人,但如果以后遇到了什么好男色的中年人,難道也要這么干?
但,在組長的一頓“心理建設”下,他還是來了。畢竟他是最沒有話語權的新人。
昨天在約對方的時候,對方的確答應了。但這種情況,就算別人爽約了,你也說不得一丁點的壞話,畢竟本就動機不純。
黎木這個小年輕,出身社會,工作不到兩個月,實習期都還沒過,就遭到了一頓社會的毒打。
他也覺得徹底沒希望了,想想也是,別人一個女強人,干嘛要單獨出來跟你一個臭小子談項目啊?別人白手起家,到現在身價幾十億,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會看不穿這些小九九?也許人家昨天電話里約好了后,轉頭就忘了,壓根兒不記得這回事了。
黎木一想到自己組長那德行,準還要讓他再像塊牛皮糖一樣,往人家身上粘,就倍感惡心。
而且,一個白手起家,現在身價數十億的女人,就算是單身未婚,起碼也得四十了吧,大膽一點估計,恐怕都五十了,甚至奔六也說不定。對媽媽級別的女人,動機不純……黎木真不覺得自己受得了,而且他也不是那種只要是女人,誰都吃得開的浪子。
“好吧,再等十分鐘,沒結果我立馬就走,免得遭人家白眼。”
他打定主意了,煎熬地等候著,望著玻璃墻外發呆。
發呆至深,連時間都忘了,直到偶有女人的聲音響起,才驀然回過神來,
“請問,你是叫黎木嗎?”
黎木驚了一下,立馬坐正了,才朝前看去。說話的女人已經坐下來了。他看到女人的臉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趕緊說,
“對對對,是我。”
女人笑著說,
“抱歉,讓你久等了。還沒點餐吧。那就點餐吧。”
黎木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此刻的心里也翻騰個不停……這女人,這女人是誰啊?難道她就是組長說的那個白手起家,身價數十億的,單身至今的女強人?我的天,可她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啊,不過這神態,這目光,這氣質,倒真是個確實的女強人,是保養的好嗎?還是說,其實她是個拿了家里資源,包裝成白手起家女強人的富二代?
黎木現在腦子很亂,很想吐槽,但有一點卻十分清醒,那就是——早說對方長這樣,我不就很情愿了嗎!
她叫什么?
黎木這才發覺,自己一開始十分不情愿,只想應付了事,所以都沒仔細了解對方的身份……這下尷尬了。他靈機一動,禮貌一笑,不失態地問,
“實在是沒想到您居然這么年輕,請問我該怎么稱呼您呢?”
女人紅唇一彎,
“不見外,叫我名字就好。我叫‘從靈’。人人‘從’,靈動‘靈’。”
啊?
黎木心想,她居然讓我直接叫她名字?這是什么意思,而且她看我的眼神,怎么感覺很有攻擊性呢?難道,她對我有意思?不會吧,真有希望?
他開始覺得口渴,這時候,服務員過來了,又是之前那個,
“兩位,想好要點什么了嗎?”
看到這個服務員,黎木立馬揚起下巴,一改之前的學生作態,手指敲打桌面,開始扮演起了彬彬有禮的紳士,
“請先問這位女士。”
從靈不失笑顰,語氣怪道,
“‘女士’?”
黎木立馬改口,
“小姐,這位小姐。”
“這才對嘛。”從靈語氣顯出一股嬌態,哪像是剛認識的人,難道不是已經相處得久了,可以隨時撒嬌的人嗎?
這不止是令黎木心跳加速,更讓服務員藏在背后的拳頭都捏緊了。
黎木確實覺得這位身價幾十億的女強人,好像方方面面都顯得特別親切,身上每一處都在散發著“女友”似的魅力。他不敢確認,覺得這是自己見色起意的錯覺,要怪就怪對方實在是太出眾了。
服務員牙齒都要咬碎了,心里一萬個不服氣,憑什么這家伙真的能跟這種級別的女人坐在一起吃飯啊!他看上去不就是個剛畢業的愣頭青嗎?
兩人點好了餐。服務員帶著禮儀管理都壓不住的別扭勁兒離開了。
這時候,黎木才想到正題。他還是難以直接叫出“從靈”這個名字,不免緊張地說,
“從小姐,其實今天約你出來呢,是想跟你談一談上島灣區那個開發項目——”
他話才說半句,從靈打斷了他,
“今天我們不談工作。”
黎木心里吃了個大驚,滾了滾喉嚨,開始遐想了,
“那……那我們談什么?”
從靈的眼神,簡直像是發現了從未見過的玩具般,侵略意味十足。此刻,她的心中,也如同表情般,十分澎湃,她心思泛泛地想……天啊!是剛畢業,渾身都冒著稚嫩氣兒的黎木!純情的眼神,藏不住心情的姿態,實在是太太太太可愛了!好像狠狠地玩弄他!看他滿臉通紅的樣子!
從靈自認識黎木以來,見過他的表情,十有八九都是一副處變不驚,很沒年輕勁兒的老成樣子。她倒不覺得奇怪,因為處境造就一個人的性情,黎木所在的處境,讓他必然表現出不符合他年齡的模樣來。很多時候,說他是個披著年輕人外皮的老妖怪也不為過。
從靈盡管并不討厭這種黎木,甚至十分喜歡……可現在,忽然見到單純的、真正年輕的、沒有城府心機的黎木,這強烈的反差,讓她激動不已,如果不是怕嚇到黎木,早就跟餓狼一樣撲上去狠狠蹂躪了。
連她自己也沒想到,裝在她心里頭的感情,居然能如此澎湃?
這令她不由得得意起來,料想娜塔莎可就見不到這樣的黎木了,這一定會是莪跟黎木獨一無二的經歷!這過分熱情,讓她幾乎忘卻了自己此刻的身份。
“從小姐?”黎木開始坐立不安了,因為他覺得從靈的眼神真的像在看獵物。
從靈回過神來,打開話匣子,笑著問,
“你現在一個人住嗎?”
為什么突然問這么私密的事情?黎木咽了咽口水,
“我還有一個室友,是我大學同學,他是個游戲主播,平時都不怎么出門的。”
從靈心想,真可愛,一點都不兜著話。她又問,
“游戲主播不會很吵鬧嗎?”
“還好,我跟他的工作時間都是錯開的。”
黎木手指不斷搓弄著。這是緊張的表現,他沒跟這種級別的女人聊過私人話題,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另外,這位女老板到底在想什么,一上來就說不聊正事,但不聊正事就只能聊私事了啊?那豈不是跟相親差不多!
相親?!
天啊!黎木一想到這個詞,腦袋都開始發熱了。這位女老板真看上我了?難道她其實是那種玩得很開的,喜歡養小白臉,就像那些煤老板包二奶一樣?我該怎么辦?真的順著她嗎?可,我這么年輕,還沒打拼過,就給別人當小白臉,未免太沒尊嚴了!可,可是!她真的好漂亮!她要是真的說到那回事,我肯定沒法拒絕吧?
從靈忽然擺出一副苦巴巴的表情,攪弄著面前的咖啡,頗為幽怨地說,
“你知道,我這人平時忙,沒時間照顧自己的事,現在也累,就想休息一下,找個伴兒之類的。”
黎木生硬一笑,干巴巴地說,
“您在開玩笑吧。”
從靈揚起嘴角,眼中閃過難以察覺的黠色,
“我這人吶,從不輕易說起這種事。不過,現在的確想找個好男人,談場戀愛。”
黎木頭皮發麻,心里真是又歡喜又惶然,
“可我們才剛認識。”
“別誤會,我是想請你幫我介紹個男朋友。”
“幫您介紹!”黎木幾乎失聲。
原來她不是看上我了啊!是我自作多情!
年輕的黎木真是一點都藏不住情緒,肉眼可見地萎了,一面失落,一面又強撐著面子,
“這,這個嘛……我也不知道您喜歡哪種類型。您不妨說說,不過,我沒什么自信能認識您這種人物會喜歡的男人。”
從靈快憋不出笑了,她越看這失望的表情越喜歡。她一本正經地說,
“首先,他最好是個孤兒,我不喜歡料理婆媳關系。”
婆,婆媳!真的很認真啊!黎木心想,這是要奔著結婚去的?靠,不知道會便宜哪個混蛋!
“其次,身高要求是181cm,體重是。然后,他必須是從知冬理工大學畢業的應屆生。”
應屆生?這是找男朋友還是招聘啊!黎木此時還未反應過來。
從靈繼續說,
“最后,我希望他的名字是兩個字,我五行缺木,名字里能帶‘木’就更好了,這樣能更相襯。”
黎木小聲嘀咕,
“孤兒,身高181cm,體重,理工大學畢業的應屆生,兩個字名字,還帶‘木’。這條件太精確,怕是不好找啊,我想想看,有沒有認識這樣的人……”
看到他真的在認真思考的樣子,從靈反而急了,不會這都意識不到吧!她趕緊咳嗽一下,降低難度,
“再加一條!希望他是××公司的員工!”
黎木終于反應過來,錯愕地看著從靈,
“難道……難道是在說我!”
從靈卻害羞起來,
“不知道啊。”
黎木驚慌失措,往后一仰,差點摔倒在地上,他嚇得站起來說,
“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體重甚至精準到小數點!”
從靈意識到自己玩得過火,嚇到他了,立馬認真地說,
“難道要我說,我們其實是前世的戀人嗎?”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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