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路上行人越來越少，逐漸變得冷清靜謐。
薇拉漫無目的地行走在步行街上，她沒有刻意去隱匿自己的蹤跡，像個不歸家的孩子。偶然有路人經過，在路燈下的映照下，瞥見她白金色的長發,森綠色的眼眸，以及那張雪膚花容的臉，驚艷之下會以為看到了妖精。失神片刻后，再看去時，已不見她的蹤影。
她習慣于如此，突然出現在其他人的眼前,又突然消失。
“我到底為何要對從靈說那些話呢？我本該好好奚落她一番,或者當著她的面,傷害那個叫黎木的男人，這樣做才能疏解一下心里的怨懟……可我，又是從哪里來的怨懟呢？因為她嗎？不，她從來都沒真的招惹過我。既然如此，我的怨懟……”
薇拉還是承認了，她心里的苦悶與怨懟都是咎由自取，是因自己而生，怪不得任何人。遇到從靈，卻反而算是眾多事情里比較好的一件了。
“我實在弄不懂我到底要做些什么呢？這太痛苦了，幾乎相當于我被殺死那一天。”
她曾作為同尤明浩一樣的天使，被殺死那一天。不同于尤明浩的是，她自誕生起就是天使胚胎，并且始終都清楚這一點。所以，她無時不刻都在為成長為真正的天使而準備著,那是她唯一的目標，唯一存在的意義。直到——那從宇宙深處射來的巨大箭矢一擊命中她的心臟。
她死了,成為了天使死胎。再無成長為天使的資格。
迷茫與恐懼頃刻間吞噬了她。渾渾噩噩地不知道過去多久，直到，
“直到無形之間的一道呼喚告訴我……我雖無天使之形，卻能行天使之魂。”
薇拉想著這些，心里的苦悶不減，反而越發叫她痛苦了。
“天使之魂……天使之魂……我真的還有天使之魂嗎？這跟被天使意志支配的傀儡有何區別。還是說，我從成為天使死胎那一刻，就已經變得虛假了，受人所支配了？”
這個想法一誕生，立馬讓薇拉腦袋里傳來一股尖銳的疼痛。
她下意識地捂著額頭，待到疼痛消失后，剛才的想法也隨之一起消失了。
然后，她繼續懷揣著苦悶的心情，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行走。想著，等從靈跟茹蓮娜的談話結束后，自己或許可以去找從靈說些話，“她不一定愿意，我真是讓她討厭了……茹蓮娜呢？她對誰都是那樣，也許她會安撫我一下。但這樣的話，我豈不是就真成了她的孩子？我向她認輸了嗎？不……”
薇拉腦袋里很亂。
“小妹妹，這么晚還不回家嗎？”
她突然聽到有人說話,也不打算回應，邁開腳步,身形一閃，消失在原地，出現在另一個地方。
但那聲音卻一并跟來了，
“晚上有壞人啊，你住在哪里，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薇拉察覺到不對勁兒，四下張望，卻并沒有發現任何人。那聲音是從哪里傳來的？
“在找我嗎？我就在你旁邊啊。”
薇拉瞳色變深，語氣沉靜，
“你是誰？”
“我，你不認識我了嗎？是我把你從混沌之地帶出來的。”
薇拉僵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說，
“腦！域！之！主！”
“感謝無限，你還記得我。”
“不必故弄玄虛，有什么話直說。”
旁邊的路燈開始閃爍，照射出來的光，變幻出一個扭動的影子，看上去像垮掉的大腦。影子垂落在薇拉腳下，然后不符合物理學地站了起來，從各個方向看，都只是一道平面的影子，但它卻能進行立體的幾何運動，
“莪已沉寂得太久了，都忘了你最初的模樣。只隱約記得，大概是遠不如現在這般漂亮。”腦域之主的聲音并無特色，卻讓人入耳難忘，“倒也是，在混沌之地那種無光無色的地方，長相是最不重要的。你永遠無法知道，生存在哪里的生命，有多么地扭曲，多么地可怖。”
“如果你特意來找我，只是為了對我現在的長相評頭論足的話，就不要怪我無禮了。”
薇拉作勢就要離開。
“當然……不是。”腦域之主如影相隨，“而且，你也擺脫不了我。”
“你有什么資格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薇拉凝視著腦域之主的影子，“我把我該做的事，全都順利完成了。而你呢，你所主導的無限空間呢？因為自己的疏忽，導致出現漏洞，不得不‘重啟’。之前的一切建設，都推倒重來。犯了這樣的錯，你怎么不去找無上的無限意志請罪呢？”
“你現在很煩躁。”
薇拉說，
“是的，我很煩躁。因為你和你的手下，實在是太無能了，讓我無法行使我本來的意志。”
腦域之主語氣縹緲，
“是嗎？希望你不要連自己都欺騙了。薇拉，你現在叫這個名字對吧。薇拉，你理應知道，作為一具天使死胎，你沒有任何抱怨的資格。你的存在，就是為了行使天使意志。倘若你的意志開始動搖，甚至是破碎，那么，你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薇拉，你知道我在說什么。”
“不必廢話，你直接告訴我你到底要做什么。”薇拉面無表情。
“首先，你需要知道，無限空間為何被逼上‘重啟’之行……”
腦域之主將無限空間遭到支配者入侵，地球天堂幸福感再次被竊取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這包括它直面黎木事所知道，也包括“重啟”之后這段時間自己所思考推斷出來的內容。
“我已經確定，那個支配者被‘重啟’了，此刻就在地球上，并且，他一定蠶食過來自腦髓地獄里，用以儲存幸福感的腦髓結晶。你最擅長尋找幸福感。所以，你要幫我找到他，在他覺醒自己的支配者意識之前，找！到！他！”
“只有這個嗎？”薇拉依舊面不改色。
腦域之主幽幽的笑聲傳出，
“如果你有那樣的覺悟，還可以幫忙尋找，那個支配者是用什么手段躲過我的觀察的。薇拉，天使的意志，永在你心中。只要你堅定這份意志，一切都會順你心愿。也許，有一天，你會知道是誰殺死了你。”
“看來你當真是走投無路了，才會變成這樣。分散成管理者的你才說道上理性與智慧。而現在，我只看到一個滿是雜質與沉淀物的大腦。”
腦域之主說，
“薇拉，我們別無選擇。區別只在于，你是想被無上的無限意志鯨吞，還是賭上一切求索生存之道。如果你無法支配一切，那就終究被一切所支配。這是無限世界里永遠無法動搖的絕對真理。”
它的聲音逐漸遠去，路燈下的黑影隨之垮塌，消失不見。
薇拉的腦海里盤旋著它那句話，
“我們別無選擇。”
夜真的深了，路上再無行人，遠處偶爾傳來汽車疾馳而過的聲音。
靜謐之中，薇拉如雕像一般，久久佇立在路口，不知在凝望什么。直到環衛工開始工作了，她才忽然回過神來，消失在路的盡頭。
誰是那個幾乎摧毀無限空間，讓腦域之主不得不重啟的支配者呢？
答案其實很明顯。
連茹蓮娜都那么在乎。也只有他了。
薇拉倘若沒有意識到黎木就是腦域之主想找的那個支配者的話，那腦閾之主大概永遠也找不到。但她意識到了，即便她保持緘默，守口如瓶，也無濟于事。只要她意識到這個事實，這個事實，就會水到渠成一般，被腦域之主所知曉。正如腦域之主所說的，
“我們別無選擇。”
薇拉沒有選擇拒絕的權利和資格。當她作為“天使胚胎”被投放到地球那一刻，一切就注定好了。
這有著“宿命論”的殘酷，亦有著永遠無法企及真相的絕望。
而薇拉，也察覺到了這一點。她察覺到，腦域之主已然知曉“黎木即是支配者”的事實。
這件隱秘的事，一發不可收拾地亂作一團了。
薇拉無法肯定其他太多事，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黎木現在很危險！腦域之主絕對不會給他留任何喘息空間！
……
黎木自有間書店離開后，渾身輕松，簡直如獲新生。他覺得瑪納森夫人實在是太好了，愿意傾聽一個陌生人的煩惱不說，還能精準又溫和地提及痛點。最關鍵的是，她好像的確非常擅長安撫別人，幫助迷茫的人找到正確的方向。這簡直是人生的導師，靈魂的方向標。
黎木心中不吝贊美的聲音。想著明天醒來后，一定要再登門道謝。
可能說，不止是想去道謝，也想要多看看瑪納森夫人。她真的是個好人。
黎木的想法單純又樸素。今晚一定能做個好夢。
回到住處后，他迫不及待地想拉著尤明浩，跟好朋友分享一下自己今天的經歷，但找遍所有的房間，都不見其影子，“這么晚，浩哥去哪兒了？”
他拿出手機想打個電話，然而電話鈴聲在房間里響起了，
“他沒帶手機就出門了？！”
這令黎木十分震驚。尤明浩作為當代年輕人，又是個游戲主播，電子設備從不離身，出門帶手機就跟出門要穿鞋穿衣服一樣必不可少。而且，這么晚了出門不帶手機？
怎么想都不正常，
“房間里的東西都很整齊，不太像是遇到了什么暴力事件。”
這時候，黎木忽然頓了一下，內心深處冒出一個想法，
“浩哥他有事回老家一段時間了，不用想太多……”
這個想法一直在他心中盤旋，揮之不去。盡管他心里還有其他聲音對這個想法提出質疑，但也只是稍微堅持了一下，很快就徹底被這個想法說服了。
他安心下來，不再多想。
洗漱完畢后，剛躺上床，睡意還未襲來，就聽見有人在敲門。他起身到外面，心想，這么晚來敲門，還是小心點吧。他透過電子貓眼看去，頓時愣了一下，
“浩哥？”
外面敲門的正是尤明浩。
黎木解除防備之心，開了門，疑惑地問，
“你不是有事回老家了嗎？”
尤明浩的目光頗為深沉，他咽了咽口水，沒有回答黎木的問題，走進房間后才笑著說，
“沒呢。你被騙了。我根本就沒有回老家。”
“啊？”黎木的腦袋一下子就亂了，“我被騙了？”
“好好想一想，是誰告訴你我回老家的？”
“這……”黎木下意識回答，“不是你發微信說的嗎？”
“你再看看？”
黎木立馬打開手機微信跟尤明浩的聊天框……根本就沒有回老家的消息。他皺起眉，腦袋開始發痛，
“不對啊，我是記得你跟我說你有急事回老家了啊。”
尤明浩的眼睛有種特別的魔力，
“你再好好想想。”
“我真的被騙了？”黎木弄不懂到底怎么回事了，而且，他感覺眼前這個尤明浩也怪怪的。
“是的。但，是誰騙了你呢？”
“你知道嗎？”
尤明浩饒有興致地說，
“我當然不知道。不過，我的確感受到了，有人支配了你的內心想法。嘖，誰能想到，之前那個高高在上的支配者，居然淪落至此呢？”
黎木緊鎖眉頭，
“尤明浩，你在說什么？我怎么一句都聽不懂！”
尤明浩露出牙齒，在燈光下顯得冰冷而森然，
“看看現在的你，多么地孱弱，多么地無知。這一輪對決里，你連觸及我的資格都沒有。要不是真想好好見識一下到底是何等人物把無限空間弄得如此狼狽，不得不重啟，你可能被我當成一只螞蟻碾死了，我都還不知道。”
“重啟”一次出來，黎木神經立馬崩到最緊。
他的確沒有任何關于重啟前的記憶，但從靈是跟他說過重啟前的危險遭遇了。他知道，自己重啟前，一定面對過異常危險和強大的敵人。
而現在，坐在眼前的這個“尤明浩”，語氣、神態、動作都在說明，他絕非是真正的尤明浩。
黎木緊張地動了動喉嚨，
“你是誰？”
“我是誰？你不認識我了？哦，你當然不認識我！”尤明浩站起來，一步一步逼近，“該怎么說呢，找到你比我想的還要簡單。真多虧了薇拉，她的一個念頭就讓我明白了，那個如同寄生蟲一般，整日依附在《無限》上吞噬營養，令人作嘔的支配者是誰。瞧一瞧你現在可憐的樣子！我都不忍心就這樣輕易剝奪你的生命了。”
“你想殺了我？”
黎木緊張到極點，腎上腺素開始分泌。他莫名地感受到一種興奮。
“殺了你？這實在是太簡單了。對于你這樣的家伙來說，死亡簡直是解脫。你應該被放逐到混沌之地，永遠感受瘋狂和無序。”
腦域之主很了解支配者。支配者是殺不死的，天知道他們到底隱藏著多少重生的手段。唯有放逐至混沌之地，讓他們無物可支配才是正解。
“來吧，感受真正的混亂吧。”
眼前的“尤明浩”的嘴角忽然裂開，張開巨大的血口，朝黎木吞噬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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