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禪古寺。
一間清凈的宅院內，踏天王跪坐在蒲團之上，和一位禪師對立。
那位禪師，始終是一副古井無波的樣子，偶爾看踏天王一眼，肅穆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禪師……”
終于，踏天王開口了，一臉虔誠地問慧凈禪師，“我心中一直有個解不開的結，還望您能指點迷津。”
慧凈禪師微微頷首，氣度淡然地道：“施主請問。”
踏天王斟酌片刻，微微躬身，語氣不卑不亢地問道：“書上有云，一童可換十金，一金可買千金糧。”
“大災之際，若賣童換糧，一童可救百人。”
“這到底是善，還是惡？”
慧凈禪師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施主認為呢？”
踏天王深吸口氣，一字一句道：“善，而且還是大善！”
“禪師乃大智通達之人，一定與我想法一致吧？”
慧凈禪師不置可否道：“我佛慈悲，眾生皆平等，皆身負佛性，所以賣童一事怎能稱之為善？”
“可是大師……”
踏天王的語氣，似乎有些焦急了，“我賣一童，就能救百人，我若不賣，那百人就會餓死，對那百人而言，我如何不是善？”
探出手來，搓動念珠，慧凈禪師緩緩出聲，話語從善如流：“心懷慈悲即為善，無處事之度即為惡，施主能理解嗎？”
“我不能理解！”
踏天王站起身來，情緒波動的愈發厲害，“本王當年戍邊，用十幾萬子民換取了近萬將士的命！”
“看上去是我錯了，可你們為何不想想，這近萬將士，將來會殺多少異族，挽救多少人命？”
“從長遠角度來看，本王何錯之有？”
他一雙模眸子，仿佛圓日，充塞著怒火。
這個問題，纏在他心頭足有上萬年了，直到今日，他始終不認為自己錯了。
察覺到踏天王的精神波動，慧凈禪師慢悠悠開口，“心險眾生佛，平等眾生佛，眾生皆有佛性，所以本質上來說，普通子民和將兵并無區別。”
“那如果是禪師，會怎么選？”
踏天王語氣一沉。
“阿彌陀佛。”
慧凈禪師沐浴在圣光大日之中，滿臉真摯和虔誠，“古有釋迦摩尼佛割肉喂鷹，今日若讓貧僧選，貧僧會用自己來引開那些異族大軍，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聽聞此話，踏天王如遭雷擊，怔在當場，許久后，輕輕晃了晃腦袋，露出了一抹不屑。
“可笑！可笑至極！”
“原以為禪師佛心通達，原來不過如此！”
“本王當年乃是皇境，死在我手中的異族不計其數，因本皇得救的子民也如恒河沙數！”
“本王將來還會立下更大的功勛，怎會用自己的命，去換區區螻蟻的命？”
“螻蟻的命，輕賤如草，犧牲也沒什么可惜的。”
“本王的命，比肩蒼天，怎能相比？”
“悖論！和尚你是悖論！你壞我佛心！該死！你該死！”
一邊說著，踏天王被氣的七竅生煙，連氣息都變得不穩起來，手中佛珠更是劇烈搖晃，仿佛隨時都要繃斷。
那十幾萬人的死，一直是他內心的羈絆，本來得見高僧，想證明自己沒錯，可慧凈的話，徹底讓他失去理智。
慧凈禪師嘆了口氣，袖袍一揮，浮盈出一片圣光海洋，道：“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苦海……”
踏天王抬頭。
那分明是恢弘神圣的光海，可落在他眼中，卻呈現出一片識海。
血海無邊，沉浮萬靈，根本看不到一個人，只能看到一具具沉沉浮浮的骸骨，死前仍保持著伸手的姿勢，想要逃離血海，可最終還是被吞噬殆盡。
無一生還。
“踏天，你不得好死！”
“踏天，萬年過去，我還是恨不得挖掉你的眼珠，啃噬你的血肉。”
“踏天王！什么為了將兵，什么不得已而為之，都是你找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實際上你就是怕死，你舍不得這一身修為！”
隱隱約約間，一道道嘶吼回蕩在血霧之間，沒入了踏天王的識海深處。
驚恐、怨毒、無助、憋屈、后悔……
種種情緒接連衍生而出，沖擊著踏天王的心神。
他咽了口吐沫，雙眸漸漸染上一抹血色，忽然大吼一聲，“本王沒錯！錯的是你們，身為螻蟻，就要有螻蟻的覺悟！”
“什么苦海無涯，回頭是岸，本王根本不信這句空話！”
聲音嗡鳴，苦海異象崩碎，消融于虛空中，踏天王重新看向慧凈禪師，雙眸開闔之間，迸濺出絕世殺光。
“禿驢！你的佛道，本王不認！”
啪！
下一刻，系在手腕的佛珠，盡數崩碎開來，一顆顆圓潤的佛珠，如芒如電，貫穿虛空，朝著慧凈禪師而去。
“轟隆隆！”
這佛珠乃是尋常之物，但踏天王作為曾經的皇境，暴怒出手，自然非同小可，就見空間都被洞穿一道道裂縫，呈現恐怖的大衰敗，大破滅之相。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看到踏天王眼中的血光，慧凈禪師搖了搖頭，周身猛地綻亮起來，亮起一道道光束，相互交織衍化，最終締結出了一枚光符。
咻的一下，光符顯化在半空，化為了一尊恢弘圣山，圣山栩栩如生，宛若真的一般，橫在慧凈禪師前，擋下了那些佛珠。
但慧凈禪師也臉色一白，明顯受到不輕的創傷。
“禿驢！禿驢！”
“你口口聲聲說你能做到，但你沒有處在我的位置，不過是夸夸其談罷了。”
“本王沒錯，直到今日，本王也絕不認錯！”
“螻蟻沒有崛起的希望，就應該認命！”
踏天王怒吼一聲，手掌裹挾著澎湃巨力，朝前方虛空鎮落而下，恐怖的力量在空間中炸開，一下拍碎了那座橫貫的圣山，摧枯拉朽地朝慧凈禪師轟去。
圣力掌法。
這是踏天王的成名絕技之一，根據一門仙法所創，以霸道聞名，在萬年歲月前，締造了不少傳奇，留下了赫赫威名。
看著那浮盈雙眼的璀璨光輝，慧凈禪師面色平和，誦念經文，一個個佛字吐納而出，化為神鏈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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