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思齊就跟在華瑾先生身后，不像仇人，倒像是聆聽先生解惑的學塾學子。
華瑾先生孜孜不倦，說了許多事，有關于八位藩王封地的講究；有為何當年勸韓王不要依附趙潼關，為何要順應趙空明；有這次反叛為何會兵敗；有為何要設計害死韓王。
“封王于關內，本就是一條斷頭路，除了固守邊關，再無其他選擇，矛頭絕對不可能對準中原，哪怕兩遼頹勢，秦軍又吃了一場敗仗，仍是無法成事，偏偏韓王是個犟脾氣，哪怕有野心，也只會光明正大搶奪皇位，而不會借助外力。”
聽到這話時，趙思齊神色呆滯，沒有再跟隨華瑾先生。
華瑾先生轉頭看向趙思齊，“你以為王爺不知曉這些？他不過是犟脾氣來了，寧愿冒死一試，也不愿順應臣的安排罷了，并非臣有意害死王爺，而是王爺自己尋死！”
趙思齊如遭雷擊，雙手抱著頭顱，痛苦蹲在地上。
華瑾先生嘆息一聲，“王爺早就為殿下安排好退路，在秦云渡帶兵來關內之前，殿下就隨臣去北方吧。”
......
北方草原，經過涼州一戰，回鶻氣勢大盛，又因為韓王攻打太安城，突厥大軍得以搶回牙帳。
不過皇甫天涵出人意料下了個決定，要遷都隴右，吞并西域后，建立北庭王朝，以獅子搏兔之勢，撲殺大奉。
朝堂上自然有不少人勸說這位還未立國就已自稱為朕的可汗三思，如今的突厥元氣大傷，吞并西域少說也要三年，再想立國稱帝，只怕中原趁人之危，大舉起兵北上。
這些冒死諫言的人，無一例外惹來皇甫天涵雷霆震怒，被打入牢獄。
誰都沒想到皇甫天涵立國之心如此執著，哪怕人人心中嘆息，到底是沒人敢諫言了。
經過一段時間風平浪靜，皇甫天涵漸漸沉下心來，便將那些牢獄中的人放出來，并且記下名單。這些能夠在自己做錯事時冒死開口之人，才是未來北庭王朝的立國之根本。
......
太安城皇宮內，在冊封趙顯徽為太子的第二天，就舉行了一場大典。
趙武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將一柄天子之劍交到趙顯徽手上。
從這天起，趙顯徽就是大奉的太子，名正言順的皇儲。
大典結束后，趙顯徽拿著那柄代表太子身份的天子之劍，百無聊賴行走在皇宮御道。
不少當朝重官都前來恭賀，趙顯徽需要一一笑臉回應，哪怕他明知這些人當中有不少人明面上兩袖清風，為官清廉，實際上每天晚上都是枕著黃金，摟著美嬌娘入睡，吃的是價值千金的山珍海味。
不知不覺，趙顯徽來到了一處名叫曲幽閣的地方，這是姜才人居住的地方。
那位在皇宮深受趙武愛戴的姜才人時常會幫助趙武處理一些皇宮內的閑雜事務，偶爾也會寫一些文章，送往國子學，讓數萬學子敬仰。
姜才人儼然成為了太安城第一女夫子，寫出的文章能讓許多年邁老儒自慚形穢。
趙顯徽抬手想要敲門，猶豫了一下，還是收回手，坐在閣樓外的臺階上，唉聲嘆氣。
興許是駐守曲幽閣的諜子稟報了消息，有位婢女打開閣樓大門，恭敬道，“太子殿下，娘娘請您進來一敘。”
趙顯徽起身拍去衣服上的灰塵，笑道：“我就不進去了，麻煩通報一下，求上官先生出來一見。”
那位婢女面露難色，顯然是早就收到旨意。
趙顯徽也不為難，笑道：“既然她不愿意，就算了吧。”
說完，趙顯徽就離開了曲幽閣，回到東宮，坐在屋檐上，抱著一方紫檀劍匣，眺望遠方。
沒過多久，有位女子飛掠而來，飄落在屋頂，看到發愣的趙顯徽，也不說話，只是坐在她身邊。
昨天見面后，她回到曲幽閣，問了關于趙顯徽的事。秦軍在涼州的經歷天下皆知，姜才人一一道來，上官苑這才知曉他經歷了什么，為何會這般神色衰敗，再無往日意氣風發。
趙顯徽突然開口道：“好久不見。”
其實昨天才見過一面，只是沒有像這樣坐在一塊兒，一起看風景，一起閑聊。
上官苑蜷縮坐著，糾結半天，開口道：“你是不是很難過？”
趙顯徽露出牽強笑容，“難過倒是談不上，今天很多大官和我道喜，面對那些獻媚笑容，我得一一回應，當年在山南道奔波，處理政務，雖然一刻不得休息，都感覺沒有今天這么累。”
上官苑分明看到，他的眼角微紅。她有些愧疚，要是昨天自己能察覺他的異樣，他在最艱難的時候，或許就不會孤身一人了。
趙顯徽拍了拍紫檀劍匣，九柄仙劍自主飛掠而去，如偏偏蝴蝶，在兩人周身環繞，無比雀躍。
看著這些飛舞仙劍，趙顯徽再忍受不住，哭了起來。他抬手用衣袖擦拭淚水，卻怎么也擦不完。
他從出生起，就只哭過五次，第一次是鄧巧兒去世的時候，還是孩童的他放聲大哭，想要讓天地知曉，卻沒有任何回應；第二次是被更漏子抓去山谷，那個小丫頭死的時候，那一次他沒有哭出聲，只是默默流淚，咬牙走出山谷；第三次是在秦王府，那個叫小燕子的丫頭為他擋下刺客的匕首，他哭得很傷心；第四次是老酒頭死的時候，他獨自一人坐在五臺山上，淚水決堤；第五次是紅羋身死，趙穎川肚子里孩子沒了的時候。
后來不論再經歷什么，趙顯徽都再也沒有哭泣過，他只會揮動手中刀劍，把敵人劈死。
今天是趙顯徽此生第六次哭泣，為了那十多萬戰死將士，為了王元儆，唐江，安昊，為了失去家人的山南道百姓。
上官苑默默將趙顯徽揉入懷中，讓他可以肆意痛哭而無聲。
這天，趙顯徽問了上官苑一個問題。
“如果有天我與天下人為敵，你會幫我嗎？”
上官苑沒有回答，只是手作劍指，玲瓏九劍直沖天際。九劍在手，天亦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