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霄轉過身來，畢恭畢敬道：“陛下有何吩咐？”
老皇帝擺擺手讓孫得福和伺候的人都下去，無奈嘆氣：“九霄，你非要與朕這般說話嗎？”
“陛下言重了。微臣身為臣子，自當懂得為臣之道。”
“事到如今，你還是不愿意與朕相認嗎？”說著，老皇帝炙熱的眼神落在穆九霄的臉上。
穆九霄低著頭，并未看老皇帝，只冷聲道：“相認？怎么相認？陛下一句相認，微臣便要與您相認嗎？”
“朕不是這個意思。朕是想著……”說著，老皇帝重新斟酌了一下措辭，“朕是想著，你我是否可以開始以父子的身份相處？朕知道一時之間你可能無法接受，但是，能不能朝著這個方向去努力呢？或許，你來告訴朕，希望朕如何做？”
穆九霄抬起頭，坦然迎向老皇帝期待的眼眸：“微臣希望可以回到二十年前，最希望有個父親的時候。”
關于父親，他曾經也是期待過的。
他曾親眼看過人家的父親把孩子舉過頭頂，滿眼都是溫柔。也曾看到過父親扯著孩子的手，去找欺負了孩子的人。
那時候，他也是期望過有個父親的。他希望他受欺負的時候，能有父親出頭。
他希望能有那么一個臂膀如山的人出現在他面前，告訴他他有父親保護，什么都不用怕。
他以為穆鈞是他的父親，可是穆鈞待他無比冷漠，慢慢地，他對父親沒有了任何期待。
后來，他上了戰場，臨上戰場的時候，他多希望有個人在身后出現，用堅定的語氣對他說：“兒子，不必去上戰場，為父舍不得你去冒險。”
在戰場上受了重傷只剩下一口氣，以為自己就要死了的時候，他也期待有個人出現。那個人有著父親寬厚的臂膀，可以毫不猶豫地背起他，告訴他：“兒子不怕，為父帶你回家。”
曾經最期待的時候，他沒有過。
而現在，他已經不需要了。
想著這些，穆九霄淡漠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就好像幼年時很想要的一個小木車，那時候沒人給他，那么，在他二十多歲最不需要小木車的時候，反倒是給了他這樣一個小木車，又有什么用呢？
他已經不需要了。
這時候，一種難以言說的無力感襲上老皇帝的心頭，他深深地看著穆九霄：“當年那種情況，并沒有證據顯示你是朕的兒子，所以……”
后面的話，老皇帝說不下去了。
不管他再怎么解釋，不管他有再多的理由，這么多年來，終究是他這個做父親的先做錯了事。
最后，老皇帝無奈道：“是朕錯了。”
說完，他低下了頭。
這一刻，穆九霄的眼底有著微微的震驚。
他沒有想到，老皇帝會認錯。
他怎么會認錯呢？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啊。
可現在，他就是認錯了。
有那么一瞬，穆九霄說不清楚自己心底的感覺。
但是，他很快拱了拱手，語氣一如既往的客氣：“若無事，微臣告退。”
老皇帝無力地揚了揚手：“回去吧。不過，肅王府那邊，你去說一聲，讓他們也有個心里準備。免得真有事情發生的時候，太過措手不及。”
說到底，蕭成俊去西疆，是他一手定下的。
如今西疆那邊可能出事，還是要讓肅親王兩口子有個心理準備的。
“是。”穆九霄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回府之后，沈悅薇還沒睡，正坐在燈下等他。
等穆九霄把從老皇帝那里得到的消息說完，沈悅薇握住他的手，輕聲道：“明日你去忙別的，肅王府那邊，我去說。”
“好。”穆九霄點點頭，把沈悅薇擁入懷中。
夜色寂靜，這相擁在一起的人兒，卻是無比甜蜜。
……
第二天一大早，穆九霄早早地就出門了。
她走之后，沈悅薇就起來了，梳洗一番，看過小驚喜之后，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她就打算去肅王府。
誰知，還沒走出院門，就見婢女過來稟報：“娘娘，肅王妃來府上了，現在已經在門口下了馬車。”
沈悅薇心頭一動，問道：“王妃前來，可否帶了無憂郡主？”
“不曾。”
沈悅薇點點頭：“請王妃娘娘去小花廳。”
往日里，肅王妃出門，是一定會帶著無憂郡主的。
可這一次，她沒帶。
這不大尋常。
知子莫若母，興許，肅王妃也覺察到了什么不對，是來打探消息的。
雖然心里有了準備，但是，在小花廳看到肅王妃的時候，沈悅薇的心底還是涌起了幾分不安。
蕭成俊前往西疆，是因為換防一事，原本這些事不過是皇家子弟歷練的途徑罷了，沒什么大的危險。
可誰又能想到，會出現這樣的變故。
但愿，是她多想了。
沈悅薇上前，微微一笑，道：“悅薇見過干娘。”
肅王妃含笑拉著她坐下：“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客氣。”
待沈悅薇坐下之后，肅王妃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悅薇，咱們之間，自然是有什么就說什么。今天我過來，是有事問你。但凡是你知道什么，請務必告訴我。”
“您請說，但凡是我知道的，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肅王妃的兩只手不安地絞在一起：“最近九霄有沒有跟你提過西疆那邊的事情？”
“您為何會這么問？”
肅王妃眉心緊皺：“說不出具體的緣由，大概，只是身為母親的一種不安。成俊這孩子，平日里嘻嘻哈哈，是沒什么大志向的。我也沒指望他能有什么大志向，只希望他能有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不至于成為紈绔子弟。但是他平日里是很暖心的一個人，就算是領了西疆的這趟差事，還是會時不時地往家里寫信。可是這一次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他還是沒有寫信回來，這不大尋常。”
沈悅薇斟酌了一下措辭：“是這樣的。可能是西疆那邊下了大雪的緣故，那邊有段日子沒傳消息回來了。不過九霄已經將這件事告知陛下，陛下已經派人前往西疆，相信過不了多久，西疆那邊就會有消息傳回來。”
瞬間，肅王妃緊張起來：“西疆那邊是不是出事了？”
如果只是尋常的事情，是不會也不至于驚動陛下的。
“現在還不清楚。不過西疆有大軍駐扎，不會出什么大事。您且放寬心。”
“好，好，我知道了。”說完，肅王妃失魂落魄地走了。
任是誰聽到自己的兒子有危險，只怕也不會淡然處之。
沈悅薇一直把她送到門口，目送她的馬車漸漸遠去。
直到肅王妃的馬車消失在長街盡頭，沈悅薇才轉過身來，但，轉過身的瞬間，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下一瞬，她大聲道：“快，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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