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寧王第一次收到陸夭寫的手書，卻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
那一筆簪花小楷清秀工整，上面只有寥寥數語。
“二心不同，難歸一意。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每個字都是明明白白的大楚官話，可連在一起怎么讓人讀不懂呢？
寧王沉郁著臉色，抬頭問道。
“這是王家人送來的？”
孫嬤嬤小心翼翼觀察著寧王的表情，饒是她一手帶大了這孩子，也看不懂他此刻在想什么。
“你告訴來人，我晚點簽好親自送回去。”
孫嬤嬤驚訝地看著寧王，一時判斷不出來他說的是真是假。
“王妃年輕氣盛，可能正在氣頭上，一時沖動也是有的，王爺千萬別當真。這女人啊，有時候口是心非，多哄哄就好了。”
她想試探著伸手把那封和離書收起來，卻被寧王攔住。
陸小夭從來不是一個口是心非的人，她之前對他的喜歡熱烈直白，現在對他的厭棄也不加掩飾。
“我自有分寸，嬤嬤記好了，不許給宮里透露半點消息。”
說畢頭也不回出了府，留下孫嬤嬤暗暗糾結，到底要不要給宮里通風報信呢？
*
確實如寧王所料，陸夭寫這封和離書并不是一時沖動，相反，這個念頭在她腦子里反復斟酌了很久。
她和寧王的開始就建立在不平等的關系上，她心心念念要報恩，不知不覺把姿態放得很低，所以他才會對這份感情有恃無恐。
有時候明知道不該，她卻忍不住會想，如果是上輩子的寧王，會這么對她嗎？
司寇這件事只是個導火索，說白了，他并沒有從骨子里相信過自己。
“還在想這件事？”老爺子不知什么時候走到她旁邊，“是不是有些舍不得？”
“多少有一些吧，畢竟當初是我自己選的男人。”陸夭不想在至親面前裝堅強，“但既然已經做了決定，也沒什么好后悔的。”
“那臭小子有什么好的，除了一張臉。”
“就是。”陸夭伸了個懶腰，“說起來，這些年心儀他的姑娘也不少，但只有我坐過寧王妃的寶座，這么想想，也不虧嘛。”
老爺子被陸夭逗樂了。
“那你后面打算怎么辦？聽大掌柜說，你把那幾間嫁妝鋪子經營得不錯？”
“豈止是不錯啊，簡直是好極了！”說到賺錢，陸夭一下子來了精神，“從成衣、首飾、胭脂水粉，再到后來新開的藥妝鋪子，我把這幾家鋪子做成了一條龍服務。現在都城里那些有名的貴婦，基本只光顧咱們家。”
老爺子不動聲色。
“那若是讓你放棄這里的一切，跟阿公回老家，你愿意嗎？”
陸夭有些愣怔，重生一世，她想的都是報恩和報仇，從來沒有認真規劃一下自己的將來。
回老家嗎？
“容我想想。”
“我就是隨口說說。”老爺子笑笑，“皇帝那里又要打仗了，缺軍餉，得找咱家商量，所以一時半刻我也離不了都城。你可以慢慢考慮。”
“那正好，您留下看我怎么光耀門楣。”陸夭笑著，“娘沒做到的，我做給您看看。”
祖孫二人正說著，陸夭的大表哥走進來，說寧王求見。
“人在花廳等著，夭姐兒想不想見？若是不想，我便請他回去。”
以她對寧王的了解，從天而降一封和離書，這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讓人請他過來吧。”她垂下眼睫，語氣聽不出波瀾，“有些事，總要當面說清楚的。”
老爺子拍拍陸夭的肩膀。
“不管做什么決定，家里人都會站在你這邊的。”
寧王被引到陸夭住的后院，他去過她在陸家的閨房，小巧精致卻沒什么人味兒，但這里顯然不一樣。
床上的繡花帳幔，博古架上的小玩意兒，還有窗前掛的風鈴，一樣一樣都是少女心思，他忽然有些后悔之前沒有再多花些時間去了解她。
陸夭的氣色不錯，大概是沒有失眠的關系，反倒更顯得寧王那兩顆黑眼圈格外狼狽。
“想好了？”他沒有昨晚的咄咄逼人，話里也帶了幾分顯而易見的平靜。
“想好了。”陸夭也露出個溫煦的笑，“有點抱歉，不能陪王爺白頭偕老了。”
寧王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攥緊指節，最終還是開了口。
“昨天的事，我可以解釋的。”
“我們都知道，那件事只是導火索。”陸夭語氣不疾不徐，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你不信任我，就算今天不是司寇，日后也會有別人。”
“我沒有不信任你。”寧王覺得自己的解釋蒼白無力，“我只是……”
他說不出口，說不出那一刻只是本能流露的自卑，雖然不愿意承認。
但腳有殘疾的他和健全的司云麓，他很難不去比較去猜想，陸小夭會不會倒戈。
“只是什么？只是下意識懷疑我？”
他想說不是，他從來都相信陸夭的清白和操守，只是看著司云麓跟她站在一起，那股骨子里的嫉妒和自卑讓他口不擇言。
其實話說出口的時候他便后悔了，可就是控制不住，然而陸夭再沒給他補救的機會。
“除了你，我沒喜歡過別人。”他坦坦蕩蕩說著掏心窩的話。
這話陸夭相信，前世他后院干干凈凈，到死都沒有別人。
“可夫妻相處，很多時候不是光有喜歡就夠的。”陸夭眼睛看向別處，“況且我們之間的喜歡從來也不對等。”
從一開始她就自掀了底牌，可寧王卻總是有退路。
“你總是對我有防備，我又從你那里得不到足夠安全感，何必呢？”她終于肯直視他的眼睛，“一別兩寬吧，放彼此自由。”
“我不同意。”
寧王又恢復成她印象里那個油鹽不進，對誰都不假辭色的冷面殺神。
“當初是你替嫁進了王府，現在也是你說要和離就和離。陸小夭，你把本王當什么了？”
“和離確實要雙方情愿才行，你若執意不肯，我也勉強不了。”陸夭心平氣和，“我只是希望，咱們還是能好聚好散。”
寧王幾乎要將手里的扳指捏碎，就聽陸夭又說道。
“我知道這事讓你為難了。”虎視眈眈的啟獻帝，不懷好意的太子，還有已經決裂的薛家，“你要面對的事情確實太多，和離確實對你有百害而無一利。”
她語氣有些抱歉，寧王很想說他根本不在乎那些，可話到嘴邊卻成了。
“是你承諾要同坐一條船，現在中途說走就走，是不是有些不地道了？”
“那就先不對外公布吧，我會在這里住一陣子，說是陪阿公。”她體貼地幫他找借口，“等你找好時機，再昭告天下。”
寧王知道這已經是讓步了，他不能把人逼的太緊，于是點點頭，轉身要走。
行至門口，他忍不住回頭，卻見陸夭沒有像以往那樣目送他，而是把頭別了過去。
*
王管家和孫嬤嬤見寧王一個人回來，就知道事情沒辦成，二人也不敢觸霉頭，默默擺上飯菜便退出去了。
寧王沒有吃飯的心情，又讓人把桌子撤了。
府里冷冷清清，又恢復到陸夭沒嫁進來時候的樣子。
他從來不是個喜歡熱鬧的人，以前也一直覺得清凈日子最自如，多個人反倒無所適從。
可陸小夭就這么悄無聲息闖進他的生活。
讓他習慣了熱鬧，習慣了有人撒嬌，習慣了一致對外，習慣了并肩作戰時有個同伴……
可真的都習慣了之后，那人卻又毫不留情地走了。
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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