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雪
談起智能手機領域，東京這間會議室里沒有比方卓說話更有分量的了。
或者說，他如果當眾談一談對智能手機未來的看法，當天就會流傳在媒體之上。
他這樣的人自承歷史局限性，否決曾經說過的話……
股東代表們各有心思，索尼高層們若有所思，而中缽良治的牙已經快咬碎了，方總，你就要在這樣的關頭忽來一刀嗎？
中缽良治依稀想起多年前的東京，還是面前這個男人，只是，他那時候是為了幫襯斯金格出聲。
故人依舊，今夕何夕？
中缽良治目光幽幽的看著方總。
方卓沒什么情緒波動，先環視眾人，然后坦然的看了眼正看自己的中缽良治，光明正大的說道：“我這樣說，中缽良治可能不高興，但既然霍伊爾問起來，我也不吝于分享自己的看法。”
不是自己要說，這是貝萊德的霍伊爾非要問。
既然非要問，那就說唄。
方卓開會的經驗很多，在會上得罪人的經驗也很多。
索愛手機是索尼+愛立信合作的品牌，但一直由索尼運營，斯金格就有把愛立信那份股份收購回來的意圖，如果不是提前下臺，或許就推行成功了。
中缽良治想在臉上擠出笑容，但沒擠出來，嘗試把話圓回來：“今天都是為了索尼的未來，都是討論，我怎么會有什么不高興。”
“那就好。”
方卓平淡的說道，“既然這樣，那我多說兩句。”
中缽良治強忍起身飛撲過去的沖動，之前在紐約不說，昨晚到了東京不說，偏偏在這個時候多說，如果是別的場合談，自己也可以支持搞索尼手機！
但是，現在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又怎么好瞬間改口……
方卓沒去管中缽的心情，侃侃而談：“當前在的全球手機市場有個‘御三家’的稱呼，易科、蘋果、三星，這雖然是產品銷量所帶來的地位展現，但我們看這三家，它們已經漸漸真正形成了護城河。”
“和很多廠商相比，它們在系統生態、硬件成本以及芯片設計上都在拉開身位。”
“就拿易科來說，我們與日本這邊的夏普一直在屏幕上深入的合作，在德國和肖特在玻璃材質上也保持著一代代的推進，這些都幫助易科手機向消費者樹立了不同的形象。”
“還有索尼這邊，咱們在傳感器上的合作也堪稱技術合作的典范了。”
“07年的時候，易科和蘋果都是滿世界尋找一流供應商。”
“四年多的時間過去，我們是在全球打造一流供應商。”
方卓談這些能一口氣談半天，這會只是簡單說說：“我們看這三家，再看索尼，論產業鏈，日本有著完備的各環節廠商，論手機特色，像攝像技術與CMOS傳感器，索尼并不遜色，甚至領先很多對手，論科研能力，你們差嗎？也不差。”
….
“單看手機這個產品，索尼有很大且可以很快改善的空間。”
“我不敢說一定能把易科、蘋果、三星相比，但與其它廠商比，索尼是能拿出定位的。”
“我們定個小目標，不說全球三甲，說個‘御四家’，這總是一個可以展望的目標吧？”
方卓幫忙提出了索愛手機的次世代目標，御四家！
他再度沉吟片刻，說道：“至于整體的競爭態勢，御三家現在有一定的成本優勢和品牌價值，但隨著供應鏈的成熟，這個領先幅度不好說，不說上半場的競爭還沒有結束，最起碼，也還沒有開啟下半場，現在算是個中場休息吧。”
“全球智能手機市場還有巨大增幅，索愛手機不是從零開始，大家是知道這個牌子的，也有不錯的硬件和技術實力，我只能說，舞臺很大。”
舞臺很大，就看索尼怎么發揮了。
方卓表達完自己的觀點，抬手喝茶。
會議室里頗為靜謐。
怎么說呢？
方總對于索尼手機是不是過于樂觀了一些？
貝萊德的霍伊爾見其他人都不開口，他選擇把心中的疑惑問出來：“方總，索尼收購愛立信的股份最少是10億美元的成本，這種時候是不是有些太賭了？”
索尼之前就和愛立信談過，這筆收購可能會是12億美元左右。
如果開啟新掌門的時代，一上來便是這樣的包袱……
“我只是談我的看法。”
方卓先撇責任，然后說道，“索尼最早的產品是一款失敗的電飯煲，等到井深大和盛田昭夫推出成功的錄音機，他們面臨一個風險巨大的選擇。”
“要不要把錢投到耗資巨大的晶體管項目上？”
方卓聳聳肩，沒有給出答案。
但在座的人都知道答案。
當年的井深大和盛田昭夫選擇在取得一時的成功之后賭一次，然后就賭贏了。
任何公司在關鍵發展節點總是需要賭一賭。
霍伊爾覺得自己被說服了。
要是把智能手機作為索尼復蘇的一環，石田佳久顯然是更好的選擇，中缽良治雖然地位和資歷更優，但他這幾年被架空，不像石田佳久一直在做事。
索尼現在就需要能做事的人。
再次打破會議室沉寂的是中缽良治。
他一臉感慨的說道：“聽了方總一席話，我就像當面聆聽了盛田昭夫的教導，意識我想法的不當之處，方總不愧是世界上最好的CEO，如果可以，還請方總來擔任我們董事會的董事長。”
中缽良治公開的發出了石破天驚的邀請。
繼一個英國人之后，他邀請一個華夏人來當索尼董事會的董事長。
雖然，現在都是CEO執掌公司的方向，但索尼董事長還是有象征意義的。
霍伊爾驚愕的看向中缽良治。
石田佳久驚愕的看向中缽良治。
方卓也驚愕的看向中缽良治。
….
霍伊爾忽然覺得也行，外部董事擔任董事長，這在其它公司也不少見，董事會并不參與日常經營，只在關鍵的時候發揮作用。
像斯金格既霸占董事會，又擔任CEO，這幾年硬生生把索尼搞出個巨額虧損，要是能有兩方制衡，或能避免重蹈覆轍。
“哈哈哈，那就不必了，免得又多出風波。”
方卓拒絕了這個會引起軒然大波也注定會被否決的邀請，笑道，“索尼到了今天正是上下齊心的時刻，也是要信任新CEO的時刻，我還是建議不管中缽良治或者石田佳久，哪一位被選為CEO，哪一位便繼續擔任董事長。”
中缽良治再次嘆道：“方總這真是高風亮節。”
方卓端起茶杯，還是覺得好玩。
要是前兩年，他沒準就試試攪合攪合，但現在精力不愿在這上面。
“就像方總說的，我認為我們可以在移動智能端進行更多的嘗試。”
石田佳久很自然的把話接過來，“易科與索尼有著很好的合作，我們在傳感器和拍攝這一塊可以做出特色，這是應該被把握的機會。”
他說到這里直接站了起來，高聲說道：“我愿意效仿井深大和盛田昭夫，帶領索尼迎接風險和挑戰，引起公司走出危局！”
聲音慷慨激昂，但過了一會才響起的掌聲稍顯尷尬。
“索尼是有做移動智能端的基礎的，手機、電視、電腦、平板以及PS，索尼可以這樣做聯動。”
另一位來自三井住友的股東代表佐野修一緩緩給出了想法。
索尼有這些業務的基礎，只是，過去幾年就好像踏入了怪圈，但不能說索尼沒有復蘇的可能。
方卓繼續履行了自己的職責：“移動智能端的討論暫時這樣，關于索尼的改革，我相信大家也很想聽聽兩位的想法。”
這一段算是取得了共識，索尼需要繼續發力背上愛立信的包袱。
中缽和石田關于改革討論的火氣更大。
除了裁員，這還涉及到某些業務和產品線的減負。
索尼是要變賣資產來獲得資金的，而這些來之不易的資金自然不是就放在帳上，需要流動起來盤活業務。
如果索尼手機被確定下來，其他板塊能分的資金就更少了。
中缽和石田都有各自的擁躉，代表著不同的利益，這會討論比剛才還要激烈。
方卓饒有興趣的聽著，心里很自然的幫忙評估好壞。
只是，紙面上的改革永遠可以說得通，真正下放到下面，那就不知道是什么樣了。
一直到中午12點半，會議室里的人都有口干舌燥之感，提名也步入最后階段。
“這樣，中缽，石田，你們先到外面坐坐，我們也聽聽彼此的想法。”
漁雪
方卓示意兩位候選人先離開會議室。
中缽良治剛想起身，忽然說道：“不用了，方總，今天有話都可以當面說。”
….
方卓皺了皺眉。
石田佳久沒有說話，直接起身走向門外。
方卓沒有開啟討論，只看著仍舊坐在坐在座位上的中缽良治。
中缽良治深吸了一口氣，已經感覺自己上位的希望漸漸變小。
他起身鞠躬，真心實意的說了一句：“還請諸位一切都為索尼著想。”
方卓覺得這話很多余，這個會議室里的袞袞諸公，誰不是為了索尼而來？
兩位候選人一離場，他直接拋出問題，到底誰才是現在更適合索尼的CEO？
方卓不談自己的觀點，只履行外董責任，讓大家發言。
總得來說，現在確實是石田佳久獲得的支持更多一些，但是……大家的口吻也不肯定，畢竟，相對于選拔一位CEO，這樣的時間仍舊太少。
半天時間像是一場突擊，即便加上前面的預熱，從斯金格辭職算起，現在也不過一個來月。
方卓嘴上不說什么，心里倒覺得還好。
當年的出井伸之被選就比較兒戲，后來的斯金格上位又借著危機，現在再來一位兒戲又危機的不正是集兩家之長嗎？
“這樣吧，下午終究是要向股東大會提交新任CEO的人選，既然大家有了充分的發言。”
方卓瞥了眼時間，已經是下午一點，距離股東大會只剩下2個小時，“那就還是舉手表決，看看最真實的想法。”
中缽和石田離開，會議室里只剩下18個人。
方卓的提議獲得默許。
表決更有儀式感，也更具法理。
方卓沒有催促，還看到了幾個人的相互討論。
片刻之后，他緩緩說道：“支持中缽良治的請舉手。”
1、2、3、4、5，有5個人毫不猶豫的舉了手。
十來秒后，又有2人舉手。
方卓沒有舉手，淡定的等待，隨即又見到一位猶猶豫豫的舉起了手。
一共是8位，達不到通過的票數。
方卓再次示意支持石田佳久的舉手。
這一次和剛才一樣，先是6人舉手，再是3人舉手，最后是負責半導體及電子元器件業務的執行副總裁中川裕投出了關鍵的支持票。
10票支持石田佳久，過了半數。
“方總，你支持誰？”
霍伊爾注意到方總始終沒有舉手。
“我的票不影響投票結果，就當我棄權了。”
方卓說道，“我是怕我干擾到大家的想法，我這次來索尼，一是承擔外部董事的責任，二是不想辜負斯金格之托，但我還是要愛惜羽毛的。”
他認真的說道：“索尼的新任CEO終究是要索尼自己的人選出來，這樣對大家都好。”
霍伊爾豎起大拇指：“方總中肯。”
除了只在熟悉領域發言，他覺得方總今天是很客觀公正的。
方卓讓人把中缽良治和石田佳久喊回來。
很顯然，出去的人已經把結果告知了這兩位。
方卓先通知票數，然后履行自己最后的職責：“董事會下午將會在臨時股東大會上提名石……”
….
“慢！”
中缽良治忽然出聲，打斷了宣告。
“中缽良治，你還有什么意見？”
方卓看向新的索尼敗犬。
“我……”中缽良治長吸一口氣，“我們是不是要擴大會議范圍，公司現在陷入極大的危機之中，新任CEO是個關乎索尼未來的選擇，我們應該更慎重。”
“既有諸位股東代表的見證，也有集團高層的旁聽，從斯金格辭任到現在，你們也都進行了充分的溝通。”
方卓發揮定海神針的作用，語氣嚴厲起來，“難道你還要為一己之私再在這最后時刻反悔嗎？”
他重重的重復剛才中缽說過的話：“中缽良治，請你也一切都為了索尼著想！”
中缽良治迎著方總嚴厲的目光，又看了看會議室里普遍不太支持自己繼續折騰的神色，長嘆一聲：“我正是一切都為了索尼著想啊。”
石田佳久這種陣仗經歷的比較少，見方總出聲維護會議秩序方才松了一口氣，提高聲音道：“誰不是為了索尼著想？我也是！”
中缽良治沒去看對手，而是看向索尼本土的股東代表，包括三井住友的佐野修一等人。
然而，他并沒有得到想要的回應。
一切程序都是正常的，總會出現落選者，難道一落選就都再折騰嗎？
佐野修一回顧會議過程，如果說關鍵票是外部董事，是方總投出來的，那可能還值得再抗爭抗爭，問題是，人家方總直接棄權了。
他微微搖頭，明確了態度。
中缽良治終究還是沒有掀桌子，仰了仰頭：“好，希望索尼能夠走出困境，希望索尼能夠重新成為讓全球都尊敬的品牌。”
方卓完成了宣告：“董事會下午將會在臨時股東大會上提名石田佳久擔任新的CEO，我們會在明天提名新的董事會名單。”
新的董事會名單將會圍繞新的CEO來構建，以及，還會出現新的集團高層任命。
會議室里響起了掌聲。
不管如何，終究是在前任掌門人辭職的情況下把繼任者選出來了。
方卓起身，與石田佳久握手，笑道：“我已經聽見了索尼復蘇的聲音。”
石田佳久保持尊敬，他親眼看到了方總為提名自己當CEO的努力：“我會竭盡全力帶領索尼走向新的時代，也希望索尼和易科能繼續保持密切的合作。”
方卓笑了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他見中缽良治在那邊沮喪的與派系高層討論，沒有過來的意思，也就走了兩步，與索尼的海外股東們進行溝通。
從上午開到下午，午餐也沒來得及吃。
方卓與霍伊爾等人簡單吃了點飯，達成客觀公正的共識，很快就迎來備受的臨時股東大會。
這次的股東大會為期三天。
今天是又一次宣布接受斯金格和井原勝美的辭職，宣布索尼將進行改革，也宣布新的CEO提名。
方卓在股東大會上沒有多發言，只是旁觀了石田佳久接受股東表決的過程。
沒有波瀾，中缽良治還是接受了再次失敗的結果。
一回生，二回熟，他在座位上看到了石田佳久成為索尼CEO的投票結果。
“我將與大家一起努力讓索尼重新輝煌。”
石田佳久發表感言。
會議廳里響起熱烈的掌聲，無不期盼新的本土CEO能扭轉索尼的頹勢。
伴隨著索尼新CEO石田佳久的提名通過，這一來自漩渦巨頭的消息迅速登上頭條，而與之相隨的還有一條小道消息。
傳聞，索尼外部董事方卓將會出任董事會新的董事長。
閉門會議向來不夠閉門，不知道又是誰傳了一鱗半爪的消息，然后媒體抓住這一點便大書特書。
晚間時分，方卓在酒店外碰見記者，被問到這一消息。
“哪有的事，你信嗎？”
他反問記者。
“如果是方總擔任董事長，那也不是不可以。”
東京電視臺的記者說著真實心情。
方總+石田，這便是世界上最好的總裁、易科掌門人、神秘人、實干家、權威+石田一起引領索尼的復蘇，怎么看都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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