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火石間，蒼客圖似乎領會到了什么，再次邁出百官行列，略拔高了聲音：“太后娘娘，在下以為不可，朝廷賑災之事非同小可，當賞不賞，當罰不罰，于法度不利，亦有損朝廷威嚴。”
蒼客松再次冷聲道：“就是因為賑災之事非同小可，所以賞罰才要慎重。”
蒼客圖摸著自己的長須不陰不陽地笑了起來：“國公爺是要真慎重，還是心有偏頗，將私情代入公事，為自己的嫡幼子繼承爵位掃平道路，連次子都給用來當鋪路石？”
這話極是不客氣地直接戳破了那層面紗紙。
蒼客松眉目瞬間陰沉下來：“豫州安撫使慎言，本國公立身朝廷，就是不講私情，才請太后慎重賞罰，至于世子之位給誰繼承，也是本國公的家事。”
蒼客圖不客氣地嗤笑：“呵呵，國公爺的家事也不該用朝廷賑災之事做筏子！”
蒼客松大怒：“豈有此理，你……。”
眼看這兩兄弟要吵起來，蕭太后不悅地叱了一聲：“夠了，這里是明堂之上，成何體統，你們還將皇帝和哀家放在眼里么！”
蒼客圖和蒼客松兩人這才收聲，躬身行禮：“太后息怒！下官等知錯！”
寧王看夠了戲，忽然微微一笑：“二位大人也消消氣，二位大人都是為了朝廷好，但這賑災賞罰不知怎么就扯上了立世子之事，但終歸此事與蒼家兩位公子有關……。”
他頓了頓，做出沉吟的樣子看向皇座的簾后：“蒼家的三公子既然身體不適不能到場，不若太后娘娘征詢一下蒼家二公子的意見，本王觀二公子雖然年輕，卻是個聰穎機靈之人，想來關于此事也有一番年輕人的見地。”
蕭太后接受了這個建議，看向蒼羽：“不知蒼二公子有什么想說的么？”
蒼羽出列后，屈身行禮：“在下無官無職，此前得太后謬贊已是惶恐，在下賑災不過是因為早年曾受過災荒之苦，身為天朝子民，想略盡在下一點綿薄之力罷了，也不求什么獎賞……。”
這話說得謙遜有禮，但蒼客圖聽著卻蹙起了眉，目光銳利地看著蒼羽，暗道，既然你小子不領賞，那何必暗示他出頭？
蒼客松卻有些警惕地睨著蒼羽，他太了解自己這個‘兒子’，怕話是沒完，不知為何，他心中有了點不詳的預感。
果然……
蒼羽忽然抬起臉，桃花眼彎彎，看著他溫和地一笑：“但是，在下認為國公府立世子并不光是國公爺的私事，國公府是老國公那輩立開府的，兩代國公都是蒼家的族長，所以，世子爺也會是下一任蒼家族長，因此立世子應該是整個蒼家家族之事……。”
她頓了頓，看著蒼國公漸漸難看的臉色，再次微笑著拋出一把語言‘利箭’：“于私于公世子一位的確不該扯上賑災朝政，世子擔負一族之長久之計，并不是賑災有能耐就可以成為世子，這不是必要條件，但賑災一事卻可以看得出此人是否有出事之能力，若是連賑災都做不好，又何以接任未來國公，何以在朝堂之上為朝廷辦事呢？”
這話差不多就是擺明了在罵蒼明雨連賑災都干不了，未來有個屁本事當蒼家族長！
“逆子，住口，這里沒有你說話的地方。”蒼國公越聽越不對勁，他神色陰沉肅穆地厲聲呵道。
但與他神色相反，蒼客圖臉上閃過喜色，不太客氣地打斷他：“兄長，這里是明堂之上，便是要令人住口，也該是太后娘娘才有資格罷。”
蒼國公目光冷厲地掃過他：“你也住口，這些都是蒼家家族之事，拿到朝堂上來說什么！”
“國公爺不必激動，是太后娘娘問在下的意見，在下只是回答娘娘的話罷了。”蒼羽慢悠悠地道。
她還有話沒說完呢。
隨后，蒼羽微笑著看向上首，很是謙遜的模樣：“在下胸無大志，也的確沒上過什么學讀過什么書，自然當不得這世子之位，原本在下也是支持三弟當世子的，可此番賑災之事后，在下倒是覺得國公府世子該從家族嫡支中甄選賢良，畢竟舉賢不避親，但遇見不賢者，還是要避親的，太后娘娘若是要因賑災獎賞于在下，那不妨慎重為國公府考慮一下繼承人罷。”
她頓了頓，很是謙遜的模樣：“畢竟，在下認為身居高位之人，為朝廷效力之人是真需要——德才兼備的，不能光憑父母寵溺而上位，若是不能公正審慎，豈不是辜負朝廷賜予的國公之位？！”
這話夠直接了，所有人都聽出來蒼羽的言下之意——我蒼羽雖然當不了，也不想當蒼國公府這個世子，但我那三弟蒼明雨當世子是不夠格的，太后你干脆下旨，就從蒼家嫡系家族中重新甄選世子罷！
此話如同一個爆竹扔進了人堆里，瞬間朝臣們都竊竊私語起來，一臉看好戲的樣子看著蒼家‘父子’倆。
蒼羽把賑災的功勞扯上甄選世子，又扯上直接立蒼明雨為世子就是不公正，就是蒼客松辜負朝廷的期待，這道德大帽扣下來，瞬間讓蒼國公氣得臉色發黑，身上都微微顫抖起來。
而且這小子這話就差直接指著他鼻子罵——你看我那三弟無德無才，他休想憑著你們的寵愛偏心登上未來國公之位！
蒼國公氣得指著她厲聲叱罵：“你……你……你住口！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他憤怒而陰厲地凝視著蒼羽——這‘逆子’，是要將國公府世子的位子送出去嗎？！
她朝著蒼國公笑得一臉無辜：“國公爺勿要生氣，這是朝堂之上，太后娘娘讓暢所欲言的。”
蒼國公“逆子……你！”
寧王卻上前兩步，溫聲勸道：“蒼國公不必如此激憤，孩子嘛，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何況二公子天性直率……。”
太后淡淡地接過了寧王的話：“是啊，哀家也看國公爺的二公子是個率直性子，您又何必如此激動？”
說罷，她風涼地一笑，對著蒼羽一揮手：“蒼家二公子，你這孩子也是為了朝廷和蒼家一族著想，可說話也要顧及些你父親的顏面，不過看你這般說話，想來是有什么好人選可以推薦？”
蕭太后的風涼話和寧王等一干人的姿態讓蒼國公明白現在他阻止不了蒼羽說話。
他又惱又氣地對著蒼羽怒目而視。
蒼羽卻只當做沒看見，在蒼客松憤怒的目光里，蒼客圖暗自期許的目光中，一臉謙遜地道：“我聽說我二叔在豫州當安撫使時深得民心，我那位堂弟也是當地有名的才子，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不妨將他列入考量，當然，還有不少蒼家嫡出子弟也是很優秀的。”
此言一出，朝中眾臣們都一愣，隨后一副了然的模樣竊竊私語起來，看來這位蒼家二公子知道‘他’自己沒法繼承蒼家爵位，這是勾搭上‘他’二叔了。
蒼羽說完一臉淡定地站著，眼觀鼻，鼻觀心。
嗯，沒錯，她就是跟蒼客圖‘狼狽為奸’了喲。
她可一點都沒打算掩飾這一點。
……
當然，蒼客松在朝多年，還是有許多支持他的朝臣，于是雙方角力的的結果是暫時休朝一個時辰，處理完其他事，去慈元殿再議。
畢竟世子立誰，這說到底也算是‘蒼家’私事。
“你也是夠大膽的，也不怕你父親從此徹底將你逐出家門么？”慕舒陪著蒼羽往慈元殿而去，他有些擔憂地問。
蒼羽攏手入袖，慢悠悠地走著：“我要說我巴不得，你信么？”
慕舒一愣，隨后失笑：“信，你這小子是個桀驁不馴的逆種。”
她輕笑：“是啊，我是京城聞名的逆種，你這位世子爺可是要離我遠點？”
“別人說別人的，我只撐我兄弟！”慕舒一拍她肩頭，干脆地表態。
蒼羽和他相視一笑，忽又聽得熟悉的聲音在兩人身后響起：“蒼二公子。”
蒼羽和慕舒轉臉一看，一名四品官員正朝著她的方向匆匆而來。
“陳知州。”蒼羽看著來招呼。
陳知州匆匆過來，把手里的萬民傘和萬民冊交給蒼羽：“拿著，這是乾州百姓給你的，有了這個，誰也不能污蔑你！”
他知道有很多吃白食不長腦的舉人們寫信給朝廷舉報蒼羽，所以特意準備了這些東西。
蒼羽看著手里的萬民傘，那上頭一字字都是百姓們的名字，她心中淌過暖流：“嗯，陳知州你們在這里，自然不會有人能污蔑我。”
說著她朝著陳知州擠擠眼：“您剛才那招一哭二鬧三上吊，可當真是敢使，把那個盧侍郎給生生從朝上擠兌走了！”
她都不敢再朝廷上這般撒潑模樣。
陳知州老臉一紅，眼角褶子仿佛都盈滿了不好意思，他干咳幾聲：“這二公子就不懂了，官場上的文章有很多種‘做法’，有時候咱們這文官的撒潑，比講道理管用百倍。”
蒼羽了然，心中有些好笑，確實，有時候不能講道理的時候，其實就是比誰不要臉，比誰能扣帽子和喊得夠大聲，會哭的娃兒有奶吃這套原來還真是普世真理。
慕舒倒是有點見怪不怪地拍了拍陳知州的肩：“我爹也說過，這些官場道道，不能以常理概論，您這一哭二鬧三上吊有時候在某些場合還真是有點出其不意的效果，哈哈哈。”
三人相視而笑。
氣氛正輕松，卻忽有一道冷厲的聲音在蒼羽身后響起：“逆子！”
她剛轉頭，就看見一身朝服的蒼客松已經走到了她身后，面色陰沉難看，見她轉頭，抬手就朝她臉上扇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