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嬤嬤聽著對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有些驚恐地看著面前的那張滿是刀疤的臉：“你……你……。”
端著水碗的丑陋老頭擱下了碗，摸了摸自己的臉，猙獰的臉上了露出一種自嘲的表情來：“也對，這種可怕的臉，有誰該認得呢，就算我自己半夜看見有時候也會覺得很惡心。”
晦暗的燭火下，那丑陋扭曲的面孔之上只一雙眼，雖然有些渾濁，但是那細長的輪廓依稀仿佛與久遠記憶中的某雙熟悉又陌生的眼重合了。
她梭然一驚，失聲喊了出來：“秦……秦之？！難道你是……秦之？！”
鬼老頭聽到她喊出的名字，那一聲仿佛穿越了久遠的時空，讓他腥紅的眼底在瞬間涌上了淚光，猙獰的面孔露出了幾乎可以說溫柔的表情：“蕓娘……啊，許久不見了。”
云嬤嬤聽到他的嘶啞嗓音，再看著面前佝僂的身形，幾乎不敢置信地瞬間捂住了唇，眼里涌上了淚光：“你……真的……真是你？”
“是……我。”鬼老頭看著她，痛苦而艱難地微顫著點了點頭。
云嬤嬤顫抖地伸出手，想要觸摸他的臉，但是伸出去的手指卻幾乎沒有下手的地方，畢竟那張記憶中俊美的面孔完全無法和面前的這張臉重合：“我……我們都以為你戰死在邊關，你……你的臉怎么變成這樣了？”
秦之啊，那個記憶中以俊美無雙和武藝絕倫名滿京華的少年羽林郎中郎將，與當年艷京城的玉夫人一樣并稱京城雙壁。
當年的少年郎，即便是如今這個年紀，也該如寧王和蒼國公那般歷經歲月的淬煉而變得風華優雅，成熟穩重。
可是……他怎么會變成而來今日這般蒼老可怕，滿頭疏疏落落的白發，仿佛七十有余的老者。
鬼老頭也顫抖著抬手，想要抓住云嬤嬤的手，但是最終他還是一轉身，背過身去，喑啞地笑了起來：“是啊……呵呵，太多人都想我死在邊關，可是我卻偏偏沒有死，不……。”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猙獰了起來：“當年的秦之死了，當年的玉帥養子——羽林郎中郎將秦之死在了他們設計的亂刀與大火之下，可是……。”
他驀然一拳狠狠地捶在了墻壁上，嘶啞尖利地大笑了起來：“可是鬼老頭……我！我活了，我從地獄里回來，帶著羽林郎三萬條人命和玉家上下將近三百口人命回來了，回來向那些活在人間的惡鬼討債！”
云嬤嬤看著他佝僂的背影，心中巨震，原來當年還有這樣的內情？！
她捂住唇眼淚撲簌撲簌地落下，是故人相見的傷懷，是故人相傷的痛惜，是故往那些殘忍的悲苦。
“秦之……。”
玉帥身邊的親信將軍為了保護玉帥犧牲后，他的母親也殉了夫，只余下一個襁褓里的嗷嗷待哺的獨子。
玉帥接來一手細心教養，與玉家的公子們和小姐一起長大的少年郎，雖然非玉帥所出，可是卻比玉家的三位公子更像玉帥所出。
人人都知道秦之公子除了玉面俊美外，更一身天生根骨絕佳，深得玉帥武藝真傳，十五歲那年就奪了武舉第一，以狀元身份在羽林郎中服役，十九歲就成為羽林郎中郎將。
不知道是多少京城閨閣女兒的夢中人。
他不愿駐守京城享富貴名利，奉玉帥之命，以羽林郎中郎將身份帶著三萬一手訓練出來的羽林郎換防戍邊。
可是秦之與三萬羽林郎卻在玉家出事滿門抄斬前一年，于邊關陷入西戎人的陷阱。
三萬羽林郎孤立于一座偏城整整九個月不得援，等到唯一逃出來的傳令兵將消息傳到玉帥手中時，即使玉帥連發七道帥令，玉二公子率大軍去援救時卻已經來不及。
孤城已破，三萬羽林郎全部殉國，只剩下滿城與西戎人混在一起的血肉，秦之更是據說一桿長槍擋在城城頭，終究擋不住十萬西戎大軍，被亂箭射死，西戎人一把火燒破了城頭，名滿京華的羽林郎中郎將尸骨無存。
云嬤嬤淚眼滄然，如今看來，那張吞噬玉家滿門忠烈的黑暗大網早就在秦之‘逝去’的那一年于暗處張開了血盆大口。
而它們吞噬的第一個人，就是身為玉帥養子的——秦之，因為他的羽林郎駐守京城，正是玉帥手里最利的一把刀。
“秦之，你還活著，還活著啊……玉帥，玉帥他們如果泉下有知，他們一定……一定……很高興。”蕓嬤嬤終于泣不成聲地緊緊抱住了面前蒼老丑陋的男人。
鬼老頭木然地看著窗外蒼茫的鵝毛大雪，兩行渾濁的淚也淌下溝壑不平的臉，他嘶啞地輕聲道——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在人間雪滿頭……我老了，很快也會追隨父帥的腳步下去侍奉他。”
“不……秦之，你活著，活著才是元帥和小姐公子他們的心愿。”蕓嬤嬤搖著頭，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鬼老頭忽然渾身一僵，猛地扶著蕓嬤嬤的肩膀大喊了起來：“秦之死了，我是鬼老頭！鬼老頭！！明白嗎！！！”
蕓娘看著他猙獰的表情，不免有些驚惶地點頭，她努力地安撫著他：“好，鬼老頭，鬼老頭。”
鬼老頭這才慢慢地平靜了下來，低低地道：“我恨不能與父帥玉鈺他們同奔泉下，可是，我還有太多的事沒有完成，我還要用那些惡鬼的頭顱去祭奠父帥，帶著他們的頭顱和肉，才好在泉下與父帥他們痛飲烈酒啊……哈哈哈哈。”
說著，他丑陋的面孔浮現猙獰扭曲的笑來，他輕輕拍著蕓娘的背哄道：“你放心，很快了，我精心養了一只唐家嫡血所出的‘蠱’，很快那只‘蠱’就吞噬掉他們，哈哈哈哈……他們很快就會自食惡果了。”
蕓娘不太聽得懂鬼老頭嘴里顛三倒四地說什么，卻能知道秦之，也就是鬼老頭這話里話外的都是——復仇。
她心中一驚，立刻按住他的肩膀：“不，不行，你該知道小姐有一個孩子，你的行動會害死她的，她是玉帥唯一的嫡血了！”
“我知道那個孩子，你放心，我知道……玉鈺生的那個小子不錯，嘿嘿嘿，生得跟玉鈺一個模子出來，你放心，我不會連累那孩子，我會好好地送給‘他’一份禮物。”提到蒼羽，鬼老頭神色詭秘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