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權在握的定國公主殿下原來是最有機會繼承大寶的中宮嫡子,這天下原本該是他的。
而現在的皇帝陛下身體虛弱,沒有子嗣。
定國殿下是保皇黨之首,那么他保的可是未來他的皇位?
一朝現任皇帝西去,是不是又是另外一番天地,公主不再是公主了,朝堂又該是怎樣的天翻地覆?
他非要她成為‘公主’駙馬,那么……
他知道遲早有一日她必定會知道他不是男子,那么他是真的喜歡男人,還是喜歡自己這個人,無謂男女?
自己如今于他有用,也知道他一開始盯著自己便是自己身上這玉家血脈有用。
可是她并不反感,人與人之間,‘有用’沒有什么不好。
男女之情,說到底也都是建立在有用之上。
不說男子多才多情多俊多金多勢,女子美貌賢惠溫柔娘家勢大等等外在的‘用處’。
就是古往今來詩詞歌頌的那些海枯石爛的癡情,也是建立在——
必是一人有令自己心情愉悅,見之歡心的‘用處’,得到他或她便一生心有所托,思有所寄所以才會情一往而深。
難道有誰會對一個看著便覺得面目可憎或者絲毫無一處令自己愉悅的家伙心動么?
只是……
她心里過不去的坎兒是——代價與分量。
她珍重的是他對她的鐘情,因為她也動了心。
可是,她為這一份‘鐘情’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她在他心中又什么樣的分量?
她做不來那種靠著一個人的甜言蜜語便能續命,拋棄和犧牲自己的原則與一切的女子。
她那便宜爹曾說她像她娘一樣冷酷。
沒錯,她是極自私的,因為她的這條命,是她娘甚至更多人付出生命才交換下來,他們只盼她能好好地、自由自在地活著。
且不說外祖家的仇怨攀扯,即使母親與奶娘,甚至祖父也都沒想過要她去復仇平反。
所以,她對自己這條命格外珍之,重之。
可若有朝一日,他真的登基為帝,自己也在未來的血腥殺伐爭斗之中發揮了他需要的作用,那么他要怎么安置她這個‘駙馬’?
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她便是三千寵愛在一身的皇后,又如何?
那不是她想要的,也不是母親想要給她的‘自由’。
帝王霸業,伏尸千里,多少帝王霸業已成后不喜見證過自己不為人知一面的臣工,而將之屠戮殆盡。
而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是否足夠換一份——一生一世一雙人?
自己又需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換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
昨日,蒼羽陷入震驚腦子一片漿糊,那么在未央宮出來這短短的路上,她已經迅速地理順了自己的思路和整理出了她需要面對的一切,并得出了自己的結論。
她垂下纖長的睫羽,掩住了漂亮桃花眼里的黯淡。
這一刻,她腦海里劃過一個念頭,如果殿下真是女孩兒,那倒是好了。
女孩兒喜歡女孩兒也沒什么大不了。
一個公主,哪怕大權在握,在這世俗人眼中幾乎沒有機會登上皇位的,也許自己還能……
她忽然為自己的念頭失笑,不禁搖了搖頭,自己可真是傻子,在想什么呢?
蒼羽再次抬眼看了下未央宮的宮門,淡淡地一笑,轉身不再留戀地負手離開。
只是,她還沒出宮門,半道上就被兩名太監截住了。
“蒼羽世子,陛下召見,請您跟奴才們走一趟罷。”
蒼羽怔了一下,她的目光掠過兩名太監身上特殊的宮服,還有腰上懸掛的腰牌,上面紫宸宮三個字頗為扎眼。
確定了對方的身份,她便微微頷首:“遵旨。”
也不知道,一直病弱的皇帝陛下召見自己是做什么。
蒼羽垂著眸子,被帶進了紫宸宮寢殿。
殿里繚繞著濃重的藥味,蕭皇后一身簡單的秋香色常服,幾乎沒有什么紋飾刺繡,頭上只綰著簡單的錐髻,袖子也挽了起來,正端著藥從內帳里出來。
若非她頭上還有一只精致小巧的九尾鳳簪,看起來簡直像尋常人家正不假他人手在服侍丈夫的少夫人。
見蒼羽走進來對自己行禮,蕭皇后美麗清瘦的面上閃過溫和的笑:“陛下在等世子,進去罷,本宮先去看看新藥煎得怎么樣了。”
說吧,她笑了笑,徑自端著碗去了,身后的宮女手里提著一只藥罐子也安靜地跟了上去。
這是一個溫懦親切的女子,與她那位在慈元殿的姑母簡直完全不像一家人,蒼羽心里想著,欠身送了皇后離開。
隨后,她才在大太監屠公公的引領下進了內帳。
皇帝陛下靜靜地坐在床帳內,正由小太監們伺候著擦了手和臉。
蒼羽跪下來,按著規矩行了叩拜大禮。
皇帝陛下虛弱卻好聽的聲音在頭上響起:“愛卿,平身。”
隨后,便有小太監將床簾子挑起。
蒼羽悄悄地從睫羽的余光看向床上的青年,這一看之下不免整個人呆住了。
坐上床上的帝王一張極精致的俊美容顏,蒼白的面孔上一雙幽眸,睫羽纖長,挺鼻如懸膽,薄唇瀲滟,烏發在頭頂上用玉冠束著。
若非他眼下的烏青與病氣,讓皇帝整個人看起來異常的虛弱和疲倦,臉上的骨骼因為他的削瘦而顯得有些突出,那一張面容幾乎與唐圣寧像了七成。
“朕的臉上有什么東西么,咳咳?”依然年輕的帝王輕聲咳嗽著,溫和地看著蒼羽那一臉怔然的樣子。
蒼羽垂下眸子,恭謹地道:“回陛下,是臣僭越了,只是見圣顏與公主殿下很有些相似,所以冒犯了陛下。”
她心中忍不住苦笑,這樣相似的面容,做了男子打扮,分明是俊美的,當然,‘公主’殿下的面容更精致稠艷些,氣質也截然不同。
可若是自己早一點見到皇帝陛下的樣子,是不是就會早點發現唐圣寧的異樣?
畢竟現在細想來,那位‘公主’殿下的打扮與各種行事已經透露了種種異常之處,是她太粗心。
皇帝陛下溫淡地頷首,目光很是溫柔:“……咳咳,那孩子是把先皇與先皇后的容貌優點全都接了過去,比朕更好了許多。”
他頓了頓,看了眼屠公公。
屠公公便打發了其他人都離開,只他一個人伺候著。
皇帝看著蒼羽,疲倦卻不掩清亮的眸子里閃過復雜的光:“朕……咳咳,聽說過你許多事情,你是個好的。”
蒼羽一頓,俯首道:“微臣慚愧。”
皇帝陛下笑了起來,低低地咳嗽著:“不必慚愧,你生得很像你的母親,玉夫人……咳……咳……和玉帥都是好的,只是有些事,朕此生來不及給你母族一個交代了,朕……慚愧才是……咳咳咳。”
蒼羽渾身一僵,腦子里瞬間閃過千百個念頭,只面不改色地再俯首:“微臣惶恐。”
皇帝為什么突然說這些,他想表達什么,他想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