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1644英雄志 > 第二十一章 使來
  次日。

  是尤振武父親出殯的大日子。

  尤振武披麻戴孝,送父親最后一程。

  尤家上下哭成一團。

  尤振武母親和二姐,都已經哭的上不來氣,即便是新入門的李文英,也是悲聲低泣。

  不止尤家,這一日,很多榆林人的家里都出殯,他們的父兄子弟都戰死在汝州,但和尤振武的父親一樣,尸骨難回,今日下葬的,只是衣冠冢。

  城中處處有哭聲。

  跪在新墳前,尤振武在心中默默道:“父親,你放心,有一日我會收復河南,尋回你和榆林將士尸骨。重新安葬……”

  “噠噠噠噠~~”

  就在送葬的隊伍返回,剛來到城門之前時,一陣急促如雷的馬蹄聲在官道上響起,回頭一望,卻是一匹快馬疾馳而來。馬上騎士普通百姓的打扮,裹著頭巾,一邊行進,一邊不停的打馬。

  “好像是老石!”武尚忠道。

  尤振武站住腳步。

  很快,快馬就來到了城門前,馬上那漢子身材魁梧,風塵仆仆,正是久出未歸的石善剛。

  眾人都正色,心知老石必然是帶回了最新的情報。

  見到站在城下,一身縞素的尤振武,石善剛急忙翻身而下,先向尤家墳塋的方向,拜了三拜,說句,游戎,石善剛送你了,然后起身來到尤振武面前,抱拳報道:“稟總鎮,陜西副總兵高杰放棄延安,逃往山西,闖賊兵馬前鋒人馬約三千人,由闖軍左營的右果毅將軍劉汝魁統領,已經于四日前進占了延安,昨日又占了綏德和米脂。”

  眾人聽了都是吃驚,武尚忠怒道:“高杰狗賊,居然不戰而逃,枉我們送了他兩百戰馬!”

  翟去病道:“高杰果然銀樣镴槍頭,草包一個。”

  尤振武卻是冷靜,因為這本就在他的預料中。

  不過算算時間,今日已經是十一月十三日,照原本的歷史,這個時候闖軍已經兵臨榆林城下,向榆林發出最后通牒了,但現在卻只是攻下了延安,到了綏德和米脂,比之歷史上的真實,足足晚了五六天。不知道是自己的努力,還是老天爺的高抬貴手,總之,蒼天多給了榆林幾天的準備時間。

  “闖賊前鋒只有劉汝魁的三千人,你可確定?”尤振武問。

  “確定,小的摸了兩個舌頭,他們都說,劉汝魁率左營三千騎兵先行,劉芳亮和李過的步兵主力,在劉汝魁身后六十里。”石善剛道。

  尤振武點頭,眼中似有興奮:“劉汝魁現在在米脂,那就是說,劉芳亮和李過的主力,還在綏德……”

  石善剛點頭:“應該是。”

  “可有秦王世子,或者是朱大俠的消息?”尤振武問。

  石善剛搖頭。

  “辛苦了,快入城休息吧。”

  石善剛抱拳離開,但并不是入城,而是去往尤家墳塋所在的方向,去哭祭老參戎。

  尤振武轉身對張祿道:“去請孫副鎮,劉參戎到總兵府議事。”

  ……

  不同于尤家的內外縞素,凄風苦雨,總兵府非常安靜,雖然被任命為了榆林總兵,但尤振武本人并沒有進到總兵府居住,而是將總兵府作為了城中的一處營房,由中軍營暫時使用。

  孫惠顯、劉廷杰很快就來到了總兵府。

  兩人來到的時候,張祿帶兵在外警戒,尤振武正和舅舅侯拱極,贊畫李承芳兩人在堂中商議著什么?但李承芳皺著眉頭,侯拱極連連搖頭,好像是不同意尤振武所說,直到孫惠顯和劉廷杰進入,他們三人方才是停止了討論。

  孫劉二人原本以為,尤振武召他們來,是要商議守城,不想尤振武卻說,今日不為守,而是為戰。

  “剛剛得到報,高杰棄了延安,往山西逃了,闖賊兵馬不費吹灰之力,取了延安,又占了綏德,米脂落入賊手,怕也就是今明兩天的事情,但其前鋒兵馬只有三千人,我以為,或是可戰之機……”尤振武道。

  兩人明白了,尤振武竟然想要反客為主,主動出擊。

  只是城中兵馬雖然七千,但精銳不多,那劉汝魁亦是闖軍悍將,留著堅城不守,卻要出動出擊,和敵人野戰,會不會太冒險了?

  也怪不得作為中軍游擊的侯拱極會連連搖頭呢,顯然他不同意外甥的冒險做法。

  “劉汝魁雖然有三千人,但未必都聚在一處,且連戰連勝,從西安到綏德,一路奪取城池不費吹灰之力,其必有驕橫懈怠之心,米脂是李自成的老家,劉汝魁進入米脂,說不得會得意忘形,痛飲痛吃,所以我的想法是如此如此……”

  尤振武手指地圖,將自己的想法說出。

  聽完,孫惠顯微有猶豫,劉廷杰卻是眼睛大亮的說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末將以為,可戰!”

  侯拱極搖頭:“不可,此策太過冒險,一旦失敗,不但折了銳氣,我榆林不多的精銳,怕也會折損殆盡。”

  李承芳亦不贊同。

  正商議間,張祿忽然來報:“總鎮,銀州關傅祐傅指揮來報,說闖賊派來了一個使者,其人名叫舒君睿……”

  尤振武聽的一喜,撫掌笑道:“來的正是時候!”

  ……

  一切都如歷史,李自成果然是派來了勸降的使者,闖賊使者名叫舒君睿,乃是闖賊帳下的一個謀士。因為他原籍綏德,能言善辯,所以被李自成派來。

  最重要的是,舒君睿并不是空手來的,他帶來了五萬兩的銀子,一共三大車,十幾個箱子。

  李自成的誠意,確實很足。

  要知道,崇禎十五年,孫傳庭奉命到陜西練兵,崇禎帝也不共才給了六萬兩銀子,而現在,只是一個勸降,李自成居然就給了五萬兩銀子,而且不是事后付的模棱兩可,而是事先就拿出了真金白銀,裝了三輛大車,這樣的誘惑,不是一般人能抵御的,要知道,榆林軍不過七千人,如果人均分配,一人差不過七兩銀子呢。

  有人問了,李自成不怕榆林軍收了銀子,出爾反爾嗎?

  他當然不怕,因為他勸降在前,大兵在后,如果榆林軍出爾反爾,他大兵正可以圍攻榆林。

  人會死,銀子卻不會少。

  李自成為什么有銀子?當然是拷掠西安士紳所得,又或者是秦王府的寶藏。

  “去病,你連夜去一趟銀州關,把闖賊使者和銀車帶回來,記著,對那使者一定要畢恭畢敬,不可露出一絲的懈怠和輕蔑,攸關大局,你一定要做到,具體原因,事后我會和你解釋。”尤振武令翟去病。

  翟去病不解,但還是嘆氣點頭:“對賊使畢恭畢敬,還真不容易做到呢。”

  ……

  晚間,周器的泥炮終于是做成。一共四尊,兩尊大的,兩尊小的。

  尤振武一絲不茍,從頭到尾的又檢查了一遍,確定所有細節都和自己制定的一樣,主件備件的尺寸更是分毫不差之后,他才微微松口氣,臉上露出笑意。

  回到家之后,尤振武將自己的計劃說與尤世威尤定宇和外公侯世祿,以及表爺翟文,聽取他們的意見,爭取他們的支持。

  原本,幾個老頭都是不同意冒險的,認為堅守城池、憑城拒守才是上策,后來在尤振武詳細分析利弊,指出機會難得,同時挫敗闖軍前鋒,能再為榆林爭取十天的時間之后,他們才勉強同意,但對于尤振武要親自帶兵前往米脂,幾個老頭堅決不同意,尤振武堅持,最后翟文提出,他也要帶靖邊營的精銳跟隨,尤振武同意了。

  ……

  第二日,十一月十四日一大早,捆手蒙眼的舒君睿被塞在一輛馬車里,由翟去病帶回了榆林。同行的,還有三輛碾壓沉重的銀車。

  “李自成還真他娘的大方啊!”翟去病嘖嘖。

  尤振武并沒有急著見舒君睿,而是先和妻子李文英商量:“有件事,得請你幫忙。”

  “你請我幫忙,倒也不容易,是什么事?”李文英饒有興趣,笑。

  尤振武簡單和她說。

  李文英聽完卻是正色了:“這是國家大事,妾豈敢怠慢?”

  上午。

  尤振武在總兵府見了舒君睿。

  和平常不同,尤振武今日的一身裝束,極其華麗。

  頭戴飄巾,身著一襲上等蜀錦制作而成的白襴袍,腰系絳帶,帽靴都是上品,雖然身著白色,很明顯的是在為父親戴孝,但服裝穿戴都是奢侈,一般百姓百姓可能看不出其間的區別,但如果是識貨人,一眼就能知道,尤總鎮這一身的穿戴,已經超過一般的官紳富商了。

  “綏德舒君睿見過尤總鎮。尤總鎮年少有成,不到二十就為榆林總兵,實在令人欽佩。”

  舒君睿進到堂中,向尤振武行禮,他年不過三十許,留著長髯,一張面孔倒也清俊儒雅,看起來有些才智,一如他的名字,只是不知道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狗賊,我父戰死于汝州,你為闖賊使者,竟敢到我面前,來人啊,給我推出去斬了,以為家父報仇!”尤振武一身華麗,站在堂中,冷冷掃了舒君睿一眼,忽然大喝。

  舒君睿大驚,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不明白自己剛見到尤振武,只一句話,正要觀察揣摩尤振武的相貌和心理,怎么就要被斬首?就算尤振武的父親戰死沙場,也和自己沒有關系啊。

  “總鎮,學生這一次來,乃是為了你的前程,亦是為了榆林百姓啊,兩國交兵不斬來使……”舒君睿叫。

  但總兵府的軍士早已經沖了進來,不由分說就架起他往外面拖。

  眼見就出了總兵府大堂,被按在堂前的空地里,幾個軍士虎視眈眈,其中一人更是抽出了大刀,儼然就是要對他斬首,舒君睿心中哀嚎,我命休矣,早知道就不討這個差事了,也免落下身首異處的下場,但此時后悔已經來不及了,眼看得兩個軍士將他按在地上,另一個軍士拿著大刀比劃一下,馬上就要手起刀落,將他人頭斬落,忽聽一人喊道:“慢著!”

  舒君睿一身冷汗早已經涔涔而下,閉上眼睛,全身顫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忽然聽見有人呼喊慢著,他忍不住又燃起了生的希望,睜眼一看,原來呼喊之人正是護送自己而來的那個年輕小將。

  一路而來,他已經知道小將名叫翟去病,乃是榆林總兵尤振武的表弟,翟去病對他甚為尊敬和友好,他忙喊:“小將軍,救我~~”

  “你們勿要動手,我去去便回。”

  翟去病掃了舒君睿一眼,交代幾個軍士,然后快步進入堂中。

  很快,命令就從堂中傳出。

  “罷了,把他拖進來!”

  于是,兩個軍士重新提起舒君睿,將已經快要嚇個半死的他,拖回了堂中。

  只見尤振武面色冷冷的坐在那里,好像有些無聊的把玩著腰間的絳帶,翟去病站在他身后,舒君睿忙站定了,整衣正冠,微微顫抖的再向尤振武行禮。

  尤振武不說話,只冷哼。

  翟去病道:“舒君睿,有什么話,你直接說吧,如果對我榆林軍有益,保你性命,如果沒有,你還是要被拖出去斬首的!”

  舒君睿壓著劇烈跳動的心臟,強裝鎮定:“學生雖鄙陋,此行亦有置死生于度外之覺悟。不管是殺是剮,學生都不懼,學生只有一個請求,那就是容學生說完,其后再發落亦不遲。”

  尤振武還是冷冷。

  翟去病道:“你說吧。”

  舒君睿輕輕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然后說道:“學生此來,并非為了勸降,實在是不忍見生靈涂炭,榆林化為齏粉,也不忍總鎮年紀輕輕,大好的前途,最后毀于一旦。”

  “齏粉也好,毀于一旦也罷,尤家世受國恩,唯死戰以報國家。”翟去病道。

  “尤家果然忠義!”

  舒君睿向尤振武一輯:“這不是學生,乃是闖王親口所言。”

  “哦?”尤振武終于是看向了舒君睿。

  舒君睿道:“總鎮雖然剛為榆林總兵,但五家橋救出孫傳庭,卸鞍村又破了我順朝追兵,已經顯出帶兵之能,闖王聽聞后,不但不為仵,反而對你大加稱贊,臨行之前,還特意叮囑我,說令尊戰死汝州,非是私怨,乃是公義,對于令尊的戰死,闖王非常之惋惜,說大家都是陜北人,鄉里鄉親,卻因為狗朝廷不明,魚肉百姓,才造成了陜北人的自相殘殺,令尊之死,歸根結底,都是狗朝廷害的,但闖王心里仍十分過意不去,說,若有機會,他愿意親自向總鎮你表達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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