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不二臣 > 第344章 萬丈深淵
    他來似一陣風,去時也如風散,轉眼便不見影蹤。

    慕容四爺面色沉沉地坐在尸體旁。

    這被他養了十年的假侄子,已經是一塊將要腐爛的肉。天熱,尸體從柔軟到僵硬,再到潰爛,只是倏忽間的事。

    他并不傷心,也不太惱怒,只是憂慮不已。

    那樣過了十年,他早就忘了一開始的懷疑。但慕容舒還活著,并且活在遠離他掌控的地方。

    斬草不除根,果然后患無窮。

    在他毫無知覺的時候,那孩子已經長成了一個光是名字便能讓他心生畏懼的人。

    片刻后,下屬進來稟報,說六皇子頭也不回地往洛邑外去了。

    看樣子,他已做完想做的事,發完想發的脾氣,要回去做他的人上人了。慕容四爺松口氣,撐著椅子把手站起來,久坐半日,腿麻背僵的,連他也好像成了尸體。

    他沒有再看血泊里的人。

    “讓人收拾了吧。”

    寥寥幾個字,結束了這亂糟糟的一天。

    慕容四爺離開花廳,讓人駕車前往陵園。

    開春時,他帶人來祭拜,心里頭還只是覺得麻煩,根本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帶著這種不安的心情來見兄嫂。

    忌日將近,夢魔浮現,事事都不如意。

    慕容四爺空著手,在兄嫂墓前久久地發呆。

    他已經想不起來,自己當初為何那樣生氣,又為何那樣決絕地想要讓他們死。所有的一切,愛也好,恨也罷,似乎都已消融在歲月長河里。

    這家主之位,他原本并不想要的。

    手指輕輕落在墓碑上,慕容四爺咬了咬牙。

    六皇子雖然討人嫌,但有一件事說得沒錯,他得把薛懷刃找出來。

    ……

    三天后,慕容舒發喪,說是病逝。他的大丫鬟宛桃哭鬧不休,怎么也不肯信。

    她以為,自己未來至少也能做個得寵的愛妾。

    要是運氣好,慕容四爺一直都生不出兒子,那就算他不愿意,將來還是要把慕容家交給侄子。

    家主的妾,日子總難過不到哪里去。

    宛桃一直哭,哭得雙眼紅腫。

    這些眼淚,全是為她自己流的。

    姿色平平,甚至可以說成丑陋的她,再也不可能遇上第二個慕容舒。

    她每日想起來便要落淚,直到不小心聽見有人在嚼舌頭,說死掉的慕容舒是個假貨。

    明明無根無據,話卻越傳越廣。

    慕容四爺也不管,由得他們講。

    傳到府外后,謠言越演越烈,眾人紛紛猜測,真的在哪里。一來二去,消息傳出洛邑,在大昭“遍地開花”。

    秘聞,尤其是大家族的秘聞,沒人不喜歡。

    眾人茶余飯后,說的總是這些事。

    寫書的,賣書的,說書的,一堆人將這件事編了個天花亂墜。

    太微終日不出門,也沒躲過去。

    消息傳到她耳朵里時,已經變成那慕容舒是妖怪變的,蟄伏在慕容家,想要成為慕容家的家主。

    可笑到讓人笑不出來的程度。

    都已經是妖怪了,目的卻只是做個家主?

    伸個懶腰,太微收好東西,推門出去。

    外頭天清氣爽,一望無邊。

    姜氏正在和倚翠一道收衣裳。天氣熱,衣裳晾出去,一會兒便被曬透,得趁著熱氣未消趕緊收起來。

    要不然,曬過了頭,料子容易壞。

    倚翠想自己干,但姜氏不答應。

    主仆倆你一件我一件,很快便收到了長繩盡頭。

    姜氏一眼看見太微,笑起來道:“怎地出來了?”

    離開臨平,回到松山后,已經過了有一陣。太微鮮少出門,覺也很少睡。

    姜氏看見她眼下的烏青,又道:“雖然時辰還早,但廚下還有吃的,你去吃些東西早些歇息吧。”

    太微站在日光下,搖了搖頭。

    多日不見光,她的肌膚越發雪似的白。

    陽光一曬,仿佛是透明的。

    姜氏不由得想起太微拿給她看的那張畫像,上頭的少女雖然和太微五官相似,但一看就不是一個人。

    太微的神情,要老成許多。

    她的皮囊雖然還不滿十六歲,但內里卻在蒼老。

    見她不想睡,姜氏便也不再念叨,只讓倚翠去給她拿了些吃食。

    手札難解,旁人也幫不上忙,可想太微心中煩悶。姜氏除了顧好旁的,不讓她操心外,并沒有什么可做的。

    到頭來,不管哪一世,她對太微而言,都是無用的母親。

    倘若死的是她,活著的是文騫,他們的女兒大概便不會這般辛苦。

    傍晚時分,姜氏也從二寶那聽說了慕容家的事。

    二寶個性機靈,又是市井長大,慣會察言觀色,跟他們出來以后,采買打聽的事,便都交給了他。

    他說得繪聲繪色。

    姜氏一遍聽完,去找了太微。

    這家里,除了太微,便只有她知道薛懷刃的身份。

    慕容舒的事,這么多年都沒有響動,怎么突然就冒出了假貨一說。而且,好端端的,人還病死了。

    明明去歲見面時,那個年輕人看起來還挺康健。

    姜氏點了燈。

    太微揉揉眼睛,笑道:“消息既然能傳這么遠,自然是因為有人想要它傳開。”

    “難不成洛邑那邊,已經知道了真相?那阿舒他……”姜氏的擔憂,已經顯露在臉上。

    故友之子,女兒的心之所向,也不知哪個更要緊,但二者疊加,便讓那個孩子也成了她的重要之人。

    太微獨自回來松山時,她已被嚇過一跳。

    “消息若是慕容四爺故意放出,定然是為了引他出現。”姜氏緊緊皺著眉頭。

    太微伸手過去,撫平她眉間皺紋,輕聲道:“他不會這般沉不住氣。”

    父母兄長都已不在,留在洛邑的人,不過是個從未謀面的叔父。更別說,那位叔父,還有可能是雨夜慘禍的真兇。

    報仇這種事,急不來。

    洛邑不會跑,慕容家也不會消失。

    薛懷刃早晚會回去,但不是現在。

    不過,假慕容舒的死,的確出乎意料。

    許多人的命運都變了。

    而未來,就像初見的萬丈深淵,誰也無法確切地知道,底下到底是煉獄還是花海。

    這一年的夏末秋初,風里傳來第一縷金桂香氣時,在大昭的一座小城里,發生了一件很小的事。

    在那一刻,無人察覺,這件小事,將會點燃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