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送信的巨龍展翅飛走，人群望著天空不禁開始感嘆。
這年頭，巨龍都開始送信了……
大概也只有現在的無冠城能看到這么神奇的景象，讓人們開始對接下來的演講變得重視，此情此景下，那必然是十分重要的消息。
羅維抱著手臂靠坐在鐘塔閣樓的邊緣，側頭俯瞰下方人潮密布的廣場，他拒絕了萊恩讓他上臺發言的請求，決定在城市的最高點見證這一刻。
毫無疑問的。
他的確改寫了歷史，重塑了可能性，眼前的節點是上一輪并未發生的。
雖然時刻未到，但那是工匠會的時刻，而在他們的時刻里，在那之前就已經掀起了反抗的大旗。
剩下的，就看成不成了。
隨著萊恩在人群中腳步匆匆穿過，他對這場演講似乎并未做太多準備，打算直接上臺，讓人都忍不住替他捏了一把汗。
但既然是萊恩，肯定就沒問題的。
他很擅長感染他人。
做好準備照著稿子念，反而發揮不出他的水平。
在所有人的視線下，金發的冒險家登上了演講臺，看著他閉眼緩緩吸了一口氣，人群幾乎發自自覺地安靜下來。
“各位，今天我將在這里說的事情，本不該這么早就告訴你們。”
在魔導擴音設備的作用下，萊恩的聲音傳遍了廣場，他的聲音本身就帶有一種干凈而明亮的穿透力，能夠安穩人心。
至于設備的贊助商……
自然是某個公文堆得比她人還高的王女小鬼了。
沒有任何的開場白，萊恩并沒有歡迎眾人到場，因為他自身也并非是以主人的身份在說話。
“繼續隱瞞下去，你們也依舊會為保住現有的一切而戰，就像這兩天緊鑼密鼓的制造一樣。但直到結束，你們都不會知曉真正的敵人是誰。”
萊恩環視一圈。
“我不是無冠城的王，也不是無冠城的市民，從我的打扮上看也知道，甚至連工匠都不是。”
他自嘲笑了笑，底下也有人跟著發笑，因為他們中的很多人都知道，平日里是誰在幫助他們，又是誰在面對蹄火帝國的大軍攻城時，第一時間聯合了周邊勢力進行抵抗。
“所以，實際上我無權決定這座城市的命運，能決定命運的，永遠都是這個城市的民眾，與你們每一個人都息息相關。”
“因此，我無權繼續向你們隱瞞真相。倘若知曉一切會讓你們感到迷茫，會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在哪，那也只能說明這座無冠城，和歷史里那些名字都沒太剩下的城市并沒有多少差別。”
臺下陷入了沉默。
之前發笑的人也收斂起了表情。
此時身在無冠城的人，沒有一個會這么想，否則為何要停留在一個馬上就要重蹈覆轍被摧毀的城市？
他們是相信這里不會毀滅才留下的，是為這座城市而驕傲才留下的，懷著希望信任她屹立不倒，作為大陸上最負盛名的工匠之都而持續存續，這才是他們留下的原因。
舍棄一座城市很簡單，工房可以在任何地方重新開始。
但舍棄了信仰當逃兵，工匠這個職業將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為人所不齒。
難道他們不知道這里是紛爭之地嗎？難道他們不知道這里倒塌過數之不盡的城市嗎？
但他們依然來了。
工匠這份活，可不是誰都能做的。
“如果你們不曾這么想，那就請你們憤怒吧，為發生在這座城市的背叛而憤怒。我不奢求你們每個人都留下來，倘若真相會壓得你們看不清前路，請你們始終牢記這份憤怒。”
人群里有人握住了拳頭，接二連三看向駐守在一側的獅苑軍，眼神發紅。
獅苑士兵：“……”
萊恩閉了閉眼，在此時說道：“看見了嗎？他們就是這么利用你們的，讓你們的仇恨轉移到其他地方，你們的敵人并非獅苑，至少并非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臺下的工匠們愣了一下。
有人扼拳出聲：“那究竟是誰！！”
人們都清楚既然萊恩在臺上這么說，代表他們一直認為禍患出自蹄火帝國的觀點是不準確的，現在既然也不是趁機占領城市的獅苑王國，那還能是誰？！
萊恩看著他們，緩緩開口道：
“工匠會。”
臺下一度陷入了長時間的震驚。
但在震驚過后，人群迅速變得嘈雜起來，交頭接耳，對這個回答感到理解。
城市的管理者背叛了城市？
羅維在鐘樓上目睹著這一幕，哪怕從氣氛上也能感覺出，人們更愿意相信工匠會的背叛是在戰爭正式發生后不知所蹤，沒有起到守護城市的作用。
但萊恩接下來的話，恐怕會撕碎他們最后一絲僥幸。
因為這是個極其嚴重的問題。
不是所有工匠都對工匠會有著什么效忠或者絕對信任的想法，但最大的問題是——一旦工匠會垮臺，城市又被獅苑占據，無冠城的所有人將失去政體，連能夠和獅苑進行談判的代表性組織都沒有，無冠城的所有人，都將在一夜之間變成無籍之人。
簡稱：非法移民。
也就是說，無冠城在政治概念上，已經毀滅了。
萊恩很快接連說出了真相。
工匠會在預謀什么，如何在這幾十年里控制人的思想，如何在神戰遺跡里暗中建造古代魔導兵器和機工女神，并把羅維他們從工匠會大本營帶出來的資料拓印，分發給在場的人們。
這些都是鐵證。
當實驗記錄的名單上出現自己親人的名字，很快有人失聲痛哭起來，找尋多年，心中最后的一絲希望也泯滅了。
沒有人愿意相信這就是事實，但證據和實打實發生過的事件擺在眼前，所謂的唯一解便是真相。
這也是為什么說不應該現在就告訴他們。
人可以為了某些理由不惜赴湯蹈火，但問題的本身變了質，這要比沒那么看重帶來的打擊還要大。
工匠們帶著夢想與熱情來到這座城市，結果告訴他們這座城市本身就是個圈套。就好像那些里主角努力了數十年，最后告訴你其實只不過是做的一場夢，誰能接受？
至少羅維能分辨自己的穿越不是在做夢。
他做不了這么美的夢。
因此，這座城市還值不值得工匠們留下，恐怕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選擇。
“這就是擺在你們眼前的事實，告訴我答案吧，工匠們！是離開見證城市的毀滅，還是哪怕一無所有也要為此奮戰！”
人群明顯動搖了。
任誰在得知自己身陷這些事情后，一時都難以做出決斷。
“我們……究竟要怎么做？”
人群里有人問道。
“我給不了你們答案，”萊恩沉聲說道，“我說過，決定這座城市命運的人是你們自己。”
“萊恩……你也要離開嗎？”
“不，”萊恩握住了劍柄，“與各勢力一同阻止無冠城的爭端是我立下的承諾，我會在這里戰斗到結束為止，無論敵人是誰。”
羅維在鐘樓上笑了笑。
萊恩的確有這個底氣，哪怕城里工匠全跑光了，各大勢力也是能找出繼續制造探測儀的工匠的，并且已經加班加點趕制了兩天，本身也已經有一定累積的數量。
唯一的問題是，如果工匠們真的離開，這座城市就不能被稱之為工匠之城了。集合不到足夠的力量的話，是很難從蘭德爾的手中奪回城市的。
當然了，在羅維看來，最好的方式自然是耍賴——
什么工匠會的陰謀？我不知道。什么？你說工匠會垮臺了？其實我們城市有另一個工匠會負責管理的捏，看，就是他們，現在該把城市還給我們了。
當然了，這些都是挫敗工匠會陰謀之后的事情。萊恩這樣是提前把問題交給工匠自己，告知了他們事情真相后，耍賴這一招就用不了了。
人家獅苑軍在旁邊聽著呢，你說你不知道？
所以說，知道真相，往往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相信你們中會有很多人留下來，”萊恩神色認真看著他們，“哪怕工匠會不在了，這座城市的核心并沒有丟失，我在和你們相處的過程中，看得見那股精神。”
“如果你們連這股精神都喪失了，連憤怒的本能都失去了，那我只能說抱歉，等到擊敗工匠會兌現承諾之后，我對這里不會有任何留戀，也絕不會對來過這里感到驕傲。”
人群陷入了沉默。
有人決心留下。
有人躊躇不決。
有人失落離場。
時至今日，當初前來無冠城實現夢想的抉擇，再度面臨在他們頭上。
這終究還是座工匠的城市。
無論羅維還是萊恩的方法，都只是幫助他們解決問題，而非令其永遠屹立不倒。
正如羅維當初所說。
如果這座城市承擔不住考驗，那就算這次撐過來了，以后遲早也要毀滅的。
而隨著目視離去之人那無可奈何的身影，留下來的工匠們，似乎漸漸覺醒了內心的那股憤怒。
總還是有人記得初衷的。
失去了一部分的力量，但留下來的這部分會變得更加堅定。
人群中開始有人舉起了拳頭。
“向工匠會的背叛復仇！”
周圍的人停滯了片刻，被這種情緒影響，失去了親人的人也紛紛擦干淚水站了起來。
人們接二連三握起拳頭，那聲音逐漸匯成一片聲音的海洋。
那是——
“向工匠會復仇！”
“向工匠會復仇！！”
“向工匠會復仇！！！”
羅維在鐘樓上和轉過身抬起目光的萊恩對視一眼。
拋棄城市企圖通過篩選建立新城，工匠會此時還不明白。
他們將要面對的。
是怎樣的一股力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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