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安之上 > 第491章 該我對你好了
  第494章該我對你好了楊玄帶著陳州官員在街上轉悠著。

  市令也來了。

  “說說情況。”盧強說道。

  市令沖著楊玄賠笑一下,“使君,從使君開商路以來,臨安城中的商人就越發多了。

  剛開始只是草原商人和我陳州商人,草原商人把貨物賣給咱們陳州商人,買了陳州貨物回去。

  后來周邊的州縣知曉這里開了商路,那些商人絡繹不絕。

  如今長安的商人都來了。每日過手的錢財不計其數,貨物更是多不勝數。”

  形勢一片大好啊!

  “商稅每年都在增加,還有,這貨物多了,價錢也就賤了,采買的價錢也低了。”盧強很是愜意。

  市令一臉等表揚的神色。

  眾人紛紛開口,贊頌著楊老板當初開商路的高瞻遠矚。

  楊老板說道:“開商路,不只是著眼于商稅,還有就業。”

  “就業?”這個新詞讓眾人一怔。

  “原先百姓能干什么?種地,沒地可種的就得去找活。可城中能有多少活計給他們做?故而大部分百姓日子艱難。”

  北疆苦寒,加之三大部不時襲擾,讓耕種都成為了一種風險很高的職業。

  “商人來了,他們會租賃購買店鋪,或是擺攤……搬運貨物得要人吧?看守店鋪得要人吧?大的商鋪得雇傭七八個人。

  商人多了,酒樓酒肆逆旅也多了,這些要雇傭多少人?

  那些百姓由此就尋到了活計,每月有了錢,百姓得買什么?柴米油鹽醬醋茶,買衣裳,買衣食住行需要的東西,于是,商人們就會進更多的貨。”

  眾人若有所思。

  楊玄說道:“原先的陳州是一潭死水,只出不進。所謂流水不腐,戶樞不蠹,而商人,就是讓這潭死水活起來的一群人。”

  “水一活,這座城就活了。”

  曹穎和韓紀并肩而行。

  “郎君這番話,你以為如何?”曹穎問道。

  “高瞻遠矚。”韓紀撫須含笑,“老夫也曾去過不少地方,地方官就做三件事,其一,到任后和地方豪紳拉關系;第二,勸耕;其三,勸學。三件事做好了,便是能員。”

  “地方豪紳便是地頭蛇,地方官不與他們親近,政令便會難以施行。”曹穎深有體會,“連北疆這等地方都是如此。”

  韓紀笑道:“陳州的學校在北疆首屈一指,老夫前陣子去看過,州里的錢糧撥過去,每一頓必須有肉,說是要讓孩子們長結實了,才能抵御外侮。哎!比有的小吏吃的都好。”

  “這是郎君的吩咐,但凡誰貪墨了這個錢,剝皮!”

  剝皮是恐嚇,但真的有誰敢沖著學校的錢糧下手,楊玄不介意送他一根桿子。

  “開商路才是郎君的一招妙棋。”曹穎掌管政務,再清楚不過了,“這商人帶來貨物,帶來賦稅,還帶來了郎君所說的就業。百姓有錢就會花銷,又會帶來商機……商人往來,陳州就這么漸漸富庶了起來。你如今去北疆各處看看,咱們陳州絕對不差!”

  “這叫做什么?”

  “郎君管這個叫做……循環。但凡這條循環的水不絕,陳州就不會沒落。”

  前方有個獨臂男子在叫賣草鞋。

  “看看。”夏天楊玄在家也喜歡穿草鞋,覺得舒坦。

  不過幾次買來的草鞋都不怎么樣,有毛刺。

  他走過去,俯身拿起一對草鞋,問道:“這誰做的?”

  沒回應。

  楊玄抬頭,就見獨臂男子激動的嘴唇顫抖。

  然后,束手而立,“小人孫德,見過使君!”

  楊玄見他動作麻利,“軍中的?”

  “是。”孫德點頭。

  “哪一戰斷了手臂?”

  “滅瓦謝一戰,小人被一刀斬斷了手臂。”

  “辛苦了。”

  “不辛苦,那一戰,小人斬首兩具!”

  “好漢子!”楊玄拍拍他的肩膀,“日子可有難處?”

  孫德說道:“手臂斷了之后,小人就帶著撫恤和賞賜回家,家中的婆娘也能干,每日忙碌,父母在家也歇不住,這不,每日做了草鞋。

  小人雖說斷了一臂,可好歹還有一只手不是,小人每日就背著草鞋來販賣,也能掙些錢。”

  楊玄說道:“這便是自強不息的例子,回頭軍中要好生宣揚一番。”

  他看了包冬一眼。

  孫德興奮的道:“可會提及小人的名字?”

  楊玄嘴角抽搐,“會。”

  孫德趕緊道謝。

  看到一群官員圍在這里,那些商人和百姓也都圍攏過來。

  孫德跪下,“小人還算是好的,使君,軍中還有兄弟比小人還慘。”

  楊玄神色肅然,“看來,我是疏忽了不少,你起來說說。”

  孫德說道:“小人至少還有一只手,可有的兄弟沒了雙手,最慘的是沒了雙腿,在家中就是個廢人。他們說,生不如死!”

  失去雙腿后,這人就成了廢人,去哪還得要家人帶著。

  那種滋味,只是想想,楊玄就感同身受。

  “你可認識?”

  “小人認識一個。”

  “今日我這里還有事,明日吧,明日你帶我去看看。”

  ……

  天還沒亮,常氏就醒來了。

  她小心翼翼的坐起來,一看身側,丈夫蘇南雙目炯炯。

  “又沒睡?”

  蘇南點頭,“睡不著,一閉上眼,腦子里就是廝殺。那些兄弟倒在我的眼前,沖著我喊,讓我繼續沖殺,不能退……”

  “都過去了。”常氏伸手摸摸他的額頭,“如今你也算是解甲歸田了,就忘了那些吧!”

  “想忘,忘不掉。”蘇南嘆息,“做夢都夢到了軍營,夢到了操練,廝殺。昨夜,我又夢到使君點將,帶著我等征伐三大部,金戈鐵馬啊!忘不掉!”

  “阿娘!”

  隔壁,三歲的兒子蘇大郎嚷了一嗓子,然后吧嗒著嘴,又睡了。

  “起吧?”常氏問道。

  蘇南點頭,“好,起床!”

  常氏揭開薄被,蘇南雙手用力,讓自己坐起來。

  “你別動,我來!”

  “沒事,我能自己來。”

  蘇南掙扎著,就用雙手支撐著身體,一點點往磨蹭。到了床邊后,他想站起來,可只是試了一下,就劇痛難忍。

  “沒用!”

  他倒在床上,露出了一雙從腳腕以上被砍斷的腿。

  常氏把他拖起來,返身蹲下,準備去背他。

  “不用了!”蘇南雙目呆滯。

  “起來!”

  “我說,不用了!”

  “起來!”

  “我就是個廢人!只會拖累你和大郎!”

  “你整日就說這些頹廢的話,整日整日的說!”

  “我站不起來,走不了,還活著作甚?”

  “你是我的夫君,是大郎的父親。有你在,我就知曉為何活著,不然,我還得去重新嫁人……”

  這話沒能刺激到蘇南,他躺在床上,渾身松弛。

  這是自暴自棄了。

  常氏咬著嘴唇,有些惱火,“二嫁的女人會被人看不起,男人會打她,會打她帶過去的孩子。你就不擔心大郎被那男人打?”

  蘇南依舊不動。

  “起來!”

  常氏用力拖著他。

  可當一個人不想動的時候,渾身松弛的狀態,很難拖起來。

  她累的滿頭大汗。

  “阿娘!”

  孩子醒來了。

  常氏急匆匆的過去。

  “大郎醒來了!”

  “阿娘,我夢見阿耶了。”

  “這孩子,你阿耶就在家呢!”

  常氏開始給孩子穿衣裳。

  蘇大郎才三歲多,站在床上說道:“阿耶說,讓我去從軍!”

  “從個屁的軍!”常氏給了他屁股一巴掌,“以后別提從軍,哪怕去種地也好,經商也行,就是別從軍。”

  “我想從軍!”

  “還嘴硬!”

  常氏給了他一巴掌。

  “哇!”

  蘇大郎嚎哭了起來。

  常氏拉拉他的衣裳,緩緩回身坐在床沿,雙手捂著臉,俯身下去。

  就這么無聲的哽咽著。

  這日子,怎么就那么難啊!一只小手輕輕拉著她的手臂,蘇大郎怯生生的道:“阿娘你別哭,我不從軍,我以后不從軍。”

  常氏抹去淚水,吸吸鼻子,“阿娘沒哭!”

  把孩子放在地上,常氏說道:“去你阿耶那邊,陪他說話。”

  “哦!”蘇大郎應了,但有些憂郁,“阿耶不和我說話。”

  蘇南一直在軍中,平日里回家的次數也不多,故而父子之間有些不親切。

  加之蘇南戰陣受傷,斷了雙腿,整個人變得有些陰郁,讓蘇大郎不敢親近,所以父子之間的關系有些生疏。

  “去吧!”

  常氏去了廚房,沒多久,廚房上面就升起了炊煙。

  早飯弄好,常氏把蘇南背了出來。

  “你這么伺候我,何時是個頭?”蘇南箕坐著,苦笑道。

  蘇大郎有些怕這個陰郁的父親,吃的很快。

  吃完飯,常氏說道:“家中的布積了不少,得拿去賣了,夫君在家看著大郎,我出門一趟。”

  蘇大郎癟嘴,卻不敢反抗。

  常氏背著一包布料出門。

  到了相熟的布莊,掌柜見她來了,就問道:“你家男人還那樣?”

  常氏點頭,把布料擱在柜臺上。

  掌柜叫人來清點丈量,干咳一聲,“伱那夫君沒了雙腳,連路都走不得,家中還有孩子,你咋辦?”

  常氏說道:“就活著。”

  “活著。”掌柜嘆息,“他但凡要動彈,都得你去背,看看這般嬌小的身體,你咋背?哎!原先的日子多好?他從軍有錢糧,你在家織布掙些錢,養著孩子,只等孩子長大了,這便功德圓滿了。

  沒想到啊!這好好的竟然沒了雙腳,這日子都壓在了你的身上,一日兩日也就罷了,這般持續下去,誰能受得了?”

  “受得了,受不了,都得受著。”

  “是啊!只是苦了你了!”掌柜說道:“他既然沒用了,你好歹也要撐起來。聽聞他如今什么事都不管?你該呵斥就呵斥,否則,這個家如何撐下去?”

  常氏賣了布匹,買了些麥面,急匆匆的回家。

  推開門,見蘇南坐在臺階上,孩子在院子里瘋跑,常氏心中一松。

  “要不,和離吧!”蘇南認真的道,“我這般模樣,拖累了你和孩子。”

  “我若是走了,你一人能活?”常氏冷著臉,拿起掃帚,一邊掃地,一邊說道:“當初嫁給你,那時候你看著精神抖擻,是個男人模樣。如今你看著就如同行尸走肉,我也煩悶,也想呵斥,可想想又忍住了。”

  “是不忍吧!”蘇南自嘲道。

  常氏搖頭,“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就知曉一個道理,這人做事,要有良心。你是我的男人。

  新婚那一夜,你和我把頭發結在一起,這叫做結發夫妻。

  你在軍中操練廝殺辛苦,每月得了錢糧,不說自己喝杯酒,能省下的就省。

  偶爾得了賞賜,也不是說收著藏著,就悄然買了一根銀釵,等我生辰時突然拿出來……

  你對我的好,我一直記得。你能一心一意為我,那我為何不能一心一意對你?”

  蘇南苦笑,“可我如今成了廢人!”

  “讓開!”常氏的掃帚到了蘇大郎的腳邊,蘇大郎趕緊蹦跳起來。

  “你活蹦亂跳的時候,我就心安理得的受著你對我的好。等你動彈不了了,我就嫌棄你,就離你而去,那我成了什么?那我和你成親是圖個什么?就圖你活蹦亂跳時對我的好?

  等你不能了,就嫌棄你,就撇開你……

  做人,要講良心呢!你能動彈時對我好,我受著。你動彈不了,那該咋辦?該我對你好了!”

  蘇南雙目含淚,“你有情有義,可……家中這等模樣,撫恤總有用完的時候,到時候一家子就靠著你養活,那日子想想就難!我不能幫忙也就罷了,還要拖累你,我……我如何能心安理得!”

  叩叩叩!外面有人敲門。

  “安心受著!”常氏把掃帚擱他身上,“教大郎掃地!”

  她一邊走,一邊拿著圍腰擦著手,“誰啊?”

  “蘇南!蘇南!”

  坐在臺階上的蘇南一怔,“是孫德!”

  常氏緩緩打開大門。

  孫德就在門外,側身,微微躬身。

  一個年輕人走了上來。

  微笑問道:“可是蘇家?”

  常氏一怔,不敢置信的道:“使君?!”

  “阿耶!阿耶!”

  蘇大郎在喊,常氏回頭,就見蘇南扶著門框,就用兩截沒了腳掌的腿,奮力想站起來。

  他雙手用力扶著門框,一點點的把身體靠在上面,用力把自己拉起來。

  然后。

  渾身顫抖著直立。

  大聲喊道:

  “陳州軍軍士蘇南,見過使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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