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長安之上 > 第705章 何況一狗乎
  楊玄覺得鄧州民亂和自己沒關系,韓紀低聲道:“郎君,鄧州距離北疆三百余里。”

  楊玄心動了,心想一旦扯旗討逆,誰支持,誰反對,說不清。

  若是能拉攏鄧州軍民的心……

  這事兒,開干就是了啊!

  “還有,鐵礦!”

  韓紀仿佛看到自家老板的舌頭在咽喉里跳舞的模樣,退后一步,很是恭謹。

  傳令的官員知曉這事兒朝中做的不地道,擔心楊玄斷然拒絕,就說道:“鄧州民亂的消息昨日才將傳來,今日朝中商議,多人建言讓副使前去。”

  多人!

  楊玄冷笑,“鄭琦那個生兒子沒皮炎的老狗!”

  呵呵!

  誰說不是呢!

  官員覺得這事兒和自己沒關系,笑呵呵的道:“還請使君趕緊去,據聞……鬧的很大。”

  楊玄帶著護衛走了。

  黃家鐵匠鋪,丁長悄然而來,“大王,太子……病故了!”

  衛王抬頭,說道:“走好!”

  他低頭繼續打鐵。

  “大王,這是個機會。”

  “本王,不急!”

  “越王會急!”

  “他越急,阿耶就會越想敲打他!”

  “有國丈在呢!”

  “他若是聰明,就該少借用楊松成的勢力,否則……知曉太子為何會死?”

  丁長搖頭,“老奴不知。”

  “只因他是楊松成的外孫!”

  丁長一怔。

  “夫君!”

  黃大妹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丁長趕緊出去,避在一邊。

  “屁股大,好生養。大王這次算是尋了個好女子。只是,若是再大些就更好了。”丁長在琢磨著哪里還有大屁股女人,尋來給衛王做侍妾。

  “午飯吃冷淘,給你弄羊湯……”

  “嗯!”

  “晚飯我弄胡餅,羊湯和咸菜。”

  “嗯!”

  “我去廚房,你有空就多歇歇。”

  “嗯!”

  鐺鐺鐺!

  鐵匠鋪里的聲音依舊。

  周勤在家中得知太子病故的消息后,冷笑道:“皇帝殺了自己的兒子,史書之上,少不得一筆!”

  老仆說道:“阿郎,沒見到呢!”

  周勤拎著鳥籠,背著一只手,“許多時候,無需看到,只需……”,他指指自己的腦袋,“自己想。”

  “阿翁!”

  周新進來。

  “你姐夫走了?”

  “朝中來人,令姐夫去鄧州,說是什么民亂,讓姐夫鎮壓!”

  周勤拎著鳥籠準備砸,鳥兒興許感受到了大事不妙,趕緊諂媚的鳴叫。

  周勤忍住了,只是握著鳥籠提手的手青筋直冒。

  “子泰才將為節度副使,此刻該做的是收攏北疆軍民的心。這就令他去鎮壓民亂……殺的越多,子泰的民聲就越差!甘妮娘!”

  ……

  鏡臺。

  趙三福和王守正在商議事情。

  如今的趙三福早已不再是那個小透明,幾乎能與王守平起平坐。

  王守丟下手中的紙張,“鄧州流民頗多,祝年卻不肯救濟,有亂民魯二揭竿而起謀逆,這事……咱怕是早已出來了,只是祝年想捂蓋子。”

  祝年,鄧州刺史。

  趙三福拿起看了看,“這些年,流民越來越多。”

  王守笑了笑,“朝中讓楊玄去鎮壓,那位威名赫赫的楊副使,殺的異族人頭滾滾,此次前去鄧州,也不知他會筑幾個京觀。”

  趙三福默然。

  他想到了當年自己和楊玄站在凌晨的長安城頭上,看著那些炊煙許下的誓言。

  我想保護這些煙火氣,可如今,煙火氣卻在漸漸凋敝。

  子泰,要少殺人啊!

  ……

  寧興,當皇帝的靈柩被馬車拉進城時,皇太叔跪地大哭。

  長陵跪在他的側后方,抬著頭,默然流淚。

  “啊!”皇太叔嚎哭著。

  和長陵的沉默對比強烈。

  稍后,眾人迎靈入城。

  赫連紅走到了長陵的身側,低聲道:“陛下出征前就知曉自己的身子……”

  “太子?”長陵問道。

  赫連紅默然。

  長陵伸手搭在馬車上,“父親,終究去了啊!”

  淚水從臉上滾落。

  無聲的哀痛最是打動人心,赫連紅勸道:“想哭,就哭出來。”

  長陵搖頭,“父親曾說,我就是個不急不躁的性子,哪日他去了,我定然會默然哭泣。我也想哭出聲來,告訴他,你錯了。可我……”

  她搖搖頭。

  緩緩仰頭看著蒼天。

  開口。

  “父親,魂兮歸來!”

  ……

  鄧州。

  鄧州多山。山多,田地就少,故而從陳國開始,鄧州人口就有些少。

  土地承載不了那么多人口,多出來的,要么做流民,要么就去干別的。

  初春,鄧州的山脈看著依舊灰撲撲的,樹木還沒長出嫩芽。

  州廨所在地定東也是如此。

  州廨里,三十多,四十不到的鄧州刺史祝年在喝茶,下首坐著的是別駕方爍。

  輕啜一口茶水,祝年抬眸,白凈的臉上多了些愜意,“開春了,可山里還是沒吃的,魯二那個逆賊,應當快餓死了吧!”

  方爍放下茶杯,抹抹胡須,目露精光,“使君,這天,看樣子要下雨。春雨纏綿,一旦綿綿不斷,山里的日子可好不了。冷都能冷死人。沒吃的,沒穿的……”

  祝年冷笑,“那個狗賊,百死莫贖其罪。”

  方爍也咬牙切齒的道:“本來就已經把他封鎖在了山中,沒想到那狗賊竟利用我等不知的小徑下山,逼近定東,引發惶然,否則,此事怎會被長安得知!”

  祝年握著茶杯的手,骨節泛白,雙眸中多了狠厲,“長安那邊,該疏通的都疏通了。”

  方爍放下茶杯,看看門外,回頭,輕聲道:“就怕那些豪族不肯盡心。”

  “安心!”祝年淡淡的道:“他們也在這個漩渦之中,救咱們,便是救他們自己。”

  “趙氏若是能出手……”方爍拿起茶杯擋在臉上,“看老夫都說了些什么。趙氏可是北方讀書人心中的傳奇世家,怎肯為了咱們出手。”

  “鄧州趙氏只是趙氏一脈,主干還是在北疆魯縣。”祝年幽幽的道:“此事,你莫要擔心。傳奇,圣人,也是要食人間煙火滴!”

  方爍一驚,“使君是說……”

  “老夫,什么都沒說。”祝年眼中的譏誚之色還未消散,就換了個話題,“也不知長安那邊會是誰來。”

  “民亂,按理兵部該調兵來鎮壓。”方爍說道:“老夫在兵部有個舊相識,已經去信詢問了。”

  “長安能調動的將領老夫都想過了。”祝年輕笑道:“來了,好酒好菜。”

  “好酒好菜不足。”方爍覺得他太樂觀了。

  “又不是叫花子,長安來的眼界高著呢!老夫知曉。”祝年淡淡的道:“到時候,請趙氏的家主趙黎來相陪。趙氏分支的家主,誰不尊敬?”

  使君盡然和趙氏有交情,卻瞞著老夫……方爍笑的有些勉強,“如此,無憂矣!”

  祝年微笑道:“趙氏乃是北方大族,聲望卓越。此等大族最是珍惜羽毛。老夫與趙氏有交情之事,不好說,不可說。老方。”

  方爍的眼皮跳動了幾下,壓下嫉妒,“使君。”

  “此等事,要的是穩健。”祝年語重心長的道:“你,把握不住!”

  方爍心中越發的酸澀,祝年見他神色不自在,不禁莞爾,“趙黎喜談論詩賦,你卻不擅長這個。”

  方爍深吸一口氣,“使君說的是。”

  “咱們,都是一條線上的人,榮辱與共。”祝年安撫道:“若非如此,老夫怎會把自己與趙氏有交情之事告知于你?”

  ——別特么給臉不要臉,再嗶嗶,老夫就要翻臉了!

  方爍堆笑道:“使君才華橫溢,老夫佩服之至,由衷的佩服!”

  一個小吏出現在門外,“使君,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

  “讓他來。”

  祝年和方爍相對一視,都笑了笑。

  一個風塵仆仆的男子進了值房,行禮。

  方爍有些不耐煩的道:“別弄這些繁文縟節,說,長安派了誰來,可是名將?”

  男子抬頭,“是楊玄。”

  “誰?”

  方爍驚呼。

  “楊玄。”

  方爍面色難看,“竟然是這條惡犬,要命的是……咱們和他沒交情。他來了,咱們該如何辦?”

  “淡定!”祝年看了一眼小吏,小吏拱手,告退。

  “蠢貨!”祝年面色難看的呵斥道:“有人在,你也敢信口開河!”

  方爍不說自己方才是被嚇住了,“他也是咱們的人,怕什么?”

  “許多事,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好。”祝年問男子,“楊玄離鄧州還有多遠?”

  男子說道:“三十里。”

  “賤狗奴!”方爍面色潮紅,“他定然是得令后就快馬加鞭趕來。咱們與他無冤無仇,至于這般咄咄逼人嗎?”

  “住口!”祝年指指他,然后再問,“他帶了多少人馬?”

  “兩百騎不到。”

  方爍心中一松,“還好還好!”

  “老夫說了什么?淡定!”祝年平靜的道:“他來了又能如何?難道能翻天。那些東西早已沒了證據,咱們怕什么?嗯?”

  “老夫是被他的名聲嚇到了。”方爍坦言,“此次北疆大戰,他率陳州軍擊潰北遼林雅大軍,陳州軍也由此被稱為北疆第一勁旅。人的名,樹的影啊!”

  “那是廝殺,只管砍殺就是了。可鄧州之事乃是一個蜘蛛網,盤根錯節,就算是大理寺與刑部的好手聯袂而來,老夫也不懼。何況他楊狗!”

  祝年舉起水杯,喝了一口,“他若是客氣,那就有來有往。”

  “若是他不客氣呢!?”

  祝年笑的矜持,“這里不是北疆。”

  男子一拍腦門,“忘了說,楊玄如今已是北疆節度副使了。”

  方爍:“……”

  祝年也呆了一瞬,“淡定,老夫說過,這里不是北疆,不是他的地盤。說句放肆的,龍來了也得盤著。虎來了,也得臥著。何況一狗乎!”

  ……

  第二日上午。

  楊玄帶著百余騎在官道上緩緩而行。

  進入鄧州地界后,一行人就放緩了速度。

  鄧州多山,一路上不時能看到獸類在路上穿過,有的小獸大膽,竟然在前方駐足,好奇的看著這群人。

  “是兔子!”

  烏達一箭射去,把兔子射翻在地上。

  一個護衛策馬上前,俯身撿起野兔。

  “烤吃!”王老二饞了。

  老賊搖頭,“非也,最好還是燉了吃。”

  “燉了膻味大!”

  二人爭執不休。

  幾個百姓扛著農具,避在邊上,畏懼的低下頭。

  楊玄突然勒馬,“問問。”

  韓紀下馬過去,尋了個年紀大的,“老丈這是去地里呢!”

  老人抬頭,賠笑道:“是啊是啊!”

  韓紀微笑問道:“這季節青黃不接的,家中存糧可夠吃?”

  “夠吃夠吃!”老人惶然笑道。

  楊玄下馬過來,韓紀趕緊介紹,“我家郎君,北疆節度副使楊玄,此次奉命來處置鄧州民亂。”

  老人彎腰行禮,被楊玄一把攙扶住,“您別折我的壽!”

  老人站好,“不敢不敢!”

  楊玄開門見山,“我就想問問,這鄧州的百姓日子過的如何。您說了,我聽了就走。對了老賊。”

  楊玄伸手,老賊拿了一錠銀子出來,楊玄搖頭,“這是災禍,要銅錢。”

  老賊摸出一串銅錢遞過去,老人看了一眼,眼中都是躍躍欲試,最終卻不敢接。

  “您拿了就走,我也走,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楊玄接過銅錢,遞給老人。

  老人推讓幾下,把銅錢遞給身后的年輕男子:“老三趕緊先去地里看看。”

  年輕人看了他一眼,不肯走,老人一腳踹去,“熊娃子,滾!”

  年輕人走了,老人才肯說,“苦呢!”

  “如何苦?”楊玄蹲下,示意老人也蹲下來。

  老人看看前方,擔憂的道:“每日這個時候,城中的官爺會出來查探。”

  “百姓不怕鬼,怕官。鄧州這地方,邪性!”楊玄指指前方,“封鎖了官道。”

  “領命!”

  張旭帶著人打馬而去。

  老人被驚住了,緩緩后,繼續說道:“收的賦稅狠啊!不給就……”

  晚些,楊玄扶著老人起來,“你走,我也走,放心,不會再來尋你!”

  老人感激的作揖,隨即和幾個農人一起往南邊去。

  楊玄等人一路往定東城去,沒多久就看到幾個官吏正在和張旭等人爭執。

  “你等哪來的?下馬站好,雙手舉著!”跟著的小吏拎著尺子,一臉皇帝來了也得跪的猖狂。

  張旭只是擋著官道,一言不發。

  楊玄策馬過來。

  一個官員抬頭,“哪來的?”

  楊玄手一動,馬鞭閃過。

  那個猖獗的小吏捂著臉慘嚎起來。

  “大膽!”

  幾個官吏頓時就炸毛了。

  楊玄握著皮鞭,“耶耶楊玄,告訴祝年,半個時辰之內,耶耶要在這里看到他。

  他,可以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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