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大明元輔 > 第225章 三策(下)
  朱翊鈞最著急的問題就是錢。

  他在當了皇帝之后才發現,當初父皇之所以經常死皮賴臉要求戶部撥款搞這搞那,并非真的就是什么貪得無厭,而是皇帝與戶部之間的關系就有這么神奇。

  戶部恨不得朝廷所有的用度開支都從內帑出,皇帝則恨不得連給后妃采買胭脂水粉的錢都歸戶部出。

  究其原因,似乎是雙方都覺得自己很窮,而對方卻很富。

  然而,戶部國庫的錢財有多少,雙方都比較清楚,而內帑到底有多少錢,則只有皇帝清楚,戶部是不清楚的。

  這就造成了一個悖論般的情況,皇帝只要喊窮,戶部堅決不信;戶部一旦喊窮,皇帝卻不能不信。

  按理說,只要內帑財務公開,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但實際上這一點至少就目前的情況來說,是沒有可操作性的。

  因為皇帝必須保持一定的神秘感,沒有任何神秘感的皇帝,經常會鎮不住場面譬如歷史上的崇禎末年,朝廷上下都知道內帑空了,朝廷大臣就沒幾個把皇帝放在眼里的了,因為大家都知道,沒錢的皇帝說話不好使,調誰都調不動,誰都會陽奉陰違。

  而原歷史上的萬歷朝,則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哪怕朱翊鈞數十年不上朝,也沒有哪位臣子敢抗旨不遵。其中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大家都覺得內帑充裕,甚至極其充裕有礦稅嘛。

  那么,皇帝內帑有錢為什么這么厲害?道理說穿了其實很簡單,因為一旦皇帝有什么想法,哪怕你內閣不同意、戶部不撥款,朕也可以直接拿內帑的銀子來辦事,其實甚至包括調兵打仗。

  這樣的局面,就相當于文官集團除了在道德層面也許能限制皇帝一二,在最關鍵的經濟層面卻根本控制不住皇帝,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真正的隨心所欲,言出法隨。

  這,才是權力運行的真正核心。

  大明的歷代皇帝們,或許他們的政治水平沒有高超到把這些問題理論化,但不代表他們不明白其中的要點,所以皇帝內帑到底有多少錢,那是從來不會讓外廷得知詳細的。

  不過,不同的皇帝會有不同的風格,比如成祖永樂帝的風格,就是始終讓外廷覺得內帑極其充裕,所以他可以不顧外廷的反對,又是五伐漠北,又是遷都燕京,又是七下西洋……搞得不亦樂乎。

  外廷既然不知道內帑到底有多豐厚,自然也就硬不起腰桿來,更遑論生出“限制皇權”的這種危險思想了。

  而隆慶帝的性格偏軟,他就不會效仿成祖,而是一門心思哭窮,整天說朕現在窮得叮當響,買區區兩萬兩銀子的珠寶、造一批春宮瓷器之類的破事,都非得讓戶部出錢。

  可是戶部也不傻,他們知道內帑不可能真的那么窮,因為光是皇帝的金花銀等折稅,隆慶就用不完,更別提還有大片的皇莊、大量的皇店等收入。

  這樣一來,內帑在外廷眼里依舊還是充裕的,所以隆慶帝的性格雖然軟,但只要用了高拱這樣一個性格強勢又和他站一條戰壕的首輔,朝政就依然穩穩當當。

  這個情況在眼下的萬歷十一年開始有點變化了,朱翊鈞很敏感的意識到了這一點,因為戶部表現出來的苗頭不太對戶部尚書開始動不動就以請辭來威脅皇帝收回成命。

  雖然這一年來戶部的確很困難,但動不動就以請辭來威脅,可還是嘉靖以來的頭一回,隆慶朝都沒有出現過這種局面。

  變化的主要根源,就在于外廷開始懷疑內帑到底還有多少錢。

  造成這種懷疑心態的因素有好幾點,不過說到底,有兩個人責任最大:一個是朱翊鈞自己,另一個就是高務實。

  朱翊鈞為了樹立新君仁厚圣明等光輝形象,這兩三年來不停地搞各種免稅、減稅。

  土地貧瘠的地區,減免賦稅;受災受害的地區,減免賦稅;出現“異兆”的地區,減免賦稅;原先稅重的地區,減免賦稅……

  朱翊鈞的行政手段多半跑不了高務實的干系,他在這里頭也的確起了一些推動作用,不過他的出發點是“降低風險地區農業稅”,取而代之的是從其他重商地區收取商稅、關稅。

  只是不管怎么說,農稅減少了,皇帝的金花銀也就減少了。而更“作死”的是,高務實還勸朱翊鈞把皇莊廢了個七七八八。

  廢皇莊,取而代之的是變成民田,這相當于提高戶部的收入,而減少皇帝內帑的收入。雖說當時廢皇莊的本意主要是逼勛貴們退田,但京師勛貴們很快上了高務實北洋海貿同盟的大船,找到了新的補血路子,甚至比以前的收入還更高一點,而皇帝內帑的損失卻是實打實的。

  戶部賺了,勛貴沒虧,吃虧的就只剩下皇帝一個人。

  然后就是漠南大戰的影響,當時戶部沒法陡然拿出那么大一筆賞賜來,結果朱翊鈞又搭進去了一大筆銀子。

  如此前前后后加起來,各種此消彼長之下,外廷當然懷疑內帑現在還剩多少家底。

  朱翊鈞之所以對于這一次緬甸的挑釁很不滿,直接向高務實表示自己希望狠狠的教訓緬甸一番,也有這個原因他希望用這一仗來證明內帑還是很充裕的,朝廷里的某些人不要誤判了形勢。

  眼下朱翊鈞自己能想到的“新創收”,只有高務實接手并進行改建擴建的營口鹽場,但高務實去遼東的時間本來就短,營口鹽場也不可能馬上給他提供大筆銀子改建擴建不要本錢的啊?

  所以現在朱翊鈞面對的局面就是到處都缺錢,而內帑偏偏又出現坐吃山空的跡象,這換了誰來能不急?

  隆慶帝是有事不決問高肅卿,朱翊鈞是有事不決問高求真,所以高務實就奉詔回京了。

  當然,直接用這樣的理由召他回京未免有些面子上過不去,因此“春闈同考官”這件事必須說在前頭。而現在,高務實終于要在“搞錢”上開口獻策了,朱翊鈞哪里還沉得住氣?

  高務實面色如常,說道:“臣這一計,或可名為借雞生蛋。”

  “借雞生蛋?”朱翊鈞有些疑惑,反問道:“此做何解?”

  但高務實偏偏不直接解釋,而是問道:“不知皇上以為,此戰若是我大明獲勝,我們可以獲得哪些好處?”

  “好處?”朱翊鈞微微一怔,下意識道:“打個緬甸能有什么好處?我也不打算要緬甸那瘴癘之地,非要說好處,想來也就是能讓云南邊地安靖十年罷了。”

  高務實大搖其頭,正色道:“皇上,恕臣冒昧,若是我大明開戰、應戰都只是這樣考慮問題,恐怕再充裕的府庫也遲早要打窮。”

  朱翊鈞倒不生氣,只是皺眉道:“那你的意思是?”

  高務實微微挑眉道:“簡而言之,就是沒好處的仗盡量不打,實在不得不打的,也一定要仔細審視其中可能蘊藏的好處,然后挖出來、利用上。”

  朱翊鈞聽得不是很理解,但他沒有馬上就問,而是想了一會兒才試探著問道:“就像李成梁打蒙古韃子那樣,打完還要搶一把?”

  高務實聽了差點忍不住翻白眼這種低級手段像是我的做派嗎?

  “皇上,臣不是這個意思……何況就算真要如此以戰養戰,也不能是我大明天兵去公然行搶,那影響太糟了。對圖們可以這樣做,是因為蒙古乃我大明二百年宿敵,但緬甸的情況不同。一旦縱兵搶掠,就是放手容易收手難,到時候究竟是搶了緬甸,還是搶了其他宣慰司,只怕劉綎和鄧子龍也控制不了,到時候各宣慰司離心離德,云南將來就有得亂了。”

  其實高務實這話已經是“講分寸”了的,實際上他本來還想說,劉綎、鄧子龍所部就算“奉旨搶掠”,難道搶回來的財物還真能上繳多少到你皇帝手里?想多了,他們兩個自己能拿到多少都不好說,畢竟這兩位雖然敢戰能戰,但帶兵的風格可不是戚繼光那種,御下可不會那么嚴格。

  這一點,十多年前劉綎就對高務實解釋過:他們這些將領不比戚繼光始終在朝廷高層有靠山,他們是經常要不到足餉的,哪像戚繼光還經常能要到加餉,這種情況下治軍根本就不可能多嚴厲,要不然下面輕則鬧餉,重則嘩變,那可不是說著玩。

  朱翊鈞倒沒想那么多,見高務實否認,便問道:“那要如何借雞生蛋?”

  高務實微笑道:“這里頭的關鍵是,咱們首先需要讓朝廷上下都萬分肯定一件事:云南這一戰,我大明不僅必勝,而且會大獲全勝,甚至不會拖得太久。”

  朱翊鈞疑惑道:“這……有什么特別之處嗎?”

  其實他還真沒有想過大明會敗,即便眼下府庫告急,即便緬甸“遠在天邊”,但緬甸在明廷心目中本身就只是個大土司,朱翊鈞根本沒把莽應里當做一個層面的對手。

  但高務實是知道原歷史上大明,在前前后后打了幾十年的明緬戰爭中其實是吃了大虧的,雖說大明軍事上的失敗并不多,但最終卻把外附的一些宣慰司基本丟了個干干凈凈,這其中的緣故還是值得深思的。

  歸根結底,一方面大明被三大征給耽誤了,始終騰不出手來收拾緬甸,另一方面也是大明的國防思維有問題。

  而高務實現在就是打算開始著手解決這個國防思維的問題。

  高務實道:“臣以為用兵之道,最怕陷入僵持,一旦陷入僵持局面,無論最后是不是仍能取勝,本身也是一種殺敵三千、自損八百的打法。除非萬不得已,否則盡量不要打出僵持局面,最好是能集中力量,一戰而勝。”

  朱翊鈞點頭道:“這個我也知道啊,就像漠南大戰那樣。現在之所以讓你去遼東,也是為了積攢實力,到時候快速擊敗圖們,以免夜長夢多可這和眼下籌銀子有什么關系?”

  高務實笑道:“如果朝廷上下都覺得咱們能一戰擊潰緬甸,那咱們就有借雞的本錢了。”

  朱翊鈞還是不理解,皺眉道:“怎么說?”

  “提前許愿。”高務實道:“先在朝中放出風聲,這次擊敗緬甸之后,要向緬甸提出城下之盟好吧,也不是什么盟不盟的,就是索取賠款,索取大筆賠款來作為對緬甸的懲罰。”

  索取戰爭賠款這種事,在西方很常見,在東方卻不那么常見,東方的習慣一般是打到一方徹底倒下為止。

  所以朱翊鈞就聽得有些新奇,忽然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讓他們出歲幣?”

  呃……你這個說法好像也差不多,歲幣這個詞,倒是很中國,差別只是這次是咱們收歲幣了。

  高務實干咳一聲,道:“有些類似。”

  誰知道朱翊鈞卻搖頭道:“那可不太好,明明是咱們占理的事,一旦要錢,就顯得……顯得……”

  高務實明白了過來,這該死的天朝上國思維可真是要命,都這個局面了,你還要臉不要錢?不對啊,你朱翊鈞在原歷史上應該是要錢不要臉的啊,怎么現在就看不開呢?

  原歷史上的朱翊鈞,下頭有人匯報說有些富商不遵朝廷的服色制度,越制穿大紅等色服裝,希望皇上嚴肅朝廷法度。

  結果朱翊鈞回了一句差點氣死百官的話,大意是:如果這些人肯交錢,別說紅色了,就算是明黃之色,朕都可以準他們穿但那要交得更多一些。

  這么一位皇帝,現在居然還抱持著臉面比錢大的態度?看來我的確有罪,罪就罪在讓大明的財政比歷史上富裕了不少,你沒能體會到一文錢憋死一條好漢的窘迫。

  但高務實不怕朱翊鈞不上鉤,他說道:“如果讓緬甸每年出二十萬兩歲幣,或者等價的物資,連續十年,甚至二十年呢?”

  朱翊鈞一下子坐直了,眼睛瞪得老大:“務實,你是在說笑?緬甸拿得出這么多銀子?”

  高務實道:“緬甸在天南稱雄多年,這點家底應該是有的,就算沒有這么多銀子,他們也能拿其他東西做抵。臣聽說緬甸生產美玉、寶石,還有金礦什么的,至于柚木、黑木、紫檀木、黃梨花木等珍品木料,那就更多了……這都是銀子啊。”

  朱翊鈞一聽這話,頓時把天朝顏面忘到九霄云外,目光炯炯地道:“如此說來,這緬甸倒也不是一無是處……不過,這時間對不上呀,那歲幣得是打贏了之后才有,可眼下咱們的麻煩是大軍開拔的銀子都有困難啊。”

  高務實嘿嘿一笑:“所以剛才臣才說,一定要讓朝廷上下完全確信此戰必勝。”

  “這兩者之間有什么關系?”朱翊鈞始終沒想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高務實道:“既然大家都覺得能贏,以皇上之仁厚,就不妨讓大家都在這其中發一筆小財……咱們可以發行一些特殊的寶鈔,比如就叫滇戰寶鈔,每張面額為一兩銀子,第一期定量發行二十萬兩,滇戰結束之后,朝廷獲得緬甸歲幣,便以一兩一錢甚至一兩二錢來回收這批寶鈔……”

  “這,這……這果然是借雞生蛋。”朱翊鈞呆了半晌,以手扶額道:“朕要好好想想,要好好想想……”

  但他也沒“好好想想”,便忽然又有些緊張地問道:“務實,你覺得這寶鈔會有人換嗎?寶鈔早就和廢紙差不多了,我擔心到時候根本沒人要,那我這……”

  嗯,你是想說萬一賣不掉這些假借寶鈔之名的債券,你的面子就和廢紙一樣的寶鈔差不多了?

  高務實微笑著道:“這一點皇上大可以放心,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在必勝之戰的局面下,坐在家里白賺一兩成,是不可能沒人要的。退一萬步說,若真是沒人要,臣來兜這個底這二十萬兩我京華一家包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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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高務實想搞戰爭債券這件事,以前就透漏過一些苗頭,這次終于找到機會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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