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都督請留步 > 第177章 霸王回馬槍(中)
  劉益守上次見陳元康的時候,還是在枋頭城,這位大哥總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眼袋深厚,腳步虛浮,也不知道是剛剛從哪個女人的床上下來。

  而這次陳元康出現在劉益守面前的時候,對方雖然依舊是不修邊幅,甚至胡子長得有些粗獷都沒有修理,但整個人看起來精神奕奕,似乎比原來強了不少。

  “老弟,你這身子看起來有點虛啊,是不是家里的美妾太多了?”

  一見面,陳元康就揶揄劉益守。

  “那倒不至于。”

  劉益守擺擺手,沒有過多解釋。兩人于桌案前對坐后,陳元康這才笑道:“我一路都有聽聞你的事跡,老弟現在是風生水起啊,比我厲害多了。以后我混不下去了,就去你這里當個小吏,寫寫畫畫什么的不在話下。”

  陳元康這種人精,很多話都不會說得太明白,你可以認為他這句只是開玩笑,也有可能對方是表達出了某種投靠的意思。

  反正怎么說都行。

  陳元康若無其事的把玩桌案上的白玉鎮紙,有些隨意的問道:“賢弟難道就不想問問,為什么李元忠和封隆之的大軍,會出現在碻磝城對岸的聊城么?”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元子攸這個廢物,根本就指揮不動封隆之和李元忠!

  “愿聞其詳。”

  劉益守沉聲說道。

  陳元康從桌案上拿了一張紙,取了炭筆,在紙上畫了一條線說道:“這是黃河。”

  他在這條線下面又畫了一條歪歪扭扭的線,與上面那條幾乎是平行的關系。

  “這是濟水。”

  陳元康最后在代表黃河的那條線另一側,畫了一條線,繼續說道:“這是漯水。李元忠和封隆之的人馬,現在在漯水的起點,也就是聊城。”

  劉益守有點明白對方想做什么了,他疑惑問道:“你們要從外線打到邢杲的后方去,而不是在濟南郡這邊跟邢杲逐步爭奪?”

  這個思路,跟邢杲當初偷襲濟南郡有點像,只不過方向反過來了。

  當初邢杲是通過走濟河的外線黃河,避開濟南郡的偵查范圍,繞道偷襲。而漯水在黃河的更北邊,這里并不是邢杲的偵查范圍。

  “聊城開始沿著漯水一路向東,到達朝陽城(今山東高唐縣西北),在那里整軍。附近有條河,名為小清河,可直通邢杲軍老巢光州!”

  這種事情陳元康也知道?

  劉益守大驚。

  要知道,現在沒有電子地圖,甚至連張像樣子的地圖都很難找到,酈道元的《水經注》所提供的地理信息,很多都吊打了州郡衙門里的地圖。

  如果不是實地考察過,絕不會知道這樣的一條進軍線路。

  “邢杲能興起,多虧有河北流民。然而河間邢氏雖然是大戶,卻離不開整個河北世家的支持。

  河北世家原本支持邢杲,不過是兩條腿走路,多一個選擇而已。如今他們都轉向支持高氏兄弟了,邢杲所能得到的支持,也就零零散散,不成氣候了,這個道理,賢弟明白么?”

  陳元康指著紙上的三條線,笑著說道:“現在你在青徐已經開創了局面,再加上有崔暹和崔孝芬作保,河北世家很多人都看好你能成事,再不濟,也可以裂土封王。

  所以李元忠和封隆之來青徐,不過是替河北世家收拾局面而已。邢杲已經得罪了青徐大戶,又沒有河北世家的持續支持,敗亡只是遲早罷了。

  邢杲若敗,得益最大的,恐怕不是元子攸,至于是誰,我不說也罷,你肯定明白的。”

  聽完這番話,劉益守微微點頭,好像有點明悟現在是個什么局面了。

  陳元康又在紙上大致畫了小清河與各個主要城池的位置,這下子劉益守看得一目了然,這條線,大概就是河北到山東的一條補給線路,當初邢杲就是依靠這條線,源源不斷的得到河北那邊的支援。

  邢杲的崛起與發達,并不是一個孤立事件,也并非是邢杲一人的力量促成,它的背后,有太多的故事。

  就好比說隋唐交替之時,瓦崗寨平地而起,關隴世家子弟李密,很快就在瓦崗寨有了不可一世的實力,那些兵馬好像不經過訓練就很能打,那些將領好像不經過戰陣就很會帶兵,為什么?

  等后面李密垮臺的時候,又像是一夜之間勢力就完全消融,根本沒有掙扎的動靜,為什么?

  占據洛陽的王世充,匆匆興起,又草草滅亡,這又是為什么?

  還是那句,在故事的背后,依然有更深層次的故事。而寫故事與講故事的人,都是世家。

  邢杲能迅速成事,就是他順應了大勢,更有河北世家在給他造勢!現在葛榮滅了,河北世家的選擇也就不一樣了,邢杲的處境,也跟著不一樣了。

  人還是那個人,只是時勢不同了,時勢造英雄,也能在時勢變化之后隨意毀掉英雄。

  陳元康為什么會知道直通光州的這條路?因為是河北世家的人告訴他的,不僅他知道,估計李元忠和封隆之等人也知道。

  這是邢杲一直以來的人員物資補給線!邢杲可能從未想過,河北那邊的人,有一天會變成敵人。

  跟長期抑郁不得志的王偉比起來,陳元康年少成名,很早就因為戰功赫赫被封為縣男,那時候他都只是個幕僚而已。

  這樣的人,有極大本事,也有極高的眼光,他只會跟著“頂級玩家”,像邢杲這樣的“二流玩家”,陳元康是看不上的,更別說元子攸這種棺材板都快蓋上的倒霉蛋了。

  “你們,這是安排好了啊。”

  劉益守苦笑道。

  “賢弟,這不叫安排,這叫清理門戶。此番滅邢杲,就有邢家人參與,雖然不是同宗但也是邢家人。”

  陳元康小聲說道。

  這消息真踏馬的X了狗!

  邢家也確實是夠狠辣,堂兄邢晏之前在朝堂當大官,堂弟邢杲也能在山東造反風生水起。現在一看風頭不對,邢家也還能大義滅親,主動參與剿滅邢杲的軍事行動!

  河北世家果然是對敵人狠,對自己人更狠。大義滅親都不跟你提前打招呼的,直接抄起板磚糊臉堵后路,這手段夠狠辣啊!

  “所以呢,我要做什么?”

  劉益守一臉蕭索寂寞問道。

  本來陳元康來了他還想跟對方好好商討一下對策,沒想到對方全都安排好了,還特么的毫無破綻可言。

  “不要做什么,你主動撤出濟南郡,邢杲一定會占據濟南郡。然后就這樣……”

  陳元康嘀嘀咕咕半天,最后才看著劉益守問道:“你覺得如何?”

  之前劉益守還覺得自己挺厲害的,聽完陳元康的布置,這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做人千萬不能傲慢自大,總覺得老子天下第一。

  “大哥這方略甚好,依計行事即可,我真的沒什么要補充的了。”

  劉益守再次苦笑,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比起陳元康出的主意,邢杲之前在樂盤山那邊玩得跟兒戲一樣。

  他心中略為安定,李元忠這波人,都是利用了各種關系拆邢杲的臺,已經在政治和經濟上全面打擊對方,包括禁絕河北往青州的走私。

  這件事再次跟邢杲與濟南郡世家相勾結的信息對上,所有的事情,在邏輯上都十分通暢!劉益守有種捏住了邢杲命門的感覺。

  “但是現在還有個問題,邢杲不是傻子,而且在濟南郡中耳目不少。如果我沒有任何正當理由就離開濟南郡,那豈不是在臉上寫著誘敵深入四個字么?”

  剛剛來濟南郡的時候,就給這里的世家一個下馬威。不過劉益守并沒有貿然就收拾這些人,他甚至連那些私通邢杲的世家中人,都沒有將其斬殺,而只是家產田產充公而已。

  比起東平郡世家的戰戰兢兢,恐怕濟南郡這邊,不服他的大有人在。自己在濟南郡是真的撤退還是在“誘敵”,都不需要邢杲來查,濟南郡世家中人會親自派人告訴對方的。這一點劉益守非常確信。

  “這點小事,賢弟肯定是沒問題的了,我相信你的。”

  陳元康哈哈大笑,隨即壓低聲音問道:“呃,歷城里的漂亮寡婦多不多?兄弟我這一路都要淡出鳥來了。”

  “沒怎么關注過,畢竟我太忙了顧不上啊。”

  劉益守輕嘆一聲說道,有點明白陳元康為什么現在看起來比之前精神許多了,大概是因為對方一直在行軍,沒時間玩女人吧!

  “唉,罷了罷了,我就隨便問問。

  我說你就該頒布個法令,寡婦不許守節,要強行跟人婚配才行。你看,她們閑著不也閑著嘛,老是閑著,會閑出毛病來的,懂么?”

  陳元康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只叫劉益守哭笑不得。兩人有閑扯了一會,陳元康這才從袖口里摸出一封信遞給劉益守。

  “天下大勢在變化,誰也不知道,今天雄赳赳的一個人,他日會不會變成狗熊一樣。作為不能決定自己命運的某些人來說,他們其實每時每刻,都面臨著各種選擇。

  畢竟,你不會知道十年之后如何,自己當初的選擇到底對不對。所以很多事情哪怕你看不慣,其實也不過是人之常情而已,明白么?”

  陳元康似乎在暗示一些事情。

  劉益守微微點頭,拱手道:“受教了。”

  “受教不敢當啊。對了,梁國北伐這件事,你怎么看?”

  比起之前的嬉皮笑臉,現在陳元康的面色才算是嚴肅起來。

  “蛇無頭不行。梁國能說了算的人只有蕭衍,而蕭衍其實并無進取之心,哪怕此番梁國北伐再兇猛不過,最后也會無疾而終。就看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沒想到是這么個角度看問題,陳元康想了想,最后嘆了口氣道:“你這說法我是第一次聽到,不過也確實很有道理。不過你忽略了一個人,那就是爾朱榮。”

  “爾朱榮?”

  劉益守佯裝不知,他又怎么會不清楚,最后是誰出來收拾了元顥。

  “李元忠他們,一直都很關注爾朱榮的動靜,然而,爾朱榮的所有動靜就是……沒有動靜,什么也沒做!”

  陳元康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詢問道:“賢弟可知爾朱榮為何不動?”

  “贏葛榮贏得太容易,讓洛陽的元子攸,和某些人,以為他上他也行。人心變了,爾朱榮并無徹底控制朝廷的手腕,故而,他需要讓元子攸等人感覺到恐懼。

  只有切身感受到了滅頂之災的危險,才會想起爾朱榮這張王牌。”

  劉益守不屑的撇撇嘴,繼續說道:“爾朱榮這是想讓陳慶之好好的吊打元子攸他們,要打疼,還要把臉打腫了,他才會現身,帶著精兵來跟梁軍決戰。”

  聽到這話,陳元康贊道:“賢弟人中龍鳳,所言不虛,確實如此。只是,他這么隨意任性,我等要何去何從呢?”

  爾朱榮沒來,陳慶之卻來了,元顥在洛陽又當了皇帝。如果出現這一幕,領兵的李元忠,封隆之等人要怎么辦?

  投降元顥?當做沒看見?還是帶兵逃回河北?

  無論哪一條路,都是不好走的。

  “明白了,滎陽大戰在即,你們也跟著出征青徐,正好避開跟梁軍正面交鋒,對吧?”

  劉益守“恍然大悟”道。

  陳元康微微點頭道:“所以說呢,你不用擔心。我們這次就是沖著光州去的,等消滅了邢杲軍的主力,依然要在青徐掠地,整頓各路人馬,暫時不會回到滎陽那邊。

  賢弟你要怎么打算?”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你要不要跟我們合兵一處,一起在青徐掠地撈錢?

  “我可是身不由己啊。”

  劉益守將桌案上疊著的一堆信里面抽出一張,遞給陳元康道:“洛陽城里的那一位,都在叫母親救我了,我這個做姐夫的,多少要給點面子,往洛陽走一遭,你說是吧?”

  元子攸當初怎么對劉益守的,陳元康可是太清楚了。沒想到對方現在居然說這話,他一陣錯愣,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又把那封信看了一遍,然后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你啊你啊,當初你單槍匹馬就敢一個人進河陽關,現在膽子更大了,你這是不打算走尋常路啊。”

  回洛陽無異于送死,又不肯跟著往東走攻略青州,那么劉益守會往哪邊走,已經是呼之欲出。不過陳元康并不打算點破。

  他對著劉益守拱手行了一禮道:“那就告辭了,你們什么時候動身撤離,派人通知我們一下,我們就開始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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