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都督請留步 > 第445章 小人報仇,從早到晚
  月明星稀,靜夜中只有流水的嘩嘩聲。

  祖珽躺在小木舟上,隨波逐流一般向下游的鄧縣漂去,連船槳都懶得動。

  這個夜晚很冷,但更冷的是心。令人難受的不是身體的疼痛,而是夢想遭遇重挫產生的失落。

  高澄讓他跑路,并不是因為跟自己感情有多深,而是他祖珽跑路后,就坐實了“出賣主公”的罪名!這樣的話,等于是攬下了此戰失利的大部分責任。

  祖珽若是不跑,高岳等人處置的時候,很容易落下話柄,高澄又不好出面辯解,這對他是極為不利的。

  不怪我等不努力,實乃軍中有奸細,多么完美的借口!你看,祖珽跑路的姿態是多么風騷!

  高岳肯定是不愿意公開叫板竇泰,高歡內心也肯定不想處置高澄,祖珽攬下了所有的罪,皆大歡喜。也不會有人說高澄涼薄。

  大家可以睜眼說瞎話,當做這場敗仗完全沒有發生過!面子上不會讓任何人為難。

  想到這里,祖珽便是一陣陣的心寒。

  他知道自己被“獻祭”了!成王敗寇,這個世界真的好現實!臣子不僅要為主公出謀劃策,必要的時候,還要站出來背鍋。

  甚至是用名聲和性命去背鍋!

  “你們給我等著!馬上我就會要你們好看!”

  今日你們對我愛答不理,明日我就讓你們痛哭流涕。

  看著天上的明月,祖珽咬牙切齒的許下了一個誓言!

  ……

  最近幾天,崔瑤蘭的心情都非常糟糕,除了妊娠反應導致食欲欠佳外,她兄長送來的信以及前方戰況,都令人很難心安。

  更關鍵的是,劉益守對此依舊是按兵不動,并沒有出兵屯扎新野的打算,這讓崔瑤蘭在焦急的同時又感覺無可奈何。

  這天,崔瑤蘭正在臥房內考慮如何跟崔士謙回信,劉益守靜悄悄的走進房間,將她的手輕輕握住。

  “誒?嚇我一跳!”

  崔瑤蘭想事情想得入神,發現劉益守在身邊的時候,忍不住嬌嗔了一句。

  “還在想你兄長的事情么?他很希望我能帶兵入新野,那樣的話,就能吸引高歡麾下大軍的注意力。”

  劉益守嘆了口氣,并不回避崔瑤蘭最在意的關鍵問題。

  “阿郎,妾身只是個婦道人家。”

  崔瑤蘭滿心委屈的說道。她還能說什么呢,好像說什么都不合適。肚子里面已經有劉益守的孩子,戰場上刀劍無眼,總不能說孩子沒出世,就讓爹缺胳膊少腿甚至是戰死沙場吧?

  哪怕心里想讓對方出兵,這話也不能說出來,起碼不能她來說。

  “放心,你關心的那些事情,我心中都有數。宛城乃南陽首屈一指的大城,兵精糧足,只要不開城投降,守個一年半載不成問題。

  如今我們就好比在岸上,而你兄長屬于溺水的人。若是我們現在貿然去救,溺水之人只會下意識的抓住能抓住的一切東西。到時候不但救不了人,連我們自己也會溺水身亡。

  這些事情,我都有把控,著急是急不來的。時機到了,我自會處理妥當。”

  崔瑤蘭默然點頭,輕輕挽著劉益守的胳膊,把身體依靠在對方身上。

  正當二人各懷心事,享受著難得的靜謐之時,王偉輕輕敲了敲房門,站在門外一聲不吭。

  “你安心修養,我去去就回。”

  劉益守安慰了崔瑤蘭一番,推門而出。王偉面色焦急,想說話,最后又變成一聲嘆息。

  二人來到府衙書房內,王偉將一封信遞給劉益守說道:“楊將軍他們行動失敗,有人捷足先登,但……卻是個陷阱。”

  嗯?

  劉益守微微一愣,沒想到居然還有這么多曲折!

  他開始一字一句的閱讀信件,在信上,楊忠說他們按照計劃準備動手的時候,卻發現有人提前發動,偷襲屯糧地所在的鷹子山,然后發現糧倉里面囤積的都是沙土。

  又有伏兵出現一陣亂戰,偷襲的人馬死傷慘重退走……最后一地雞毛。

  “韋孝寬這是故意在給我下套啊。”

  劉益守也是有些后怕,得虧是楊忠等人做事謹慎,要不然這波采坑估計會很疼。

  “主公,會不會那幫人真正的路線是走漢水道,運糧先到漢中?”

  王偉疑惑問道。

  劉益守沉默不語,似乎是在揣摩韋孝寬的心思。

  “襲擊糧倉的那波人,應該是高歡的兵馬吧?”

  劉益守若有所思的反問道。

  “那顯然只能是高歡的兵馬,不過并不能確定是哪一支的部曲。”

  王偉點點頭,雖然此事撲朔迷離,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被打悶棍的,絕對是高歡的人,這點毫無疑問。

  “高歡的兵馬要出擊,起碼要迂回數百里,韋孝寬設這個套,基本上不是為了高歡那幫人吧?他們應該是針對我們而來的。”

  從南面的廣平郡出兵到鷹子山,有水路可以直達,也有山林可以藏兵,便于偷襲。距離也不到兩百里。

  高歡的兵馬起碼要迂回大幾百里,還要跨越四五條河流。這一波也真是難為他們了!

  從戰術上說,劉益守認為高歡軍這次的偷襲還是很精彩的。出其不意,長距離奔襲,全騎兵運用。

  只不過他們是遇到了處心積慮的老硬幣而已。恐怕韋孝寬也不會料到,高歡的人會踩這個坑。

  “有時候,你真的不能不信命。俗話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古人誠不我欺。”

  劉益守感慨的嘆息說道。

  “那是,主公氣運加身,又豈是韋孝寬這樣的宵小之輩能夠暗算的呢。”

  王偉恭維說道。

  劉益守擺了擺手,并不在意王偉的那些客套話。雖說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但運氣總有用完的一天。統帥三軍的主將,又怎么能把勝利壓在虛無縹緲的運氣上呢?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這才是取勝之道。

  看到劉益守不說話,王偉繼續發問道:“那樣的話,我們是要把楊將軍那支精兵撤回來么?”

  “不用!我認為,韋孝寬這招,跟的盧妨主一樣的道理。妨礙過一次以后就不會再妨了。”

  劉益守站起身,在書房里踱步,一邊走一邊繼續說道:“我原本還猜不透他的真實意圖,如今看來,他們必定走武關道送糧回關中。韋孝寬此舉是畫蛇添足,反而暴露了他們真正的想法。”

  劉益守有些興奮,終于抓到狐貍尾巴了。韋孝寬這廝用兵虛虛實實,高歡那邊以為他們在鄧縣,實際上主力已經轉移到了南鄉。

  等南鄉的“糧倉”被襲擊,他們在完成伏擊戰后,又會迅速轉移回鄧縣,運送真正的糧草到南鄉!

  其間的套路或許令人眼花繚亂,但運糧回關中這一點是卡死了的,永遠不會改變。

  韋孝寬這波操作的妙處就在于,誰能想到,已經被“驗證”是假糧倉的鷹子山,之后就會變成真糧倉呢?

  伏擊戰完成后,敵方斥候的偵查重點肯定會轉移。一般來說,不會有人在同一臺階上摔倒兩次的。不會有人再把視線聚焦到南鄉。

  韋孝寬這招瞞天過海,真是用得巧妙。這一連串的計謀,一環扣一環,可以說是揚長避短,充分發揮了精兵的優勢。

  “傳令下去,命獨孤信帶兵繼續西進,做出我們是要攻打漢中的架勢。

  命沉恪帶著吳興沉氏的部曲,前往廣平郡,假裝是支援獨孤信。

  命楊忠和斛律羨,盯死南鄉,時機他們自己把控。

  高歡這次幫我們踩了坑,無論如何,我們也要回報一下他們,給他們減輕一點壓力嘛。

  反正,就是要讓所有人看到,我劉某人已經中計,認為韋孝寬他們會走漢水道。”

  劉益守嘿嘿冷笑道。

  “主公,這會不會太草率了啊……”

  王偉疑惑問道。

  明明已經證明是陷阱,難道還要再去踩一次么?他不認為韋孝寬會把真正的糧草送到南鄉。劉益守這次下令,依據完全是自己的推測而已。

  “你看,連你這樣心中滿是謀略的人都以為不可能,我看韋孝寬也會覺得沒人能這么想,采用先假后真的策略,不是很正常么?”

  聽到這話,王偉無言以對。這種情況就是你猜我,我猜你,看誰的算盤打得更精罷了。

  你預判我,我預判了你的預判,你又預判了我識破了你的預判……這樣無窮無盡的猜測,永遠也沒有答桉。

  “主公,崔士謙邀請我們入主新野,我們就真的不入局么?”

  王偉疑惑問道。

  “關中那幫人,死穴在于糧草。只要解決掉了他們的糧草,那么就他們就沒有理由繼續呆在南陽。除非是把高歡和崔士謙的人馬全部干掉,搶奪宛城的存糧。

  所以我們只要燒掉了韋孝寬他們的糧草,這一戰他們就已經輸了。區別只在于狼狽滾回關中,還是被全部消滅在南陽而已。

  一旦入主新野,我們勢必要跟他們硬碰硬,這就不可取了。”

  劉益守分析完戰局,王偉這才默默點頭。

  不得不說,關中缺糧這件事,實在是捆住韋孝寬手腳的繩索,讓他不能放開手腳用兵,亦是讓對手很容易就判斷出他們的戰略意圖。

  “行了,就按我說的來吧。特別是要告訴楊忠他們,大膽用兵,覺得可以上,那就直接上,不必再請示我。贏了給記首功,若是他們敗了,我也不會追究責任的,讓他們放手一搏。

  用兵切忌猶疑不定,現在我們有小半個梁國的人力物力作為支撐,一場敗仗還是承受得起的。”

  劉益守很快就定下對策,讓王偉去傳達軍令了。

  ……

  鄧縣的縣衙里,得勝歸來的達奚武,立馬就邀請鎮守鄧縣的韋孝寬喝酒,這波南鄉伏擊戰可謂是打出了威風。雖然斬獲不多,但對手卻都是高歡那邊精銳的騎兵。

  這樣的兵馬,高歡手下也未必是一抓一把的。

  “哈哈哈哈哈哈!這次真是痛快!痛快啊!”

  達奚武興奮的拍著韋孝寬的肩膀,興奮得手舞足蹈。

  用假糧倉坑了對手一千多精騎,自身傷亡微乎其微,可以說是此番入駐南陽以來最大的勝仗了。

  “都督,現在還不是慶功的時候,已經可以動手了。”

  韋孝寬臉上帶著微笑,不動聲色的說道。

  “動手?動什么手啊?”

  達奚武一臉懵逼,還沒從勝利的喜悅中回過神來。

  “當然是把真正的糧草轉運到南鄉啊,動作一定要快!如果遲了,劉益守有可能回過味來,我們就危險了。”

  韋孝寬這話不像是開玩笑,這讓達奚武的酒也醒了幾分。

  “也是哦,剛剛被驗證是個假糧倉,誰會想到我們馬上就把真糧草送到那邊呢。”

  達奚武想了想,覺得韋孝寬這招“燈下黑”,確實是妙不可言。

  這種狀況,就好比說有人把一個池塘抽干了,發現里面一條魚也沒有。然后再將水放回去以后,還會有人在周邊釣魚么?

  起碼短時間內,目睹或聽說此事的人,不會再去釣魚了,這是人之常情。誰又能想到魚塘的主人立馬就在夜黑風高的晚上,往里面放了很多魚呢?

  “這件事我來辦吧。”達奚武沉聲說道。

  “嗯,這批糧草送回關中,我們也可以放開手腳在南陽大鬧一番了。戰局不順,從武關道退回關中即可,要是戰局順利,以新野為界,起碼可以吞掉半個南陽。”

  韋孝寬今天也喝了點酒,畢竟,他挖的坑有人去跳,這不正是證明自己很厲害么?年輕氣盛的韋孝寬心中還是很有些得意的。

  不過遺憾的是該坑到的人居然沒去采坑,這也正是說明劉益守的戰略目的或許真就是漢中也未可知。

  “如果劉益守繼續往廣平郡增兵,那就是打定主意要攻略漢中了。我們要提醒一下侯莫陳兄弟二人小心行事。”

  韋孝寬嘆了口氣說道。如今關中空虛,亦是沒有多余的兵馬攻略河東。小挫高歡不能說明什么,唯有把糧草運回關中,才能解燃眉之急。

  對于戰略勝利和戰術勝利,韋孝寬還是看得很明白的。

  正在這時,一個親兵走進大堂,拱手對達奚武和韋孝寬說道:“二位將軍,外面有個叫祖珽的人求見,屁股上還帶著箭傷,現在醫官在給他上藥。”

  “祖珽?”

  達奚武和韋孝寬對視一眼,好像隱約聽過這個名字,應該是高歡那邊的人,但此人絕不是高歡身邊的重臣。

  “都督一路辛苦,不如好好休息,在下去看看這個祖珽是何方神圣吧。”

  韋孝寬微笑說道。

  “嗯,如此也好。”達奚武微微點頭,他的長處本就不在于此,而在于戰陣廝殺。反倒是韋孝寬不善臨戰指揮,善于出謀劃策。

  賀拔岳此番如此搭配,也算是長短互補,用心良苦了。

  韋孝寬滿心古怪來到安置祖珽的院落,剛進廂房,就看到一個體態微胖的年輕人趴在床上,光著屁股,讓醫官給他上藥。

  一來就看到如此辣眼睛的一幕,韋孝寬不由得啞然失笑,坐到床邊,似笑非笑的看著祖珽問道:“你是何人,找我有什么指教呢?”

  “我可以讓你們擊敗高岳!”

  祖珽趴在床上,惡狠狠的說道,面部肌肉都微微抽搐,顯得有些猙獰。

  “噢?有點意思嘛。”

  韋孝寬對著醫官輕輕擺了擺手,后者悄然退出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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