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都督請留步 > 第469章 臺下的較量(下)
  世界上有很多險峻的山川,雄奇多變,深不可測,但世上最多變和深不可測的,卻是人心。

  長孫儉和韋孝寬等人尋找玉壁山,是一個“死任務”。按圖索驥,只要心細便可以完成。找到玉壁山不難,難的是在這座隘口建起一座雄城。

  可惜的是,此番游說河東大族的任務,卻不能依靠蠻力。

  河東郡聞喜縣裴氏所屬的祖屋大堂內,蘇綽正在跟聞喜裴氏某一房的話事人聊天。

  此人名叫裴讓之,以文采見長,遠近聞名。他雖然很年輕,卻也已經有官職在身。對于世家大族來說,有官職在身的子弟,話語權那是遠遠大于身上沒有官職的子弟。

  唯一的問題在于,裴讓之擔任的地方官,職位可是高歡給的。他當的是高歡麾下的官,而不是北魏的舊官僚。

  所以此時此刻,裴讓之的面色不是很好。他其實不是很想跟賀拔岳手下的人打交道,但怎么說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一切為了生存罷了。

  蒲坂城離聞喜縣遲尺之遙,中間并無天險阻礙。萬一賀拔岳腦子一熱,就能給河東裴氏好看,至少很容易就能給他們這一房的裴氏好看。

  如今賀拔岳派人來商談事宜,談不攏很正常,但是不讓別人進門,那就是禮節問題了。從這點上看,裴讓之也是個處事原則很靈活的人。

  “蘇先生今日來訪,所謂何事呢?”

  裴讓之雖然年輕,卻是幼年喪父,少年老成。臉色不好看是一回事,表面上的禮數還是很到位的。

  “今日來此,不為別的,只為借糧而已。”

  蘇綽慢悠悠的說道。

  關中大旱,糧草不濟,這個裴讓之早有耳聞。可惜賀拔岳之流跟高歡其實并無區別,皆為虎狼之輩。裴氏雖然有糧食,卻也知道所謂借糧,絕對是“有借無還”。

  更何況,若是這樣明目張膽的支持賀拔岳,高歡知道了會作何感想?

  這些事情從腦子里一晃而過,裴讓之微微一笑道:“裴氏亦是家中無糧啊。三五十擔或許沒問題,但拿出來圖增笑耳,賀拔都督也看不上。更多的糧食,裴氏也拿不出來,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裴讓之感慨的說道。

  “話先不要說死,裴先生不如先看看這個再說。”

  蘇綽微微一笑,從袖口里掏出一封信來,繼續說道:“裴先生在擔憂什么,在下亦是知曉。不過在商言商,空口白牙的借東西,那是在耍賴,我們有抵押的憑據在此,借糧,可是認真的。”

  裴讓之拆開信,上面指明關中借糧多少,什么時候還,抵押物是什么,列得一清二楚,還有賀拔岳本人的印信。

  其他的都好說,唯一這個抵押物,讓人看了以后血壓直接拉滿!

  “蘇先生,在下年少無知,實在是不明白他人之物,亦可以作為自家抵押的道理。這河東鹽池乃河東大族共有,從未聽聞是屬于賀拔都督的吧?”

  裴讓之氣得渾身發抖。信中說找裴氏借糧,抵押的就是鹽池里面的鹽,將來等我們占領了就分一半產出給你們,各家平分。

  可問題在于,鹽池如今可是高歡的人在管理!

  賀拔岳這么玩,簡直就是在開玩笑!

  “非也非也。無論是鹽池也好,土地也好,財帛也好,都是有德者居之!高歡無德,賀拔都督有德,就這么簡單。”

  蘇綽厚顏無恥的說道。

  裴讓之聽懂了對方的言外之意。

  現在鹽池是高歡的,可是將來他保不住河東,我們來了,這地方不就是我們的了么?到時候分一半鹽池給你們用,還不跪下謝恩?

  “蘇先生倒是很自信啊。”

  裴讓之冷哼一聲,對賀拔岳這幫人的盲目自信也是無語了。對方就這么吃定了河東世家大族,難道他們不知道高歡的兵馬,隨時可以從平陽南下么?

  “那是自然,河東與蒲坂、龍門一體,我們出兵河東,可比高歡要近多了。裴先生也不能否認這一點吧?”

  蘇綽笑瞇瞇的說道,一點都不驚慌。

  他將雙手攏在袖口里,好整以暇的繼續說道:“我們確實可以擊敗高歡,確保河東的安全。”

  這句話直接把裴讓之想說的話堵在喉嚨里了。

  這位本來還想問:兩軍鏖戰河東,生靈涂炭,我們這些河東世家大族又有什么好處呢,還不如餓死你們這些鬧事的。

  看到蘇綽似乎有恃無恐的樣子,裴讓之也有些好奇,他忍不住開口問道:“蘇先生似乎很自信,只是高歡有糧有兵,而關中困苦缺糧。不知道賀拔都督和蘇先生的自信從哪里來的呢?”

  “天機不可泄露,裴先生拭目以待便是,蘇某告辭。”

  蘇綽站起身,對著裴讓之行了一禮,隨即便離開了聞喜裴氏的祖屋。

  緊接著,蘇綽又到河東薛氏、河東王氏等大族拜訪,說明來意。這些人的態度,跟裴讓之如出一轍。

  謹慎拒絕,但不排斥。

  摸清楚河東大族的態度后,蘇綽心中不禁暗贊劉益守料事如神,真可謂是把世家大族的尿性看得通透,入木三分。

  這些豪門世家就是記吃不記打,你不展現一下自己的實力,對方就把你當做小透明,根本不放在眼里。

  這些人還指望著高歡會派兵到河東,所以他們根本不愿意輕易站隊,甚至連私下里提供糧草都不樂意。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要開拓進取,只能靠自己的拳頭打出一片天來!

  在河道大族中轉了一圈后,蘇綽回到了蒲坂城,向賀拔岳稟告河道的動向,正巧長孫儉等人也幾乎是在前后腳的功夫返回,于是賀拔岳又把這些人召集起來商議大事。

  ……

  書房里,賀拔岳凝神看著長孫儉問道:“玉壁那邊的情況你們也去看了,到底應不應該筑城呢?”

  長孫儉對著韋孝寬使了個眼色,韋孝寬立刻從懷里掏出一張紙,這是他在玉壁考察的時候,畫下來的草圖。

  城池要怎么安置,周邊的地形如何,他一路上都有思考,幾次改變草圖,現在這個算是“最終版”,要不然他也不敢拿出來。

  “主公,玉壁不僅適合筑城,而且這里,應該是我們跟高歡搏斗的關鍵節點了。以末將的淺見,在此地筑城后,我們就可以放心大膽的將河東的錢糧納入府庫。

  不僅能解關中的燃眉之急,而且還可以更進一步,以玉壁為基地,窺伺平陽,甚至占據平陽后,繼續東進攻略晉州。變被動為主動。”

  韋孝寬一番話說得賀拔岳心花怒放。

  好不容易壓住內心的激動,賀拔岳轉過頭看著蘇綽詢問道:“河東的世家大族,究竟是怎樣一種態度?”

  還能怎么樣,躺平擺爛了唄!

  蘇綽微微一笑道:“還能有什么態度呢,跟那死掉的豬羊一般,根本不怕開水燙。”

  借糧是不可能的,出兵也是不可能的,跟高歡打小報告更不可能,總之啥廢話也別多說,我就當你沒來過。

  這態度可謂是經典的“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

  “果然如此么……”

  賀拔岳還以為自己名聲很好,那些人一聽到他派人來借糧,就會納頭就拜呢,果然還是劉益守更了解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世家大戶。

  “主公,玉壁筑城,勢在必行。沒有糧草,那就千方百計的去籌集糧草。等我們堵住玉壁這個口子,然后蘇先生再去河東轉一圈,相信那些冥頑不靈的世家大族,會改變主意的。”

  長孫儉不動聲色的說道。

  此人在歷史上就是宇文泰的謀士之一,并且策劃了進擊江陵的行動,干掉了梁元帝蕭繹。

  “慶明(長孫儉表字)言之有理。”

  賀拔岳微微點頭,辦事確實是得這么辦。堵死了玉壁,然后刀架在那些世家大族的脖子上,問他們家還有沒有糧草!

  講道理是講不通的,畢竟河東鹽池并不在自己掌控之中。

  河東鹽池自春秋時期開始,就是關中食鹽的穩定補給源。

  劉益守前世的歷史上,在蜀地沒有被占之前,河東鹽池幾乎是供應了西魏和北周所有的食鹽需求,哪怕把河東大族全殺光,賀拔岳也要把河東鹽池拿到手中。

  要不然,賀拔岳還得花錢向河東世家去買鹽,那種事情,想想心里就鬧得慌,怎么能忍?

  “諸位以為如何?”

  賀拔岳環顧四周問道。

  見眾人都是微微點頭,一致同意,他這才嘆了口氣。

  “看來修筑玉壁城大家是沒什么要說的了,那么……”賀拔岳看了看書房內的幾個人,一時間猶疑不定。

  修不修玉壁城,沒人提出反對,這是鐵板釘釘的。

  但要不要修是一回事,怎么修,派誰去修,則是另外一回事。知易行難,便是這個道理。知道玉壁城重要,還能把城池真正的修起來,才是真漢子。

  知道要修,卻沒法修成功,那只是思維的巨人,行動的矮子。

  “那么,誰愿意去修玉壁城?”

  賀拔岳沉聲問道。

  這個問題問得好,實際上,在場眾人除了韋孝寬外,其他的都覺得自己不是那塊料。

  “主公若是不嫌棄,那在下帶兵去玉壁修城吧。”

  韋孝寬拱手請戰,語氣甚為堅決。從他畫地形圖開始,就知道這件事幾乎就只有他自己可以辦。像達奚武這樣的糙漢子,上陣殺敵是沒問題的,領兵打仗也夠格,但是修筑玉壁這樣的城池,真是難為他了。

  賀拔岳軍中,像達奚武這樣的人,數不勝數,一抓一大把。但是懂軍略戰略的人卻不多,會修城池的人更是鳳毛麟角。

  他算是矮子里面拔長子了。

  “嗯,這樣啊。”

  賀拔岳嘆了口氣,不知道要不要同意韋孝寬的請求。

  這次去筑城可不是鬧著玩的,一旦被高歡的人馬發現,一場大戰肯定是少不了的。平陽城就在玉壁的正北方,修建城池這么大的動靜,難道高歡的人馬都是瞎子么?

  到時候一旦打起來,負責修城的人可就慘了!

  “這次行動會非常危險,甚至有可能半途而廢,你還這么堅持么?”賀拔岳嘆息問道,他心中也認為韋孝寬是合適的人選,但做一下姿態還是很有必要的。

  “回主公,在下以為,若是能夠想辦法混淆高歡的視聽,筑城應該不難。聽聞高歡欲要為兒子報仇,南下入侵梁國。不如讓高歡下定決心南下,這樣的話,我們自然可以趁此機會筑城。”

  韋孝寬十分自信的說道。

  “噢?你有什么辦法?”

  賀拔岳頓時來了興趣。平日里韋孝寬就餿點子多,雖然很多都沒什么大用,但也看得出此人是個會用腦子辦事的人。

  “回主公,只要派人去鄴城聒噪,編個童謠,說鴆鳥北侵,滅高者劉就可以了。再添油加醋的說高歡懦弱,世子被劉益守射瞎一目而不知道報仇,不堪為主。

  相信高歡會有動作的。”

  韋孝寬一臉自信的說道。

  鴆鳥是一種羽毛且美麗有毒的鳥,歷來代表不詳,讓各朝統治者們十分反感痛恨。西晉時期,皇帝就專門頒布了法令,南方獨有的鴆鳥一經發現應立即捕殺,更是不準任何人將鴆鳥帶到北方。

  謠言暗示劉益守就是鴆鳥,如今要到北方來興風作浪,這一招不可謂不毒辣。

  只要高歡帶兵南下去找劉益守的麻煩了,那么就不必擔心他派兵攻打玉壁了。畢竟,高歡的兵馬糧草也是有限的,怎么可能一邊大舉南下梁國,一邊還來河東找賀拔岳的麻煩呢?

  “妙啊,那就多管齊下,蘇先生,這件事你來安排吧。”

  賀拔岳拉著蘇綽的袖口說道。

  “請主公放心,筑城需要的材料,民夫,屬下都會調配妥當。”

  蘇綽雙手攏袖,對著賀拔岳深深一拜。

  ……

  早上在辦公,中午在辦公,晚上還在辦公。

  一連幾天,劉益守都在書房里批閱各方面的文桉,修改條令,忙得頭暈眼花的。

  這天剛剛入夜,他終于把今年秋收的各種事項都處理完畢了,一個人癱倒在書房的木板上“仰望星空”。

  “楊小廣大概是因為覺得努力也沒什么用,所以最后就到揚州去擺爛了吧。”

  劉益守心血來潮爬起來,來到墻邊,雙手朝地,靠著墻倒立起來。

  正在這時,他看著羊姜拿著一本冊子走了進來。不得不說,妹子倒著看,似乎和從前頗不一樣。特別是胸口,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劉益守覺得羊妹子的胸口比初見的時候“偉岸”了不少。

  “呃,好哥哥啊,你這是玩的哪一出呢?”

  羊姜蹲在地上,看著劉益守的怪異姿勢,想笑又拼命忍著,用手指戳他的臉。

  “當你想哭的時候,只要倒立起來,這樣原本要流出來的眼淚就流不出來了,以后如果想哭就倒立吧。”

  劉益守看著羊姜,“深情”的說道。

  “這話好惡心哦,唉,罷了。你就慢慢倒立吧,這個月府里的支出我丟你書桉上了啊。”

  羊姜無奈的搖了搖頭,將懷里的冊子放桌桉上就要走。她又不是蕭玉姈,劉益守這種話對她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剛走幾步,羊姜回頭看了劉益守一眼,發現對方保持著這個姿勢沒動。她走過去好奇的問道:“這么玩不累么?你立著多久了?”

  “我動不了了,你快扶我一下。”

  劉益守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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