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覺得自己有被女兒戲弄的嫌疑，王子騰再又怒目而視。想了想，他恨恨地低聲說道：“賈璘耗費時日，卻并無分毫結果。我即刻報去朝廷，命他回去就是！”
王柏不敢回話，王泌正要說什么，卻于此時聽到院門口遠遠地有人喊道：“稟報統制大人，賈司馬前來拜見！”
心里已經有些亂了方寸，王子騰只得丟掉手里的軍杖，恨恨地說道：“你兩人先回去內宅待罪，我議事后再要重重地責罰你們！”
賈雨村來得如此及時，或許是王子騰內宅的人偷偷地及時去請。確也因為他的到來，使得眼前的危局得到了緩解，王氏父、子、女都暫時得到了解脫。
走去后堂，王柏只覺得背上被杖打得疼痛，嘴里“嘶嘶”地倒吸著冷氣。王泌看看他，不禁低聲笑道：“是我救了哥哥的。”
“還敢笑！爹爹說還要再找我們的。”王柏氣憤地說道。
“爹爹做事利落干脆，哪會來回說一件事？即便說，爹爹也不會再生氣了的。”王泌說得很自信。
“為何？”王柏連忙追問道。
眨了眨眼睛，王泌也實在難以回答，只得隨口說道：“或者有天意罷了。”
王柏沖她撇撇嘴，自顧走去住處。王泌卻也再從笑容轉為愁容，回去女眷那里乞求獲得關照。
正堂中的王子騰重新坐好，平復了心情之后，命賈雨村進見。
到了堂內施了禮，賈雨村獲得“請坐”的吩咐，就落座在王子騰的身側。
賈雨村果然也沒什么大事，不過是提及了一些軍中獎懲的尋常事務。王子騰仍在怒氣中，先是隨口支應著，隨即想起賈璘來。
隨說是賈氏、王氏親厚，可畢竟早已不如前。說起賈璘與王泌是表兄妹的關系，可這樣的事因為是當眾發生，令王子騰也是難堪。
眼見王子騰的神思游蕩，問答多有心不在焉之狀，賈雨村知道他或有煩心事，就想著要告辭。忽然想起來，他再低聲問道：“我聽說栢哥兒從火藥工場回來了，想著詢問一下天成改良火藥配方的事，”
不待他的話說完，王子騰卻更是不耐地擺擺手說道：“大致有了一兩個月，他那里傳回來的消息，卻還是沒有什么進展。”
心思機敏的賈雨村，大致就此知道王子騰對賈璘的不務正業有了不滿。也知道王子騰對賈氏多有疏離，賈雨村更嫉妒賈璘被王子騰過于看重。
對賈璘存著壓制的心思，略微想了想之后的他接著低聲說道：“既然如此，那就調他回來就是。我前日遇到同來的巡邊使蘇璋，也說近來處置的公務有些繁忙呢。”
王子騰對這個看風使舵，很懂自己心思的人頗為看重。此時聽了他婉轉的話，王子騰不由得順勢點頭說道：“本官卻有此意。不過，這里的事務也并不甚多，我想著他也該去寧夏衛那邊巡視一遭了。”
他的意思是找借口調賈璘離開這邊，賈雨村聽了頗為開心，笑著捋須說道：“有統制大人代圣上巡邊，就絕不會有什么疏漏。”
他的話聽著是夸贊長官，實則是順著王子騰的意思，索性就直接命令，或者找個借口讓賈璘干脆回去長安就是。——這個看起來豪氣卻也因此耿直的年輕人在這里，賈雨村等人從軍餉中余利的相關操作，也多少有了一些忌憚。
王子騰倒也不是擔心賈璘過于耿直，而是真擔心自己的女兒與賈璘的事，會讓自己的尷尬隨著賈璘在邊地的時間延長而加重。
“嗯。”王子騰默默地點點頭，從嘴里發出了一聲。賈雨村眼見他神色凝重，隨后更是暗喜。
這是因為他對甄英（玉）蓮及其一家的事，隨著他獲得了逐漸高升的官職以后，并不給予什么關心。又早已得知賈璘納娶了甄玉蓮為側室更是情意濃厚，包括封氏也是賈璘多有照顧的。這豈不就是說自己不知恩圖報嘛！
再就是覺得這個年輕人，很快受到皇帝重用而被派來邊地。很明顯，這是皇帝特別恩遇的意思，賈璘與王子騰更是甥舅關系。如果任由賈璘在邊地不斷做出業績，肯定會受到皇帝及王子騰的特別看重。也就是說，賈雨村將會遇到仕途中的一個強勁對手。
哪怕是這個對手目前的羽翼還不豐滿、還顯得稚嫩，賈雨村出于想要獲得“獨寵”的目的，也將會逐漸被動搖。
做得王子騰的助手并被看重，可貪念又冷酷的賈雨村，何嘗不想在仕途中超越他呢？！
眼見王子騰被自己說動，賈雨村又怎能不歡喜憑借自己深厚的城府與縝密的思慮，以及巧妙的談吐而獲勝了呢。
他的暗自歡喜還未盡情釋放，那邊的王子騰也還沒從羞惱中完全緩和，就再聽到有一名侍衛在堂外大聲報道：“報知統制大人！巡邊御史賈璘，有密報傳來！”
皺了皺眉，王子騰略微一愣。旁邊的賈雨村不禁眨巴了幾下眼睛，不知道賈璘會有什么樣的密報。就在他還在發愣的時候，卻見王子騰的眼神先看了過來。
連忙起身，賈雨村帶著心中的狐疑與不安，只得施禮后道別離去。
侍衛隨后進來正堂，雙手奉上賈璘的密信。王子騰拆開來看，不禁當場就驚愕在那里。
信中，賈璘先說了是因為有王柏、王泌以及衛若蘭等人的佐助，自己再認真小心地進行試驗以達成對統制大人的允諾，果然憑借天意，把火藥的最佳配方給找出來了！
隨后賈璘就在信中發出正式邀請，懇求王子騰在盡可能保密的前提下，前去火藥工場親自檢驗新火藥！
閱罷的王子騰臉上立刻現出喜色，毫不在意什么亂七八糟的事了。如果火藥的質量真的得以提升——這是多么大的事啊，足可以令大成在許多方面重新定位。
先不說可以更好地打擊韃靼人，進而東去收復燕云十六州及淮河以北、洛陽以東的廣闊地區，就只說隨著火藥的改進，大成的火炮、火銃也要跟著改造。
這是大到簡直是難以想象的費用，王某是邊地欽命主將，當然可以從中撈取無法想象的財富！
況且，自己是這件事的主責人，必要為此事再升職銜。而自己的兒子王柏，當然也就立刻獲得實職，不小的實職！原本就在等機會，王柏受到恩賜，那還不就是自己筆下奏章巧妙轉圜的嘛。
至于賈璘，王子騰在心中嘿嘿地暗笑幾聲。
他此時不禁臉上露出喜色：必須要帶在身邊才可！絕不能放走他！
趕走賈璘也是容易，但獨占這份功勞卻并不容易。首先賈璘去做實驗，這是人所共知的事。再就是王子騰也知道，他畢竟是皇帝欽命派來的，肯定也不能全部抹殺掉，更不可能抹殺得掉賈璘在此事上的功績——因為賈璘在做實驗的時候，也有奏章發去長安的。
并不與賈璘過分計較，除了王子騰也想倚重這個頭腦神奇、為人豪勇又有文才韜略的人，更也知道賈璘不會倨傲——畢竟，王子騰還有是他舅舅的親戚關系，哪怕遠了點。
以大壓小，這原本就是官場常見的事，在親族當中憑借長輩身份就只有加個“更”字。
再者官場猶如賭場，越想全部澇盡利益的，越會成為眾矢之的，完蛋得更快。
王子騰若無此等精明，就不會有上下左右的一眾官貴朋友佐助，焉能做到如今職務？況且他對賈雨村這樣心思沉重的人，也還是多有看重而信任、提拔呢。
暗呼口氣，王子騰不禁點點頭，再對侍衛說道：“即命準備隨行人員，我將要去唐毛山的寧塞營一帶巡視。”侍衛立刻領命，施禮后迅速退下去安排。
心里的歡喜難抑，王子騰又擔心自己看錯了，重新再看了幾遍之后才放心。卻又擔心年輕人辦事不牢靠，該不會是賈璘呈報錯了吧？
他重新皺緊眉頭，再考慮了一會兒，起身走去后宅。
王子騰有兩任夫人，第一任早些年就已經過世，后來的“王夫人”是由妾室扶正的。前妻雖然過世的早，但給他留下了三個俊俏兒女，就是王瀚、王柏、王泌。
也因為這三個孩子幼年喪母，王子騰對他們也很關愛。甚至對王泌近乎溺愛，他才就有了今天的自覺難堪。
暗呼口氣，王子騰站在后宅的院門口，先自我調節了一下情緒：這事說起來是王泌出了丑，可她和賈璘總還是表兄妹關系，這是沒錯的。
親戚之間的孩子，別說說笑打鬧，若是年幼的話，甚至還同床睡、同桌吃飯呢。更何況，賈璘是真的救了王泌。
他正在沉默，卻從余光中看到王柏正要走出來。
“混賬！還不老實在屋里思過，又要去哪里惹禍！”王子騰大喝一聲，王柏立即老實地站定身子。
王子騰再要呵斥，卻又在余光中看到一個小身影正要從王柏對面的廊下溜走。向前邁了兩步，王子騰只覺得既好氣又好笑：可不正是頑皮的女兒王泌嘛。
這兩個小兄妹，原本正站在各自屋門前的回廊中“隔空大戰”——以眼神、面部表情、肢體動作。比如揮拳踢腿什么的，來表達各自對對方的不滿情緒。
王子騰的突然出現，使得王柏頓時靜止，王泌也沒能及時溜走。
也不多說話，王子騰只是走入后宅的堂屋落座，那兩個小兄妹乖乖地跟了進來。
王柏挨了那一杖，肯定也是打得不輕，現在還不敢挺直腰背站著。而王泌的眼圈還是發紅，身上的衣物也換為了尋常女孩子服飾。她的頭上，也插上了一支玉簪、一支金釵。
“還有何話說？！”王子騰再皺眉怒喝一聲，王柏立刻低頭答道：“全憑父親責罰，原本就是兒子的不對。”
沒有回應他，王子騰再看向王泌。見她只是紅著臉低頭不語，王子騰開口詢問道：“你呢？”
“父親，女兒原本對軍務好奇過度。這幾日在火藥場也看得仔細，女兒心中也已明白，那些確乎不是女孩子該玩耍的。”王泌福了福，坦然地說道。
王子騰簡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難以置信這些話竟然是從自小就舞槍弄棒的她嘴里說出來的。這已經夠令他驚訝的了，隨后還有呢。
“有稟父親得知，女兒想念庶母和兄弟姊妹，請求回去長安。”王泌說罷，再福了福。
“呃，”王子騰不禁眉頭皺起，要認真考慮一下女兒是在耍小脾氣，還是真的不愿意留在這里了。
沉默了一會兒，他緩緩地說道：“倒不是為父過于嚴厲，你實在也是混鬧。我卻并未過于苛責，你怎么執意要回去？”
王柏在旁邊聽了暗自在心里恨道：王泌如此混鬧，父親你還遮護她！不打她也就罷了，怎么還給她寬心了？早知如此，我應該說出她還與賈璘換褲子呢！
這事只是他心里想想，但無論如何不敢說出來的。一旦他說出來，王泌即便不自盡，也會恨他一輩子。而父親王子騰，也只有更會狠狠地責罰自己。甚至，自己今生將不會再得到父親的關愛——因為他那樣直說，會令父親覺得無法接受、無地自容。
王泌聽了父親的詢問，開口回道：“這里雖有丫鬟、婆子陪伴，終究游玩空間狹小。即便還可以與武官的女眷們敘談，女兒還是覺得無趣。”
她這樣說了自己的苦衷其實是因為賈璘對她的約定，而王子騰卻并不能就此認可。因為王泌驟然返京，她被賈璘摟抱救護的事，就由普通的表兄妹之間很尋常的事，將會變為有些令人遐想的真正的桃色事件。
“泌兒且安心。為父最為疼惜的就是你，若你即時離去，某心里不舍。”王子騰說罷，再擺擺手，顯得態度很堅決。
王泌低頭站著，暫時沒有回應。
“哦，”王子騰回過神來，對這兩個小兄妹說道，“我才接到天成的密信。”
聽到他的這話，王柏和王泌同時把求解的眼神看向他。
“火藥的新配方，他似乎真的找到了，還說實驗效果很好呢。”王子騰自顧說道。
“恭喜父親！”王柏當即拱手說道。他這樣激動，自然有替王子騰主抓此事的恭賀，更有自己或者也因此而獲得實職的開心。
王泌的眼睛瞪得老大，半含著眼淚仍是不敢相信。
兒子很開心，女兒卻很委屈，王子騰暗嘆一聲，再開口說道：“你們兩兄妹準備一下，明日就與我前往火藥工場！”
王柏表情不動，心里再對王泌撇撇嘴：果然父親偏愛！
王泌當即學著男子模樣，拱手回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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