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騰漠然地看著她，心里也是無奈地嘆了口氣：仍是頑皮就對了。
帶王柏前去也就罷了，王子騰為何堅持要帶王泌去？他還是要借自己親自出面，來洗清女兒的不白之冤。
第二天一大早，王子騰率領著部分文武官將，以及大隊的騎兵護從著，前往唐毛山的火藥工場。
這隊人馬倒也沒什么特別，能夠讓人覺得稍有詫異的，是這個隊列的后面，再跟著幾輛馬車。王泌與幾個丫鬟、婆子，就分別坐在里面。
王泌自然懂得父親的心思，卻也正好再與賈璘見個面。再見面，兩人肯定不能得到什么單獨說笑的機會，可王泌卻還是為得到這個機會，暗暗地慶幸不已。
為什么會這樣開心？只為能夠再見到他。為什么非要再見到他？……起碼，他是英俊威武、多才多智、風趣倜儻的表兄啊。
連續幾日腦子里混想著，王泌在車內搖搖晃晃地坐著，思緒也是紛亂。覺得身子猛地一晃，她感到車子不再移動，意識到是又該吃飯或者是臨時住宿了。
前面驟然傳來鼓樂聲，令她頓時覺得心中焦慮：這是到了火藥工場，應該是賈璘帶著眾人來迎接王子騰一行。
鼓樂聲停止，再又傳入她耳中一陣喧囂聲音：這是賈璘等人在與父親王子騰以及其他等人施禮問好、寒暄呢。
聲音逐漸停止，王泌的心中不禁著急起來：賈璘是引領父親王子騰休息去了？
她為此覺得很掃興，再又生出許多期盼。正在此時，她忽然聽到了他熟悉的聲音——
“法曹再次歸來，我翹首以待！稍做休息之后，就可檢驗我們的試驗效果了！”賈璘笑著說道。
“在下只是跟隨御史試驗，并無寸功，不敢得到御史的如此看重，更別說期待的話了。”王柏此時也不敢稍有滯頓，忙著施禮說道。
賈璘大笑幾聲，再和王柏低聲說了幾句。隨后，坐在馬車車廂中的王泌，就聽到賈璘騎馬近前的身音。
略微沉默了片刻，賈璘在車外的馬背上，拱手說道：“妹妹安。”
“璘哥哥安。”說罷，王泌掀開了車簾。
此時王泌的裝束，是近乎男女的服飾混搭：身上仍是士兵的衣甲，頭上卻戴著個帷帽。
賈璘只是略微掃了一眼，并不敢多看就再拱拱手。王泌坐著福了福就關閉了車簾，女眷車隊隨后就被安排到駐地單獨的院落。
賈璘迎接了王子騰一行，晚間與他單獨做了交流。
出于穩重的心態，王子騰只是聽他說，自己并不插話。而賈璘也不必跟他解釋過多的原理及制作程序。
“新的火藥配方雖然制作出來，但與目前的火炮與火銃還不能匹配，或者只能減少火藥的用量。”賈璘說出來自己的判斷，王子騰不禁頓覺遺憾：既然如此，改造火炮與火銃的時間就要很久了。因為那是現在無法預估的財務數字。
見他沉默不語，賈璘知道他的心中，此時必是糾結至極：既想要從軍火改造中撈取利益，又想盡快用新技術建立戰功。
暫時不能讓他得到兩全，賈璘隨后低聲說道：“可是新火藥的用途，卻已經有了！”
“哦？！”王子騰立刻興奮得眼中冒光，更記起曾與賈璘的會談，以及賈璘在密信中提到的那個什么鐵殼子。
“說來，必是與那‘震天雷’有關了？”王子騰敏感地低聲問道。
賈璘立刻拱手稱贊道：“統制大人果然英明，正是如此！”
王子騰緊盯著他，隨后長呼口氣，再就開心地哈哈大笑起來。笑罷，他再看著賈璘贊道：“若說不是‘后生可畏’，怎么會于某的面前，出現璘哥兒這樣的大才呢！”
賈璘謙辭幾句，再認真地說道：“栢哥兒，甚至泌哥兒，也讓在下對這件事很有啟發。”
擺擺手，王子騰無奈地說道：“栢哥兒只是跟隨罷了。至于泌兒，哎，我只說她更是混鬧而已。”
他的語氣無奈，但關愛子女的迫切心情還是昭然若揭。也不再提王泌的事，賈璘隨后再拱手道：“因為此事目前機密，明日我等去現場實驗的時候，不能讓更多無關人員見到。”
“務必如此，盡由璘哥兒安排就是。”王子騰點頭應道。
第二天，只有王子騰及其親近武官，才獲準跟隨前去試驗場地觀摩。王柏肯定要跟隨，至于王泌，只能停車于試驗場的外面。她倒也不是過于被冷漠，因為更多的文武官將，只能留守在駐地等待消息。
唐毛山下的一處荒廢的營地中，早有一眾士兵嚴加圍攏、把守。賈璘帶著王子騰等人進去后，這些士兵除了有命令在身可以靠近的之外，大多只能遠觀而不得近前。
接著，賈璘吩咐參與實驗的匠頭、工匠們，與一些已經獲得了使用技能的士兵們一起，走到遠處去做投彈實驗。
一排排烏黑的大小不等的鐵球，被穩妥地放在木箱中。它們的封口處，留有長短不一的火藥引線。
先有一個士兵，拿起一個那樣的鐵球，走到一處三面皆是木板的空地中。點燃了火藥引線。
遠處觀看的王子騰頓時覺得心驚：“那不會炸到自己嗎？”
火藥引線也已被賈璘用硝石提煉而進行了改良，大致穩妥的控制火藥的方法也就產生了。
“可以用引線的長短，來控制火藥燃爆的時間。”賈璘這邊的答話剛落地，遠處已經傳來一聲巨響。
這“轟”的一聲，聽起來與往常火器的爆響聲并無太大區別。但賈璘自己卻深深地懂得：這一響，就是大成將會恢復漢土進而令天下安定的預先宣言；是對天下惡徒與蠻人的鄭重警告；是將會對不服從自己主張的人，借此施以懲戒的無言告知。
賈璘自知世界于此時已與往日截然不同，但王子騰等人還是深色緊張焦急，不知道那個“震天雷”的爆碎效果，到底是個什么樣子。
它是否可以勝過原來的火器，是否可以實現王子騰等人安定邊關，升官發財，討得圣上持續歡心的愿望？
很快，那個操作試驗的士兵快速地跑了過來。到了近前，他站定拱手施禮道：“請統制大人移步查看！”
本已忍耐不住的王子騰聽罷，立刻就和賈璘快步走去。
腳下泛起陣陣塵土，王子騰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幾乎是用快跑的姿態，完成了從演武臺到試驗場地的這段距離。
他急促的腳步之下地上的沙土地面，像是飛石打在水面上濺起的一簇簇小水花，也是隨著他兩腳的落下與抬起，而騰起一股股煙塵。
站在木板的圍欄中，王子騰先是環視一圈，再在賈璘的提示下，走近木板查看。但見厚達兩寸的木板上多是焦黑與破損，王子騰雖有些驚訝卻并未覺得新火器的過分威力。但再被賈璘引導著仔細查看之后，王子騰的眼睛腫，就逐漸現出驚愕、驚駭、驚喜等復雜的神色了。
因為在他的眼里，赫然出現了許多鋒銳的大小鐵片！
這些鐵屑大多在新火藥的催動下，隱沒在厚厚的木板內。只有個別鐵屑的棱角露在外面，在陽光下閃動著冷森森的寒光。
……嘶，
王子騰確認之后，不禁都吸了口涼氣。
以這樣的威猛力道，常年在邊地一線的王子騰自然懂得，別說是人體、馬身，就是重甲也難以抵擋！這樣的好東西若是去“盛情”送給韃靼人，那么……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王子騰忍不住抬手撫摸著這些鐵片，像是在撫摸著自己將要得到的功勛獎勵品。
跟過來的幾名武官，此時也都是目瞪口呆，不能發出一言。
許久，王子騰看看身邊的賈璘，再不禁仰天呼道：“天成，天助大成啊！”
說罷，他又擔心這只是一次實驗，不知道這個震天雷的穩定性怎么樣。而且，這些震天雷還分有大小的。
隨后賈璘再請王子騰等人退回，接著讓士兵逐次實驗。小型的震天雷自不必說，那些大一些的，卻并不用士兵親自用手拋擲。就在眾人的觀摩中，士兵們迅速搭起了簡易的投石車——幾根木架支撐，一根直杠做拋擲器，再有前后兩端的粗大皮繩。
前端的皮繩是士兵拉拽，后端由另外的士兵放好大型震天雷之后，通知前面的士兵拽繩子。
一聲號令之后，震天雷帶著一股淡淡的引線燃燒的青煙，驀地騰空而起。
王子騰等人的眼睛，幾乎連眨也不敢眨，似乎根本也不能眨。他們就像是被賈璘施了魔法一般，只有眼珠是活動的，在跟隨著半空中的那個震天雷而去。
隨著引線的長短，那些大型的震天雷或者在低空爆響，或者落地爆破。王子騰等人的耳中，隨即再傳來陣陣巨響，以及眼中望到的片片煙塵。
再走過去查看，王子騰再次震驚、興奮不已：這些大型的震天雷炸出來的鐵片，把附近的山石或者擊碎，或者劃出深深的白色痕跡。
很明顯，這樣的震天雷是遠距離打擊敵人的騎兵隊伍，更可以以此攻擊敵人的城池。
王子騰隨后把自己的猜測，對賈璘說出來，卻得到了另外的驚喜。
“統制大人所言不差。但若是進攻對方的城池，卻還有更為要緊的器物。”說罷，賈璘再命人演示“火藥包”的威力。
這次的試驗，眾人就要退到更遠的距離。眼見到長長的引線被點燃，冒著藍煙向遠處的那個包裹而去的情景，王子騰心里仍在念叨著“不必如此緊張”，卻于稍頃之后，又被震得渾身發抖。
這是真正的震顫，這是真正的來自于大自然而制造出來的器物，再于大自然中發出的咆哮怒吼。
天崩地裂一般的巨響之后，王子騰等人即便是退出老遠，也還是被震得頭腦發懵、耳中鳴響。這種號稱“火藥包”的火器的試驗效果，就不用再前去觀察了。因為有眼睛就能看得到，山體都崩塌了一大塊。
耳中的轟鳴聲消失過后，現場的眾人仍是沉默。賈璘詫異地環視一圈，但還沒開口，就聽到了他們發出的歡呼聲。
王子騰身為大將，今天卻是毫不吝惜地，把許多溢美之詞送給了賈璘。
而賈璘也頗為識趣，把一眾參與實驗的人等，從那個千總江伯宏，再到王柏、衛若蘭等人，全都夸贊了一遍，并說“沒有他們的相助，哪怕是與之相關的說笑，自己也不能找到這個最佳配方”。
王子騰對于他的回答很認同，也很開心——這個年輕人懂得不貪功，讓身邊的人都跟他一起受益。
賈璘這樣公開說，跟在旁邊的一眾人等，不管是能否于此時搭話，都從心里真切地敬服他。王柏、衛若蘭、李云寧、柳湘蓮等人自不必說，裘方與韓澤平只能在此加個更字。
試驗場內一片歡騰，試驗場外的王泌，此時也是淚淚如雨。為賈璘辛苦的改進工作，以及他的聰明才智所折服，她心里更祝禱他能夠一生富貴安好。
王子騰帶著歡快至極的微笑，一邊許諾要給予賈璘以及相關人員重賞，一邊走出試驗場。
見到女兒坦然自若地站在馬車邊，王子騰此時卻并沒有再要斥責她的心情。而且，這個小女孩也還戴著帷帽呢。
相互見了禮，王泌回身蹬車返回住處。
想起來要給予賈璘特別的“獎勵”，王子騰笑著對他說道：“我已安排各營可以召喚營伎笑鬧一番。你近來勞苦，也暫不必多談公事，就去跟著熱鬧一番吧。”
賈璘連忙施禮回絕道：“多謝統制大人關懷。在下卻也不必與將士們同樂，只與隨行人員歡飲一番就是了。”
當下在軍營中，別說遇到什么喜慶的事。就是尋常時間、尋常人等，因為空虛疲乏的時候，也會去和營伎們笑鬧一番。
王子騰見他這樣回答，倒也覺得他頗能克己，是個嚴格要求自己的好青年。想了想，王子騰干脆地說道：“晚間，我要與你再說說新火器的事，就來我這里用晚飯。”
賈璘略有猶豫，王子騰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我們不僅是上下級，更也是親戚，不必拘禮！”
“謝統制大人盛情！”賈璘還是老實地以官稱稱喏。
天色暗黑下來，賈璘更換了一身儒士袍服走出屋門。他的腳步才邁出來，就被裘方等人團團圍住。
“御史大人，恭喜啊恭喜！”這些人笑瞇瞇地說道。
“請諸位稍安勿躁，在下正要去赴統制大人的宴。”賈璘連忙心知肚明你地說道。
“正是正是。御史大人記著此事就對了，我等自然不用催促。”就連平日里頗為嚴謹的衛若蘭，此時也忍不住說笑幾句。
賈璘拱手敬了一圈，隨即帶著杜金平騎馬出來駐地，向王子騰一家人所在的住處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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