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蝌擠進人群觀看，也覺得心驚肉跳：幾個可裝得百十斤米麥的大筐內，滿是金燦燦的各樣金飾，在耀眼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見眾人呆愣，裘方再喊道：“這是城內的各位婦人捐獻的，就每人一兩金！但若不能奮力殺敵的，立刻斬首！”喊罷，他命近畔的侍衛拿來戥子，開始稱量金飾。
兵將們先是開心不已，再就不忍心拿取。眼見眾人踟躇，裘方揮動一下手里的夾剪，再大聲笑道：“只怕不敢拿的，只要殺敵！”
眾兵將就此放心，就在城頭排隊來領。筐內的金飾見少，裘方再俯身去拿的時候，不禁手上哆嗦了起來。
那是一頂誥命夫人的金冠，裘方大約猜到是林如海之女林黛玉的。顫抖著拿起這頂金冠，他手里的夾剪再也落不下去。
士兵們或者不懂，但將領們當然曉得這是件冠冕禮器，也都遲疑著說道：“這如何敢破壞？”
裘方正要咬牙收起這件金冠，卻被一人劈手奪了過去。他轉頭看去，正是面色漠然的林如海。
“大人，這，”裘方正要勸阻，只見林如海略微搖頭阻止，隨即就再拿過夾剪。比劃了幾下，林如海暗自咬牙、手上用力。金冠就此碎裂，上面的玉片、珍珠掉了一地。
放下手里的金冠，林如海掃視一圈笑道：“就快分好，沒見到有錢拿還猶豫的。只金人來了，諸位再奮勇就是。”說罷，他拱手施禮后轉身而去。
望了望他的背影，裘方忍不住落淚顫聲說道：“這是建威將軍夫人的金冠。”他哽咽著再說不下去，兵將們也都紅了眼圈，齊齊地拜倒在地。
林如海轉回城樓內，屏退侍衛之后，不禁落淚不已。正在慨傷之時，他再聽到城外、城內的火炮響了起來。聽得金人的火炮密集，他知道真正的大戰到了。
匆匆走出城樓，他才要走去城頭，就被一眾侍衛按住：“大人此時不可近前！”
林如海望去城堞處，只見兵將們奮勇近前，使用各樣武器對來犯金人予以還擊。也不敢遲疑，他在侍衛們用盾牌護著，沿著城墻上的甬道連番巡視。
薛蝌此時再搬來一箱震天雷，忽然看到雜亂的人群中，裘方的身影已經歪斜。連忙跑過去，他扶住了將要癱倒的裘方。
低頭看去，薛蝌不禁驚呼道：“方哥兒負傷了的！”裘方胸前的鎧甲被鉛彈打得遍是凹坑，更有幾個幽深的孔洞，正在向外滲出鮮血。
“早知道死在此時，我中午好歹再要多喝幾碗酒。”裘方痛得皺眉咧嘴，還是咬牙說道。
“再莫亂說，你絕不會死的。”薛蝌雖是近來多有見識，終究是富家哥兒出身。這話說罷，他先就痛哭起來。
再想著要緊急救治裘方，薛蝌兩手用力背起他就走。從沒做過重活計的薛蝌這時候才明白：在奮勇的時候，一個人可以煥發出如此力量。
踉踉蹌蹌地下來城墻，他再與其他前來相助的人一起，把裘方送進了診治處。眼見裘方神態平穩，薛蝌也是暗松了口氣。就要再去助力的時候，他不禁皺眉歪嘴，口中也是痛呼一聲。
有醫者迅速走來，連忙扶他躺在木榻上說道：“哥兒腿上也中了鉛子。”
薛蝌聽罷低頭看去，果然見到腿脛處的褲子都被血漬浸透了。醫者用剪刀剪開他的褲腳，薛蝌聽得絹布“呲啦”一聲，當即就嚇得昏了過去。
等他再次睜眼的時候，只覺得汗濕衣衫，腿上仍是火辣辣的疼痛。正要低頭再去看，他聽得旁邊有人說道：“剛才醫者說了，你的傷勢不礙大事。”
薛蝌轉頭看去，只見裘方還是躺在旁邊，不禁欣喜地說道：“就說方哥兒無事的。”裘方嘿嘿地笑了笑，再就兩眼無神，又昏了過去。
眼下并沒有什么神奇的麻醉藥、縫合術、消炎藥等，傷勢只能憑借自己的原有體質，以及個人的意志力來對抗。
薛蝌只得忍痛側身，接連對裘方呼喚不已。
總是沒有性命之憂，這兩人再是為城防著急，卻也暫且只能躺在病床上。即便如此，兩人還是隨時打聽城防的事。
倒也不用他們刻意詢問，只憑借那遠處傳來的槍炮與吶喊聲，就可知道戰斗的激烈程度。
金人似乎下定決心要襲破揚州城，連續數日都是從早到晚，甚至夜間還要前來偷襲數次。在這樣緊張的氛圍中，守城的一方壓力如山可知。
因為城內兵將死傷人數過快、過多，而城外與金人進行野外戰斗的兵將又不能回援，揚州城內的守軍人數迅速減少，防守的壓力隨之陡增。
林如海為此焦慮不已，保齡侯史鼐更是束手無策，只有暗自悔恨：沒有盡早找借口離開這里。
就在他們覺得無奈與焦急萬分的時候，忽然看到仇世正帶著大隊人群趕來。林如海才要詢問，仇世正已經施禮說道：“爵爺臨出發的時候，授意在下待到緊急時刻，可招募百姓臨時為兵。”
前來的百姓人數不少，各自狀態也都顯得奮勇，可保齡侯史鼐還是嘆氣道：“百姓固然奮勇，但畢竟不熟作戰之法。他們去到城頭，恐怕不是當即嚇得腿軟，就是不會使用各樣武械。”
仇世正連忙施禮答道：“把百姓壯丁編入每伍、每伙之中，由有經驗的士兵帶領即可。”
史鼐還在遲疑，林如海當即稱善。
這些百姓上去城頭，隨即就被按照這個方法予以編隊。雖然他們略有生疏，但很快也就適應了。
有了生力軍的加入，揚州城防再次穩固，林如海，包括史鼐的信心也就再次鼓舞。
金人那邊進攻急切，也是不計成本。原因并不是一定要攻破揚州城，而是他們要以此作為佯攻，再趁機撤兵回渡黃河。
之前不久，金人的幾名主將也都知道了賈璘并不在揚州，而是從海路奔襲登州，先是一舉擊潰了金人的海軍再就登陸青島，已經在青州、萊州、登州等地捭闔馳騁起來。這邊為德格類、莽古爾泰還未報仇，那邊卻再陣亡了代善與湯古代。
雖然揚州看似隨時可破，但金人只見對方防御嚴謹、激烈，就更擔心賈璘再殺入兗州占了州府滋陽城，那就不僅是這撥金人腹背受敵的事，而更沒了歸路。
原本以為挾帶重兵可攻破揚州、擒殺賈璘，金人所以大舉南下。但此時的情形卻顯得格外緊急：洛陽戰線就此缺少了支持，山東又連續丟了數州。
金人的幾名主將商議過后，達成了先撤兵的意見。但又擔心大成兵馬聚集追殺，他們也就不能直接撤退，而是做出更為兇猛的進攻態勢，再趁機迅速撤去。
連續數日的進攻之后，金人的攻勢減弱。從揚州城頭望去，林如海等人眼見金人的營地白天還是炊煙不斷、夜晚篝火熊熊，猜測對方也是疲憊，正在做著戰斗間隙的休整。
敵人那邊稍有安定，大成這邊也連忙整頓城內秩序，讓將士們輪番休歇。這樣的日子過了數日，林如海等人再察覺出異樣：無論是金人再來進攻的頻次還是激烈程度，都已然減弱許多。甚至，金人兵將前來的時候，多是施放一些火銃、羽箭，連火炮的攻擊也減少了。
眾人正在踟躇，仇世正率先請令道：“在下愿出城聯絡左近的我方將士，再予以偵察敵方動態。若金人仍是頑抗，我們再做準備。倘若金人或有撤兵的跡象，我們正是大為反擊的好機會！”
這個建議當即被采納，仇世正率領千余人趁著夜色出城，繞道南面再轉而向西北而去。
不到天明時分，他與附近的大成游騎相遇。彼此都對此覺得奇怪，也就形成了共識。狠狠心做了決議，仇世正等人率領精兵于天色將曉的時候，向金人營地發動了突襲。
金人的大部果然已經先行撤走，留守的兵將也并未想到大成兵馬敢于先來進攻。彼此的戰斗一觸即發，刀槍并舉、煙火飛騰的景象，伴隨著朝陽的升起而顯現在原野中。
金人也是做足了準備，但大成這邊通過幾次小規模的戰斗，已經確認了本方的猜測。既然知道金人的主力已經撤走，大成兵將如何不齊齊奮勇，以“還報”金人來犯之恨？！
金人留下來的也多有精兵，但面對大成兇猛的反擊，以及越來越多的趕來的大成援兵肯定是抵擋不住。
這些金人大多做了鬼，仇世正等大成兵將趁勢向北面的撤走金人繼續追擊。林如海這邊得到回報，也把多余的留守兵將接連派出。保齡侯史鼐心里恐慌，連忙勸阻道：“鎮撫使仔細金人詭計。”
“哪有全線潰逃的詭計？即若他們有些心思，但大成這邊氣勢已起，金狗必然也是難敵。”林如海淡淡地說罷，仍是發出了增兵追擊的命令。
堅持帶傷工作的孫紹祖，急于做表現，也立刻拱手說道：“大人所言極是，莫可走脫了金狗！”
仇世正等人追殺金人至淮安府一帶，受到了對方負隅頑抗式的還擊。眼見敵人如此，仇世正當即命令火炮部隊密集炮轟淮安府。
有將領可惜城池的損傷，覺得本方得到后還要再行耗費勞力。但仇世正卻不以為然：“與其讓本方部伍再送許多性命，而金人又得以消耗時日，不如干脆轟碎他娘的！”
在炮彈的持續轟擊下，金人連帶崩塌的城墻一起滾落下來。大成兵將一擁而上，如同潮水一般從城墻的各個缺口沖入了淮安府山陽城內。
接下來就是慘烈的巷戰，金人本就是數量相對為少，再就沒了氣勢。傍暮時分，大成兵將殺盡了金人，站穩了山陽城。除了留下部分官將士卒守御，再招募百姓來修繕城池的以外，其余兵將繼續向北追擊金人。
連番的追擊、反擊戰斗之后，大成兵將到了黃河岸邊，也就望到了金人正在強渡黃河逃離，立刻鼓噪吶喊著追殺了過去。
黃河南岸留守的金人很快被消滅趕緊，但大成兵將面對滾滾的黃河東逝水，也就都暫且停止了追擊。首先還要掃清南岸的殘敵，再就是大小船只都被金人帶去了北岸。
面對金人的逃走，仇世正恨恨地大唾一口，只得轉去其它事務。
確定金人敗走的消息，從淮安府一直到揚州城，連帶各處原野、河道中，都是大成兵將百姓歡呼不已的情景。
滿城都是慶祝的鑼鼓聲，林如海安頓了守御與穩定秩序的兵將，再命人大開府庫，把積存的酒漿搬出犒賞一應兵民。
眾人歡欣不已，保齡侯史鼐找到林如海請命道：“左近一片狼藉，看看寒冬將至，請允我前往金陵親自調度糧秣。”
他的這個請求，或者另有其它心思，譬如前往金陵與妻妾團聚或是擔心金人再趁著冬季回來報復。林如海對此卻也不能拒絕，隨即稱是。
將軍行署的后宅內，甄玉蓮、與妙玉等人額手相慶。敵人遠遁，必是另有原因。而從林府那邊傳來的消息，她們自然也知道賈璘正在山東諸府逞豪，更還先以少勝多地另金人海軍全部覆滅。
那樣的情景，甄玉蓮因為曾有過一次伴隨賈璘外出示威的出行，而大致可以想象得到——也只是想象而已，數千艘大小戰船糾纏在無垠的海面上炮火對擊，那自然是非凡的狀況。
妙玉雖然不能確定賈璘如何英勇，但出于對他的愛戀與自身的恬淡本性，只是合掌祝禱而已。
甄玉蓮再想著要去林府與林黛玉小聚，卻聽得金釧來報，稱是“爵爺夫人過府”。她就要外出迎接，只見林黛玉已然帶著史湘云、薛寶琴，在一眾丫鬟、婆子的陪伴下走了進來。
兩人說笑一會兒，甄玉蓮確認揚州已經安全，再稱頌林如海行事嚴謹、林黛玉大義大氣。
“雖然爵爺計劃周詳，但想著可為此略盡綿力，我心里就很開心。也莫說玉蓮與妙玉兩位姐姐，更有城內的其她姊妹、嬸母大娘，都為此捐獻許多金飾呢。”林黛玉笑著答道，“即如湘云和寶琴妹妹，乃至襲人、金釧，甚至封大娘、薛姨母、王嬤嬤等人也都有奉獻。”
提到母親封氏，甄玉蓮再又為難起來。她和賈璘早說要請封氏來到將軍府，封氏卻以與賈敏為結義姐妹為由而不愿前來。封氏是出于不便住進女婿家的心思，但賈璘再說要為她單獨購買賈宅，卻也被她以太過孤清而無必要為由拒絕。賈敏對此倒是覺得甚好，總是有個心思純凈的姐妹陪伴著。
林黛玉再笑著勸解道：“爵爺不在府內，姐姐可過去林府住些日子，這樣就能多伴著封大娘子。”甄玉蓮先是點頭，再解釋著說道：“我既然已在爵爺身邊，總不好常去你那里住著。母親或者為難，我想待爵爺再回來勸說，也就可以了。”
林黛玉只得稱是，再見到翠筠前來拜禮道：“奴婢的主子娘這就來給夫人拜禮。”林黛玉笑著回道：“我也坐得煩悶，正要去院子里走走。想來你主子娘又得了什么香，就去看看。”說著，她就此起身，翠筠連忙再次拜禮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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