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京城的天空是灰蒙蒙，但兩千余里外的東臺鹽場，天清氣朗卻已經持續了好長一段時日。
今日依然朗日高掛，雖然北風不斷，但太陽照耀之下，大地多了不少暖意。
一片平坦之地，放置著一排又一排的木板狀物什，排與排之間，均留有二尺左右的空隙。
這一排又一排的木板狀的物什是平攤而放的，每塊約莫寬三尺、長六尺，幾乎一般大小。而且每塊木板的四邊均鉚著約半寸寬、寸余高的方狀木條。
這些物什，就和此前曾經在匡左那破舊宅子曾出現的鹽板一般模樣。
此刻，平攤在地的這些鹽板里，大多數的表面已經鋪上了薄薄的一層幾乎沒什么雜質、甚為晶瑩的潔白鹽粒。
與此同時，不少衣衫襤褸之人，更零零星星分布于這片平坦地之上。
他們要么在曬板之間的空隙位置緩緩走動，時不時低頭打量著他們腳下的那些鹽板，要么直接蹲在地上，以一手扶著鹽板，另一手用刀狀的物什刮著鹽板表面的那些潔白鹽粒。
在這片平坦之地的東南角，就出現匡左、匡右、匡叔和匡嬸四人的身影，而在他們周邊并無其他灶丁。
匡左和匡右兩兄弟相隔五六步，正各自蹲在一塊平攤著的鹽板之前。
只見兩兄弟均一手扶著鹽板，另一手拿著個鍋鏟模樣的物什，一下一下地將鹽板表面的鹽粒刮攏到一角。
而站在匡左旁邊的匡叔，和立于匡右身邊的匡嬸，二人同時半彎著腰，各扶住一只置于鹽筐之上的小鹽籮。
他們手中所扶著的那只鹽籮，幾乎緊挨著匡左或匡右，兩兄弟只要伸手即可觸及。
過了沒多久，匡左和匡右已將各自鹽板的鹽粒聚攏成了小堆。
兩兄弟沒有停頓多久，又以手中鍋鏟將聚攏起來的鹽粒，鏟起放到身旁的那小鹽籮里。
他們身邊的那小鹽籮自然是用來濾去鹽粒中的苦鹵的。
靜靜等待鹽粒中的苦鹵濾去之后，匡叔和匡嬸將仍留在鹽籮的那些潔白鹽粒，分別倒入另一只大大的鹽筐里。
那只大大的鹽筐幾乎已經裝滿了潔白的鹽粒。
就這般，匡左和匡右兩兄弟負責將鹽板的鹽粒刮下來，而匡叔和匡嬸則濾鹵和收鹽，一家四口配合得頗為默契。
又過了好一會，匡左雖然已經將手中那塊鹽板里的鹽粒刮得干干凈凈，但沒有再取另一塊鋪滿鹽粒的鹽板，反而直接將手中的鍋鏟輕放在眼前那塊空空如也的鹽板上。
未幾，他雙手往膝頭一撐，隨即緩緩站起，朝著半空伸了個懶腰。
“爹，刮這鹽板上的鹽粒可比燒柴草輕松多了。”輕吁了一口氣后，他已望向身邊的匡叔，輕笑了聲。
“左兒，那你還停下來做什么？”同樣直起了腰的匡叔，聽得頓時瞪了他一眼。
“爹，蹲了那么久，總得讓我歇息一下吧？”匡左嘻嘻一笑。
匡叔也輕笑了起來。
稍頃，匡左指了指掛在西邊天空的太陽，又對匡叔說道：“爹，今日繼續放晴，風還這么大，鹽板曬出來的鹽比昨日的應該要多些。”
“今早我們往鹽板放鹵水的時候，就有意放多了些。現在都已全部曬干，那肯定多出不少鹽來。”匡叔一邊說著，一邊指著周圍那些排得密密的鹽板。
仍然蹲在地面刮著鹽粒的匡右，聽得頓時插話道：“爹，少爺說過，只要天放晴，風又大，就能曬出更多的鹽粒。”
“右兒，若少爺還在這里，見到大伙開始用鹽板曬鹽，而且能曬出這么多鹽來，肯定很歡喜。”匡叔點了點頭。
“孩子爹，但少爺已離開這里一個多月了。”匡嬸將手中的小鹽籮往那大筐里一擱，也直起了腰。
“是啊，時日過得真快。”匡叔“嗯”了聲，須臾，再道，“少爺只是路過，遲早要走的。”
匡左和匡右聽得抿了抿嘴角，臉上似有些動容。
“左兒、右兒，你兩兄弟可不能忘了少爺這貴人。”匡嬸又道。
匡左和匡右相視一笑，匡右更將手中的鹽板往地面輕輕一放，緩緩站了起來。
一個道：“娘，我兩兄弟怎會忘了少爺呢。”
另一個說：“娘，沒有少爺，我倆可回不到你和爹身邊。”
“孩子娘，這才過了幾日，你又要說一說呢？”匡叔亦笑道。
匡嬸嘴角扯了扯：“孩子爹，我是在提醒左兒右兒，不能忘了少爺的大恩。如果沒有少爺，他兩兄弟都不知會怎樣。”
“幸好左兒和右兒遇見少爺。”匡叔輕嘆一聲。
匡左和匡右互望了一眼，并沒有出言半句。
過得一會，匡嬸又問道：“孩子爹，你說，少爺是不是已經回到京城了？”
未待匡叔回應，匡左已插話道：“娘，少爺現在肯定還沒有回京城。”
“左兒，你怎么知道？”匡嬸微搖了搖頭。
匡左“嘿”了聲：“娘，你忘了么？少爺臨走那日曾經說過，他會再來東臺場看我們，然后才回京城的。”
但匡叔和匡嬸聽得滿臉疑惑，匡嬸更說道：“左兒，少爺會不會只是說說？”
“娘，怎么會呢？少爺既然說過，就肯定會做的。”匡左應道。
“娘，少爺沒騙過我們。一個多月前，他說我們很快會過上好日子……”匡右也道。
他話音未落，匡叔已點頭道：“現在我們能填飽肚子，不再像以前那樣吃了這一頓，就沒下一頓。”
“如果少爺再來東臺場，肯定會嚇一大跳。”匡左笑了起來。
匡嬸卻道：“那多虧王大人了，沒有他管東臺場，那會變得這么快。”
匡左和匡右聽得頓時嘴角一抿。
稍頃，匡左竟轉身望了望四周，見附近并無其他人，才壓低聲音道：“娘，那王大人也要聽少爺的……”
那知，他話音未落，匡叔已朝他揚了揚手，制止道：“左兒，以后不要再提這事。”
略一停頓，他指著地面的那些仍鋪滿鹽粒的鹽板，又道：“若你歇息夠了，就繼續刮鹽，還有二十幾塊鹽板呢。”
匡左聽得訕訕一笑：“爹，不提就不提。但刮鹽也不用這么急吧？現在晚上又不去熬鹽了。”
“怎么？晚上不熬鹽，就不用快些把活干完呢？”匡叔雙眼輕瞪著他。
就在此時，自北邊傳來了一道呼喚聲：“匡叔、匡嬸、左哥、右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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