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舟開始反思自己。
盡管他知道今天的自己……發燒中的自己的確有點大腦空空,好像對勁又好像不對勁，但是唯有一點他是很清楚的，那就是英格蘭隊醫的說法不適用于他,他絕對不是那種在發燒期間會反應非常大的類型。
……但是他這一次的發燒反應的確有點不同尋常。
………可能是因為引起發燒的原因不太一樣？
以往的發燒多是——全部都是由于純粹的生理性因素,而這一次的發燒起因卻是由于那見了鬼的亞冠總決賽。
——起源于因為遭受了對手的犯規黑腳、一個不好就會險些結束自己的職業生涯的賀錚。
……然后才是情緒的波動。
隨之是喉嚨的撕裂。
最后就是今天一覺醒來后的高燒……
……看著目露擔憂的英格蘭隊醫——實事求是的說，他和這位年過五十的隊醫也不過是剛剛認識沒多久的“陌生人”吧？——蘇舟開始反思自己,這碗粥看起來有那么的脆弱可憐孤獨無助惹人憐愛嗎？讓這樣一位友善的老人對他這么苦口婆心真是太不應該了。
……可是很高興。
蘇舟不自覺地抓住了隊醫的手腕,隊醫的手還在揉搓著他。
他眼神失焦地望著這位歲數不輕的英國隊醫，他依舊覺得很累，很難受,嗓子疼眼睛疼頭又暈又疼,可是……
……謝謝。
【謝謝】
Thanks的口型很簡單，蘇舟沒有使用手機,而是緩慢地張開了口，讓隊醫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表示感謝的口型。
蘇舟在隊醫的褐色眼睛里看到了一抹遙遠的倒影。
蘇舟知道，那是他自己,在這一刻，隊醫的眼成為了一面可以映出面容的鏡子。
……蘇舟發現鏡子里的自己笑的有些羞澀。
……哇？
暈暈乎乎的粥暈暈乎乎地想，這樣害羞的笑容竟然是自己露出來的嗎？看起來好小好幼稚啊。
這么想著,蘇舟不出聲地笑了起來，在那面被石子暈開的水鏡里，他看到自己露出的笑依舊羞澀得不得了，看起來就軟乎乎的，比舒芙蕾還可口。
蘇舟模糊地記得,這樣的笑容不像是少年時代的他與成年時代的他,反而更像是那個可能連五歲都不到的愛哭鬼——是那種小小粥才會經常露出的笑。
……嗯,小時候的我真可愛？
蘇舟猶猶豫豫。
然后他緩慢地張開口,再次對隊醫說了一聲“謝謝”。
英格蘭的隊醫則繼續不客氣地揉搓著蘇舟的頭，他把手機遞到蘇舟的手里，故作嚴肅地說：“好了，蘇，我知道你肯定想和你的西班牙朋友說點話——給他發點什么吧，然后你就該吃藥睡覺了，不接受任何的講價還價，這是我們事先說好的，而你的西班牙朋友——”
隊醫指指電視，屏幕畫面里，意大利隊與西班牙隊都還站在隔離板外的位置，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至少沒有在幾秒鐘后就會離開的意思。
隊醫算了一筆賬：“還不知道他們要在現場停留幾分鐘，之后還有避不開的記者采訪區，所以我絕不允許你像個傻小子一樣地繼續等他——先不說雷耶斯在回到休息室沖完澡后會不會還有立馬打開手機的興致，哪怕在記者采訪區所耗費的時間不多，保守起見，我說個十五分鐘應該不夸張吧？”
十五分鐘……
好像不夸張又好像不太對…？
但是蘇舟是真的沒有精力去深想了，接近三十九度的燒本身就不算低，之前純屬是被一股“我要看比賽！！”的執念強行支撐著，這會，比賽一結束，精神一松懈，“一瀉千里”也不過如此，蘇舟只想倒頭就睡。
捋不清邏輯的粥只能不太確定地點點頭。
隊醫見狀露出了滿意地笑容：“所以，男孩，和你的朋友簡單地說點什么吧，然后你就該休息了，我知道這樣說有點對不起你的西班牙朋友，但是雷耶斯的年終巡回總決賽已經結束了，而接下來的安排是什么呢？——接下來是圣誕假期！沒有賽事會被安排在這個時候！短時間內沒有任何的正式比賽了，所以，如果你明天恢復的好，比起現在單方面的手機交流，明天的你或許能和深愛著你的朋友面對面相見？”
這……
即使腦袋發著燒，蘇舟也知道這樣的安排無論對誰來說都是最好的，更何況，他本來也沒打算強撐著精神去等待不知是否會到來、又何時會到來的對話，他知道要照顧愛惜自己，而且，他確實是和隊醫先一步說好的，解說完后就該立馬休息了。
蘇舟比了個OK的手勢。
像是把蘇舟看成是一個需要好言哄弄的小男孩，隊醫這才露出了如釋重負的滿意表情。
隊醫一邊轉身一邊說：“那我去給你準備藥，你先去安慰安慰你的男朋友吧。”
蘇舟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然后等隊醫轉身離開、他自己也已經點開了羅德里格斯的messenger頭像后，蘇舟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
……等等？什么？男朋友？
發燒期間臉蛋紅紅的粥愣了兩秒……
噫！粥驚悚！什么男朋友！羅德不就是熱情了一點直白了一點黏糊了一點嗎！腐國人就是腐國人，英gay蘭真是太gay了！
完全無法想象他和羅德里格斯的關系變為“男朋友”的粥打了個寒顫。
然后他開始低頭打字。
【嗨，羅德，還記得在西班牙的四強賽后我們之間的對話嗎？（嘿我知道你肯定記得！那可是[你]和[我]！】（※：321章）
【那個時候，你說，你也希望能和意大利佬來上一場——我知道你特指的是那個不再散漫的安吉洛·比安奇，而今晚發生了什么呢？電視外的我與現場比賽中的你享受到了一樣的喜悅與快樂，你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我真的超——開——心——看到你實現了幾個月前的‘期諾’。】
【那個時候，你還說，你也能讓那個意大利佬在賽后主動和你握手——真遺憾，這一幕并沒有在今晚發生。】
【我還知道你肯定記得：我們要一起向著那個最高點發起沖鋒、讓安吉洛·比安奇對我們低下頭顱——嗨羅德，我知道這場比賽的性質和以往的交手絕不相同，但是我更知道你是多么與我契合的靈魂之友。】
【所以，你還想聽我說點好聽的話嗎？】
【——我會好好休息，盡快地、自由地湊到你的耳邊，對你說那些能讓你愉快起來的話語。】
【這次就不等你啦！我要吃藥睡覺了（嗚嗚）】
【記得好好檢查一下你的手臂啊！！！我會給迭戈隊長發消息讓他加倍關注你的！（雖然就算我不發他也肯定會非常認真地對待你，迭戈隊長超——可靠——！！】
【那么，晚安，羅德，希望今夜的夢中可以有你:)】
【愛你！】
敲下最后一個字母后，蘇舟摩擦著帶有些許涼意的手機屏幕，像是在發呆，又像是在思念著遠在比賽現場的好友。
隨后，他又切換到另一個頁面，他并沒有忘記他今晚的另一個職責：網絡同步解說。
蘇舟簡略地發了幾段話，在與直播間里的各位球迷以“再見”與“晚安”作為結尾后，這才算是有始有終地結束了今天的工作。
而英格蘭的隊醫其實已經拿著藥過來有一會了，但是看到蘇舟那么神采奕奕——仿佛忽然擺脫了生病帶來的所有暈眩——的模樣，他略一思考，便也沒有出聲打擾。
好在這個中國小孩很自覺，并沒有抱著手機不放。
“好了，蘇，”在蘇舟放下手機后，隊醫指向衛生間說，“先去洗漱，洗漱完了回來吃藥，然后你的一天就正式結束了。”
與此同時，另一頭。
躍過了半人高的隔離板，羅德里格斯跨出了比賽現場。
不等其他人說些什么，羅德里格斯就先一步開口道：“我不好，我有事，我不想說話，可以的話——不可以的話也安靜一些謝謝。”
本來真的想說點什么的胡安教練：“…………”
本來就打算只是拍拍肩膀的迭戈隊長：“…………”
教練與隊長對視一眼。
胡安教練咳嗽了一聲：“羅德，記者采訪區……”
羅德里格斯沒說話，拿過迭戈遞來的嶄新汗巾，將被汗水浸濕的發完全蓋住，一副“我要爆炸我在靜靜”的模樣。
迭戈嘆了口氣：“嗨羅德，肩膀還好嗎？”
無聲了兩秒。
一個悶悶的聲音從蓋住半張臉的汗巾下傳了出來。
“我覺得沒問題，”羅德里格斯啞聲道，“……今晚回去后，我會配合檢查。”
另一端，意大利隊。
這邊的配合就很默契了，意大利隊的教練對著安吉洛點點頭——雖然安吉洛其實并沒有與他有特意的眼神交流——便算是對著鏡頭媒體交了差，然后再用足以被收聲器聽到的聲音說了一句“不錯，接下來好好準備幾天后的總決賽”，便側開身體，讓自家的隊長迎了上去。
該說是近幾年的意大利實在是人才稀少、還是該說薩繆爾·白蘭地確實是一個靠譜到讓現任總教練都覺得自己可以隨時辭職的優秀隊長呢。
……至少在“應付”安吉洛·比安奇這方面，薩繆爾·白蘭地的確是最擅長的。
而就現階段而言，既幸運也不幸的是，“意大利乒乓球國家隊”的確可以與“安吉洛·比安奇”畫上約等號。
薩繆爾心情頗好地遞上了一條嶄新的毛巾，同時又伸出左手，接過了被安吉洛甩下的半濕潤的另一條毛巾。
他由衷地送上了贊美：“非常漂亮的比賽！比安奇，很開心看到你打得這么開心。”
這么開心？
安吉洛低下視線，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
薩繆爾立馬從善如流地改了口：“是我說錯了，雖然不至于是‘這么開心’，起碼也是‘不錯’吧？”
從安吉洛的唇邊溢出了一聲嗤笑，像是認同，又像是不具有任何含義，然后他低下頭，繼續擦拭起還在下流的汗水。
——這其實也是薩繆爾·白蘭地除了并不匹配“隊長”一職的實力之外、唯一被外人所詬病的地方。
那就是對于安吉洛·比安奇的絕對認可。
崇拜安吉洛·比安奇的球員有很多，就像是看他不爽的球員同樣也有很多，但是當這樣的一場比賽出現之后，看看吧，就連意大利國家隊的總教練也不敢直說什么“這場比賽打得太漂亮了”，而是用了讓人挑不出錯誤的“好好準備幾天后的總決賽吧”。
但是意大利的隊長先生卻是怎么說的呢？
——今夜的比賽是“絕非正常”的。
——今夜的比賽無疑是在“羞辱”對手的。
——今夜的比賽或許會讓赤誠地熱愛著乒乓球的球員們感到感同身受般的怒火中燒。
但是薩繆爾·白蘭地……
這位意大利國家隊的現任隊長依舊彎起了那雙自帶笑容的眼，用著誠摯的口吻贊嘆道：
比安奇！非常漂亮的比賽！你打得似乎很開心？哦！那就太好了！
…
……
記者采訪區無疑是混亂的，雖然今夜的最大爆點絕對是安吉洛·比安奇，但是考慮到意大利人那絕不會配合記者也不會接受威脅的一貫態度，再加上羅德雷格斯那邊大概也會爆點多多……
總之，當以大紅色為主的西班牙隊與以深藍色為主的意大利隊先后來到了記者采訪區時，圍在兩邊的記者竟然相差不多。
記者急切道：“——比安奇！比安奇！拜托，只是一個問題，請問您方便回答一下為什么一貫的‘開局散漫’變成了‘局末散漫’嗎？”
安吉洛以一種揮蒼蠅一樣的動作擺了擺手，以實際行動表示這么無聊的問題他懶得回答。
哦，如果是換做其他的球員，記者們肯定不會死心，但是換做是安吉洛·比安奇的話……
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任何結果，甚至真的可能會被這位從來不在意外界輿論的大天使先生永遠拉黑——拉黑一個人還是好的，但是意大利的雞翅膀先生甚至做出過永久拉黑某家媒體的事！而讓自家媒體永遠失去了對安吉洛·比安奇的采訪權的那名無禮的記者，自然也被暴怒不已的上司痛罵開除。
在那之后，同樣需要掙錢養家的記者們對安吉洛·比安奇的態度，就從原本的不屑嘲弄變成極度忌憚了。
因為這個男人是真的不在乎別人是如何看待他的，因為安吉洛·比安奇是真的說到做到的。
所以……
該記者不甘退下，下一名記者又井然有序地一步趕上。
“嗨比安奇！晚上好！恭喜你獲得勝利！我聽到白蘭地隊長說你在本場比賽里打得較為開心？你對雷耶斯的表現有什么想法嗎？”
安吉洛這次倒是開口了，而且出口的評價非常褒義：“他打得不錯，乒壇里多一些這樣的球員才會更有趣。”
嘶——
雖然這樣的說辭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點評與輕慢，胸前掛著西班牙某媒體標志的記者還是心滿意足地退了下去。
下一名記者緊跟其后：“嗨比安奇！恭——”
安吉洛的眼中露出不耐。
該記者立馬改口，直入主題、且另辟蹊徑地說：“我知道這個問題或許有點奇怪，不過，你對并不在現場的蘇舟選手有什么想說的嗎？”
安吉洛：“…………”
安吉洛的視線向下一瞥，哦，不出意外，是來自英國《太陽報》的記者。
大天使先生微微皺眉。
太陽報的記者屏住了呼吸，躍躍欲試地將錄音筆又往前遞了遞，既然沒有直接拒絕，那、那么就是有戲！即使他是本土小彭德拉的堅定支持者，但是是什么讓《太陽報》的銷量節節飆升？那肯定是流量炸彈大天使+流量炸彈中國蘇啊！
在太陽報記者的緊張注視下，安吉洛的眉頭漸漸舒展了。
然后所有人就都聽到了安吉洛·比安奇那輕如羽毛的笑聲。
只見灰發灰眸的意大利人主動找到了鏡頭，以那種被人們所熟知的傲慢口吻說：“喂，小鬼，我想你應該學會怎么給別人少添麻煩。”
嗯？？？
這——
這這這——
轟！在場的所有記者都開始心思攢動！
這一句話的發揮空間可就太多了！該擬個什么樣的標題呢？
《比安奇直言奚落：中國蘇是個麻煩！》
《后悔相救？！短短一夜！比安奇與中國蘇反目成仇！》
《中國男孩的神奇魔法！是什么讓意大利人生死相隨？》
《比安奇：蘇，你要懂得照顧好自己。》
《明貶實褒！帶你盤點比安奇那無聲無息的關懷溫柔！》
《…》
《……》
一旁，薩繆爾·白蘭地也因為那句“漂亮的比賽”而被一些記者找上，涉及到的無非就是“尊重”、“態度”、“你這是支持球員之間這么做嗎”一類的問題。
薩繆爾對此興趣缺缺，卻也練就了該如何應對媒體的各種方法，這會正笑意盈盈地與記者你來我往，看似回答了每個問題，卻又沒有半點有用的話。
他甚至還有心思關注一下另一邊。
嗯……
薩繆爾繼續在心中默默地翻譯著天使語。
西班牙小子其實算得上是會被比安奇看得上的現役球員了，而中國蘇……
……嘖，薩繆爾半是感慨半是羨慕，看來比安奇的確對那個中國小鬼態度不錯——甚至是相當不錯。
與此同時，西班牙隊。
由于羅德里格斯的半邊身體與地面重重相撞的一幕、被鏡頭清晰地轉播到了世界各地——更重要的是自家小將一看就不是有心情回答問題的模樣啊！——西班牙隊的總教練胡安·莫雷諾順理成章地以此為借口，限制了記者們的采訪時間，只給了記者短短的三分鐘。
隨后，胡安教練主動吸引了一部分的火力，所使用的方法當然是并不避諱地向著流量炸彈安吉洛·比安奇委婉開炮。
而迭戈·托雷斯則干脆就站在了羅德里格斯的右側，隨時護住羅德里格斯的半邊身體，以讓“我們需要盡快回去做個檢查”的事實顯得更加具有說服力。
而羅德里格斯在今天的話很少，他沒有回避那些或尖銳或溫和的問題，卻是極其的言簡意賅。
“——嗨羅德，我很遺憾……”
——不，不用遺憾，有問題直說就好了。
“雷耶斯，你看起來心情不好？”
——哈，換做是你，心情能好？對，我的心情糟透了。
“你有什么想對比安奇說的嗎？”
——沒什么想說的，下次賽場上再見吧。
“你對比安奇在后兩局里的表現有什么看法？”
——沒什么想法，是我自己的水平還不夠，就這樣。
“你在賽前想到了會是這樣的一場比賽嗎？”
——沒有，舍棄了開局散漫這一點沒有；在進行到第三局時又開始散漫也沒有；如果你想問的是那個11：0，同樣沒有。都沒有。
“關于你在賽前因為好友蘇舟而對比安奇特地道謝，你是否覺得后……”
——不，沒有后悔，這是兩碼事，關于室友的事情我依舊很感謝他，但是我不喜歡安吉洛·比安奇，很不喜歡他，完全不。
“嗨雷耶斯，你……”
…
……
卡著精準的三分鐘，胡安教練叫停了眾記者，他是乒壇教練中少有的長相斯文——給人的第一感覺更像是華爾街精英的一位總教練，當這樣的人按照早已說好的事情對你說話的時候，很少會有人再冒犯拒絕。
記者們讓開了道路，默默地注視著這支大紅色的隊伍逐漸消失在了球員通道的盡頭。
而意大利隊……
本想去試試運氣的記者們不得不遺憾地停住了腳步，看看安吉洛·比安奇的那副樣子，去了估計也問不到任何問題了。
…
……
數分鐘后，西班牙隊的休息室里。
羅德里格斯一言不發地進入了淋浴間，當嘩啦啦的沖水聲響起時，休息室的主間反而顯得更寂靜了。
胡安教練與迭戈對視一眼。
教練表示他已經聯絡好了相關人員：“隊醫一會就來，檢查完畢后，再決定下一步是回旅館還是直接去醫院。”
迭戈點了點頭，眉間微微地皺著，這一刻的表情還有點擔憂。
但是，下一秒，他就笑了起來。
這一笑也帶動了胡安教練，他跟著一起失笑搖頭。
“羅德真的成長了不少，”迭戈用著一種玩味的口吻，“如果是在幾年前……”
胡安教練做了一個饒了我吧的手勢，沒有半點架子：“如果是在幾年前，請上帝帶我走吧，這小子能惹出來的亂子真的太多了。”
這么一說就打開了話匣子，兩個相差十多歲的成年人壓著聲音，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
聊著聊著，當淋浴室內的水聲漸小時，他們的說話聲也更小了。
胡安教練以一句不知已經說過幾遍的話作為結語：“每當遇到這類挫折的時候，我都覺得羅德屬于西班牙真是太好了，至少在這一方面，他一向都很省心，至于其他方面……”
這位一點也沒有運動員氣質的教練很不文雅地呲了呲牙。
隨后，就仿佛是曾經的對話重現——
“誰說不是呢。”迭戈·托雷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又過了兩分鐘。
羅德里格斯從淋浴間里出來了。
他的腰間圍著一條松松垮垮的浴巾，赤著腳，沒有踩拖鞋，身上還帶著水汽，金色的發也濕漉漉的，直接從浴室里走了出來。
迭戈習慣成自然地把嶄新的浴巾扔了過去，第一千零一次地說：“羅德，穿上鞋，別著涼——”
羅德里格斯往常會一邊接過從天而降的浴巾、一邊哼笑著說聲“謝啦”，這一次卻沒有做出任何口頭上的回答，只是用浴巾包裹住自己，順手又拿過一條毛巾，一聲不吭地擦拭起還在滴水的部位。
在羅德里格斯換好衣服后，迭戈意有所指地表示：“隊醫等會就會來為你做一個初步的檢查，然后根據隊醫的判斷，我們再進行下一步的討論，現在你想干點什么？你大概還有幾分鐘的自主時間。”
說著，迭戈便遞上了羅德里格斯的球包——顯而易見，羅德里格斯的手機就放在那里。
羅德里格斯抬起眼，陰郁的目光掃過迭戈拿著球包的手，又上移到男人的臉。
水滴流過金色的發，那種久違的狠辣眼神讓迭戈不由挑了挑眉——當然只是在心里。
面上的他不為所動，只是又伸了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羅德里格斯沉默地接過球包，整個人依舊被那種“我隨時都要爆炸”的氣氛壓抑地籠罩著。
但是，很奇妙的，休息室里的其他兩人——
西班牙國家隊的總教練與西班牙國家隊的隊長，這兩人卻都沒有多擔心。
這并不是一種過度的信任，也不是一種不負責的放任，而是事實就是如此。
事實也的確如此，羅德里格斯確實也不需要他們多擔心。
以一種堪稱屈辱的方式收獲了一場慘敗的西班牙人解鎖了手機屏幕，仿佛是置身于冰火兩重天的矛盾境地，羅德里格斯一邊覺得他很冷靜，一邊又覺得他近乎無法在腦子里組合出一句連貫的話語。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安吉洛·比安奇那個該死的意大利佬他媽的該死！！！！
羅德里格斯吸氣，吐氣，再吸氣，再吐氣，在隊醫到來之前，他用最后的理智打開了自己的messenger，不，別誤會，他不是什么把情感寄托在他人身上的憑依者，也不是想要聽到什么安慰或者鼓勵的小可憐，他只是還記得自己在賽前的打算，他只是忘不了那被怒火壓抑下去的遙遠的擔憂——哈！是的！遙遠！雖然只是一場比賽，但是這他媽的已經過去了漫長的太久！！！——而在這漫長的太久之前，羅德里格斯還記得他那暫時變得身嬌體弱的室友。
……哦，身嬌體弱。
羅德里格斯竟然短暫地笑了一下。
然后他點開了那個熟悉的頭像，他的想法簡單至極，他只是想要確保自己的室友已經休息。
這大概不是自戀，羅德里格斯有著他親愛的室友會因為自己的比賽而任性地不肯照顧好本人的自信，雖然他也有著柔弱中的室友同樣因為他而已經入眠的猜想。
亂七八糟的想法積壓在羅德里格斯的心里，下一秒，手機屏幕就切換到了與【室友】的對話頁面。
由于打開聊天頁面的動作太過熟練、根本不需要使用雙眼——也就是在這之前，他并沒有意識到消息提醒——直到這一刻，羅德里格斯才看到熟悉的聊天頁面里竟然不存在一絲空地。
因為所有的畫面都被來自【室友】的信息盤踞占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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