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酒劍四方 > 第五百三十五章 劍氣懸肩
  “今日一賭,看來是在下得勝。”

  樓外雪花飄動而來,挾風帶寒,最難消受。

  云仲抬頭瞧瞧對面掌柜鐵青面色,好奇問道,“南漓上八家,按說于南漓境內行這等欺男霸女的舉動,著實無人敢言,但既然是處在頤章境內,則斷無這等道理,瞧掌柜的亦是心頭生怒,為何不早早請人見官。”

  那位當家掌柜,就這么眼見得那位扮成男子的跑堂被幾人推搡脅迫出門,良久過后,才頹然坐到椅上,似是抽空滿身神氣,頭也不抬緩緩作答。

  “退回到一紙盟約尚且不存的年月,頤章地界,自輪不到南漓上八家前來作威作福,然時隨境遷,這盟約令百姓免于連年戰亂,好歹是將戰亂時節的苦楚滋味忘卻些許,可隨之而來便是天下太平,縱使是頤章官府,又哪里敢動南漓上八家的大人物。”

  “無論興亡戰和,到頭來還不是百姓受苦,”掌柜苦笑,一張原本方正面皮,此刻蒼涼許多,“原本已有各處官員鎮住,但如今別處高門貴人,仍要來此作威作福,無異于肩頭山岳,再疊一重,我不過是個尋常客店當中的掌柜,平日里自詡心善,當真遇上這等節骨眼,卻是舍不得自個兒這間耗費半生光景的客棧。”

  “說得在理,”云仲飲盡壺中酒,一時間突然笑意明朗,“可以后不要再說了,許多話自個兒知曉,無需同他人講起,即便看起來只是個尋常不過的江湖客,沒準也要生出許多麻煩。”

  “能將生來有缺的人請來客店當中,已然能算是心善之人,至于其他的事,就交與旁人來做便可。”

  少年收起散碎銀兩,吩咐那位同樣面色陰沉的小二,將葫蘆添滿麗陽春,晃晃葫蘆沖那中年掌柜言道,“一葫蘆酒水,換一位跑堂,這買賣不虧,但倘若店家不曾有這份善心,恐怕今日此樓便要毀去大半,在下當然不會顧及。”

  “善有善報,惡有惡磨,多半非是上蒼不開眼,而是時辰未至。”

  直到少年少女一人一騎,快馬往那公子車帳去時方向緊追時節,那位掌柜才略微想到些什么,倉促行上兩步出門,卻發現那兩騎已然遠去,馬蹄濺起無數細碎雪光。

  小二不解,湊上前來并不懂得方才兩人對談,但眼下已是無計可施,只得半信半疑問詢。

  “那兩位少俠,果真有這份本事?上八家中人來頭駭人,攜來此處的那五位漢子,更似是身手了得的習武之人,其中一位瞧著眼熟,似乎兩三載前,曾于告示當中見過,名聲惡得很,那少俠雖說談吐聽來不凡,可未必能討到便宜。”

  “不信又能如何。”掌柜搖頭,定定望著眼前剩余的半壇麗陽春,目光不知為何略有起伏,“可我卻覺得,江湖上頭行俠仗義的豪俠,理應有此言,也理應有這等豪氣。一葫蘆麗陽春,換條無辜人性命,確實算得上一門相當合算的買賣。”

  連掌柜自個兒都思索不清,為何如此篤信這位平平無奇的清秀少俠,當真能救下自家跑堂性命,大抵是出于葫蘆當中的酒水,或是那少年眉宇間的明朗,再看向那兩騎之中,少年背著枚極不相稱的狹長劍匣,雖馬匹顛簸上下,不知為何心安數分。

  出城三十里,原本城里排布修葺極好的屋舍樓宇,不知為何轉為殘垣斷壁,破敗屋瓦,與枯藤昏鴉橫陳周遭,全然不復方才城中那般富貴景象,行人寥寥無幾,近乎整條街巷當中,皆是如此破敗場面,一路綿延至北,不見其盡處。

  紛紛飛雪落在此間,終難駐足,反倒直追昏鴉而去,止在斷壁殘瓦處留余些許印跡,其余處處,唯是沉冰累累,懸于屋舍四周,瞧不出半點堂正自若的意味,倒是如冬時趁四下無人時節的魑魅魍魎,躲閃藏遮。

  “此城為何富庶至此,傳聞乃是因此地盛產制刀劍鋤鏟的鐵石,近乎大半頤章國境之內,銅鐵盡數自此而來,故而城中人人皆是富庶,分明是尋常百姓,瞧來卻是綾羅加身,佩玉香囊齊全。”隨前頭車帳行至此地,云仲并未加鞭,而是刻意將那頭夯貨腳力制住,始終維持數里遠近,并不曾急于上前,反倒令座下那頭周身雜毛紛亂的夯貨越發急切,三番五次險些耐不住性子,直直上前,費去好些力氣,才堪堪勸住。

  一旁并駕的溫瑜亦是神色平靜,不過始終單手牽住韁繩,左手叩指,聞言頗有些詫異,扭頭追問,“若是如此,此地不應當如此荒涼才是,瞧四周屋舍,當初排布亦是極講究,僅是過道三五里,便能見十幾處三進府邸,固然破敗不堪,當初亦應當是甚為富貴的地界,何故廢棄。”

  對此云仲只是搖頭,言說并不知曉,當初接連問過數位此地商賈行人,似乎都是有意避諱,顧左右而言他,擺明不愿細說,也只得作罷。

  沿此長街行過二十里時,溫瑜猛然皺起眉來,側身朝云仲看過一眼,登時便松去韁繩,緊夾馬腹,再不愿制住腳力,近乎是瞬息之間,便已是躥過數丈,直直沖前頭車帳方向而去。

  溫瑜叩指法門,當中藏有一式,雖身距數里,可依舊能憑內氣探明前頭景象,似陣非陣,眼下立身二境,即便難比柳傾那般信手拈來,但也可勉強探查眼前景象。

  此刻前頭車帳當中,華服公子舉起杯盞,當中熱氣騰騰,卻并非要自個兒飲盡,而是扼住那衣衫凌亂的女子咽喉,欲要將滾沸酒水皆盡灌入后者口中。

  馮常渡為人最是狠辣,這些年來于南漓境內,積攢下兇名無數,不過依憑其父于南漓馮家一人之下的潑天權勢,并無人膽敢招惹,常喜美色,以各色手段擄來許多良家女子,把玩不過區區幾日,便是心生厭煩。眼下所遇這位扮成男子的清秀跑堂,雖說口不能言耳不能聞,卻是瞧著頗為合意,才不過三四十里路途,就已是按捺不住心思。

  怎奈教常年酒色掏空根底,即便眼前不過是個尋常女子,并無太多力氣,抵死不從之下,依舊是將馮常渡累得額角滲汗,氣喘不止,耗費半炷香光景,依舊是不曾得償所愿,氣急敗壞之下,將車帳當中由炭火煮罷的酒水提起,便要灌入女子口中。

  而只是須臾之間,整一座由生鐵鑄就的車帳,竟是騰空而起,撞至路邊斷墻處,當中名貴器具把件與炭火沸酒,皆盡動蕩潑灑開來,恰好落在馮常渡面門上頭,燙得后者慘叫不已。

  近乎是同時,分列車帳四周的五位壯漢有感,為首那人猛然越下馬來,兩手托住足有千斤澆鐵車帳,額間青筋跳凸,雙足踏裂古舊石路,雖說勉強,仍舊是將一整輛馬車牢牢鉗住,這才使得并未撞穿斷墻,傷及車帳中人。

  “休要在原地立身不動,后頭定然有通曉陣法的能人偷襲,繞開有破屋矮墻的地界,免得被束縛其中,挑選空曠處應對。”莽漢吼過一聲,而后竟是將車帳抬起一寸來高,置于斷墻旁,旋即抽出腰間長刀,環視四周。

  其余四人亦非庸碌之輩,盡是抄兵刃在手,調轉馬頭,瞅準遠處兩騎而去,踏得雪花漫道。

  早在變為馮家爪牙時節,幾人便是打家劫舍的好手,單是頤章一地,兩三載之間便闖出好大惡名,官府屢次追查,卻是無功而返,到頭來這幾人仍舊是逍遙自在,且并未收斂丁點。

  云仲催馬,那頭雜毛夯貨多日不曾甩開四蹄只情跑起,如今終是等到機緣,后蹄踏地,一步縱出數丈遠近,猛然將溫瑜座下那頭黑獍甩開,直奔前而來,還未等少年反手由后腰中拔劍在手,已是迫近前頭四人百來步,似是虎狼初冬強忍饑寒,于籠中束足幾月,如今得見山林,疾風驟雨也似往前沖去。

  心念來時,最是突兀,并無半點道理。

  少年伏于馬鞍橋處,與四人刀劍交錯,一晃而過,血花沖起二尺。

  四人肋處皆是有血水隱現,而少年并不曾停留,勒住籠頭,胯下馬頭調轉,去而復返,出劍時節,唯有鏗鏘兩聲震鳴聲起,而通體無傷處。

  此間一劍,流水繞溝渠,本就顯過先機,眼下盡數施展開來,于幾人腋下當胸皆是劃過三兩回,風馳電轉,羚羊掛角。

  直至少年與四人交錯一合,黑獍才堪堪趕到,溫瑜略有些嗔怪望向少年,卻發覺后者面皮當中,此時盡是暢快意味,兩馬交頸時節抓來栓到腰間的葫蘆,灌起口尚溫酒水。

  “常言人斬桃花最是有氣度,如今才明悟了處道理,可斬桃花,未必就可斷人頭顱,劍勢無論如何四平八穩,仿若君子,到底需有沖霄殺氣。”

  云仲翻身下馬,卻是迎向那四騎而去,立身一面頹圮舊墻處。

  分明墻下西風小。

  劍未出竅,雙袖衣擺卻是無風騰起。

  百來縷劍氣形同無根流水,盡懸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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