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酒劍四方 > 第九百零八章 幾人回
  歲除十日,受各部族與胥孟府兵馬圍困足有數月之久的正帳王庭周遭,來了幾十騎兵甲。

  即使是在如今各部皆懷私心,大部兵馬雖尚在陣前布置妥當,可與正帳王庭軍卒交手卻是愈發稀少,僵持不下月余,而其余兵馬則是去往開闊平原當中爭搶地盤,來年水草豐茂的長原活是地產甚是豐厚的寶地,也盡遭鐵蹄踏開,時常有爭搶一事,僅是月余時日死在各部族爭地此事上的兵馬就已不下千眾,且大有愈演愈烈的勢頭。雖如今統領大軍的主帥接連下過數道帥令,可惜實在是根基甚淺,并不能服眾,縱使有部族尚給這位胥孟府指派來的大帥留有幾分薄面,而大多是陽奉陰違,冥迷案上頭客氣得緊,而暗地里抽調的兵力,全然不比其余部族少上分毫,反而出招更是陰險狡詐。

  曾有正帳王庭暗探遞來線報,言說眼下圍困正帳王庭周遭的大軍當中,有部族已是明目張膽將部族當中老幼攜來,人人披甲充數,而部中軍卒已是撤出大半,前去大元中南境中爭搶地盤,且因掙錢地盤錢糧的軍卒傷死數目,全然不得信,明面上不過千數,實則卻是逼千數要多出數倍來,只不過是各自瞞報,知曉此事不得擺上臺面,只得是打落牙往肚里咽。

  而即便如此,正帳王庭之外排布的軍卒兵馬數目,仍是勢如山海扯地連天,從這般數目的團團圍困外沖殺出一條血路來,本就是無稽之談,更何況區區數十騎,于是在這幾十騎馬蹄踏入正帳王庭所在軍陣的時節,當即有百枚硬弓拽緊,指向狂奔而來的幾十騎,而旋即便發覺異動。多日來連動靜也無的各部族營盤當中,足有千騎前來追趕,千蹄揚塵近乎是死命追趕上前,大有不死不休架勢,好在是此地守將急令放箭攔阻,才堪堪逼退那近千騎敵襲,撇下數具尸首離去。

  此地守將并非是什么習武之人,乃至戰事初起時節,仍舊是位窮鄉僻壤里替人代寫書信的閑散人,連文人都算不得,旁人只曉得此人姓朱,又因代寫書信為生,故而戲稱此人叫做朱開封。而戰事初起時節接連獻策,倒當真數次取功,連同當初少赫罕下令撤出雄關任由敵軍大舉進犯,也是這位窮酸人先行引人撤軍,故而受正帳王庭族老連同赫罕重看,委以重任,守御正西處來敵。

  見來敵撤去,朱開封亦是難得松過口氣,不過旋即再度望向那不遠處數十騎后,當下便是害愁。

  眼下正帳王庭與胥孟府部族已有些不死不休的場面,就此等危局當中,暗探線報便極重要,而這幾十騎遠道而來不知底細,雖是受千數鐵騎緊追,也照舊難以定下底細來,倘若就令這幾十騎順順當當踏入正帳王庭正中,一來恐泄露正帳王庭當中兵卒防備的排布,二來則是擔憂當中有強絕高手,如若貿然留下,后患無窮,故而立在軍陣當中,許久也未曾上前,直到爭吵聲愈大,這位面白留須的中年人才強撐起疲憊萬分的身子,整盔掛劍,攜兩三親信前去查看。

  爭執的原因在朱開封看來已是擺到臺面上去,只可惜如何去解,連他自個兒也不甚明了,經年征戰連同死守正帳王庭月余,疲態盡顯,已然可說是憑強提的一口血氣撐住身形,再遇這等棘手事,萬般疲意已使得朱開封無心理會,上前幾步,同為首騎黑馬,面皮很是陰沉得漢子開口。

  “在下乃是此地守將,敢問幾位是從何處來,到何處去?若是借道則可,如是有要事相商,實在為難在下這等無權無勢之人,自當擇日引薦去往王庭。”

  直到朱開封開口,周遭軍卒才暫且將兵刃撤去,但仍是怒視眼前數十騎,神色不善。

  “將軍言重。”為首漢子下馬,將手中刀隨意擦去血水,還刀入鞘,略微抱拳,“前陣聽聞大元有赫罕令傳出,直抵邊關,在下是赴約而來,所以今日并不算是前來有事叨擾,而是雪中送炭。”

  還不等朱開封發問,漢子由囊中拎出來枚木牌,遞交到前者手上。

  “不知將軍可識得這幾人,皆是老卒,大元軍梁嘯樓,大元軍老黿鱉,步南山,邱千尺,馬聽風,齊士盛,陸昭。”

  朱開封接過暗紅木牌,默然無言。

  這七人姓名朱開封甚是熟悉,尤其是當中那位梁嘯樓,本就是在軍中資歷極長,更因膂力過人善戰機敏,故而雖說是在軍中甚難管轄,可威望卻當真不低,月余前去到正帳當中受岑士驤密令,攜七人去往西境處,隨后便是杳無音訊,但朱開封卻始終覺得,這幾位脾性跳脫甚至有些粗野的武人,斷然不該身死在外才是,畢竟是經年苦戰都仍舊活蹦亂跳的幾位,怕是連自個兒死在鐵蹄之下的時節,這幾位精明老卒都未必會身死。可接過木牌的時節,朱開封才想起大元正帳當中有兵卒配木牌的說法,而如今手上木牌已是瞧不出本色,寸寸血染,上頭歪歪斜斜刻著梁嘯樓三字。

  “除卻梁嘯樓外還有六人,其余木牌何在。”朱開封面皮抽了抽,兩手顫顫,撫摸那枚木牌。

  “梁嘯樓身死前言說,兩人身死亂軍,一人死于陷坑,一人遭鉤鎖穿了肚腸,一人被數箭射穿,剩余那位老黿鱉似乎是早年間通曉些修行人的本事,扯上百數亂軍一并炸碎,身死當場,木牌自然是尋不得。”漢子言語聲漸低,“大元如能撐過此劫,不消言說什么兵冠天下,也少有敵手可尋。知曉兄臺害愁犯難,如是憂心,可替在下找尋個高位之人同我商議,無需踏入正帳王庭。”

  漢子身后幾十位軍卒有人靠將近前,仍是神色不善,啐過兩口罵道,“溫統領無需多言,我等近千數精兵折損近乎九成沖殺而來,尚不領情,如今活著走到這正帳王庭的,哪位不是渾身受創十余處,我同鄉六人,僅剩我一人,其余幾位要么遭人錘斧砸碎了腦袋,要么便是遭重弓射穿胸腹跌下馬去身死,還有兩人當著老子的面皮遭人砍去半邊面皮,我家統領近乎是手段盡出,才堪堪保下這么幾十騎來。你家老卒性命便是性命。我等性命就不是性命?沖殺多日才堪堪前來此地,尚要遭人刁難,大元死活與我何干,倒是不如放任大軍壓境最好。”

  為首那位溫統領扭過面皮,拽過那開口漢子甲胄,不知何時刀已出鞘,朱開封嘆息一聲上前攔下,拍拍那位漢子肩頭,“并非如此,實在是戰事正急,不敢掉以輕心,自當要通稟王庭當中,請族老前來定奪商議。”

  “溫統領既能帶出如此血氣甚重的部下,自愧不如,且去先行歇息,待我遣人通稟正帳不遲。”

  待到這數十騎去后,朱開封仍舊立在原處,有偏將上前問詢,卻是猶豫片刻才開口囑咐,一來遣五百軍卒潛于這數十騎營帳近處,二來差遣快馬送信前去正帳王庭,而后再度沉吟片刻,又令這偏將調集硬弓數十,分列營帳之外,只需不露相即可,但半點不可松懈,晝夜看護衛。

  副將自是不解,連忙追問,說這幾十騎的確甲衣血染,有半數負創不輕者,衣袍殘破人困馬乏,大抵當真是承赫罕令前來救急之人,怎么反倒要如此提防,未免有失妥當。

  “如是真要前來馳援,或是圖分一杯雪中送炭的美羹,或是另有所求,無論如何都是好事,可若是從對面來的,貿然篤信旁人,倘若作亂,憑如今正西守軍的數目,當真能應對得了?”朱開封依舊握住那枚木牌,回身朝副將一字一頓道,“數百載之中大元部從無有此大亂,巍南部近乎全滅,若無城中密道,便險些受人屠城絕戶,你我都是由雄關處回撤之人,當初雄關上下連片尸首已可成山的模樣,如今想來仍在眼前,這七位本該安穩歸老的老卒,多半也已是身死在外,整座正帳王庭耗費多少條人命與各部多少錢糧才苦撐到如今,怎可喪于我手。”

  “即便是日后有人提及,說今日守正西的朱開封心胸狹窄小人心思,可大元斷不能毀在我手上。”

  副將無言半晌,向朱開封恭恭敬敬低頭行禮。

  一位從沒學過排兵布陣行軍馳戰的窮苦人,在大元境內轉戰千百里,終究是從一位才智身手皆低微的窮人,搖身變為一位心思嚴密韜略自然的將才,即便今日事如有后世人修史補漏,遭人指點輕看,照舊是將本該做得事做到盡心。

  朱開封一人走到營盤之外,沙場風煙血氣,連同歲末過后反倒不減寒意的長風盡灌入衣甲當中,兩軍陣中尸首無人斂,遭雪遮掩,連綿無斷,如是在兩軍當中高筑河堤,沒來由望過一眼暗紅木牌上的字跡,緩合雙眼。

  君不見,古來征戰幾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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