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你為的是什么人，謀的是怎樣的道義。”陸晚凝沉靜如水地說道。
微揚下頜，姜哲吐出一陣輕笑，隨后淡淡地說道：“哈哈，閣下倒是好大的口氣。不如說說看看。”
對面又是一陣短暫的沉寂。這一次，姜哲倒是沒有再萌生離去的想法，此時此刻，他心中的好奇也已經被點燃，而激烈地吸取著氧氣，想要將心中的火焰燒得旺盛，更旺盛些。他十分期待那藏身于黑暗中的人，會帶給他怎樣的答案。
終于，那清麗的女聲再一次開口了。
且聽陸晚凝說道：
“你與我一樣，所為的是天下人，所謀的是至正至真的道義。”
她說得擲地有聲，每一個字砸進姜哲的耳朵里，都如同巨浪撞上礁石，掀起一片碎玉亂雪。他的心臟猛地晃了三晃，頓時如同北冥的鯤鵬穿破了三十三重天而來到眼前，要帶著他的心臟，一起飛向天空。
是了，他多年來苦苦追求的，正是這天下人，正是這真正的道義啊！
一時間，諸多畫面浮現在了姜哲的眼前……
他看到自己寒窗苦讀十二載，一截紅燭將蠟油流盡，卻熄不滅少年胸腔里涌動的赤子熱血。
他看到自己殿前侯選，高臺天子降下旨意，對他的策論大為欣賞，可轉眼又將丞相次子點為了狀元，而自己只能屈居探花一位。
他看到自己在翰林院中飽覽群書，編修國史，御前侍讀，廷經講學，奈何奸佞當道，惡意曲解、強加拼湊，“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的欲加之罪，將他調任地方，從此宦海沉浮，輾轉流落。
他看到自己矜矜業業，日復一日處理繁瑣雜事，只求任職地區的民眾能夠安居樂業……
他看到自己率領兵勇，風雨中來去修筑水事工程……
他看到了太多太多。而自己的身影卻始終是那么的渺小，在皇權之前，小的如同螻蟻。而在百姓面前，小的像是一顆砂礫。
他愿意將自己變成建材去修筑千里長堤。他愿意的。因為他從始至終，就是為了民生民計而奔波不止。
聯想過去，回到當前，姜哲的心中氣血翻涌，他多次深呼吸，都壓不下激烈的情緒。
事實上，他并不覺得自己有多偉大，而是純澈地被陸晚凝的話語所觸動——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多年來的堅持，竟然被那黑暗中的小姑娘，一句話所道破。
他在人世間起起伏伏二十載才書寫拼湊出來的這個道理，那姑娘卻用最簡單的文字，替他說出來了。
如何不感動呢。
“閣下所言，動人心魄。小可心神震蕩，著實想一睹閣下真容！”姜哲拱手對著聲音的方向，連連說道。
對于他語氣里的迫切，慕容玥趕緊一把拉住了陸晚凝的胳膊。他用眼神提醒著后者，這個人就和紅蘭一樣，還是要保持警惕才好。
可他的謹慎，卻不能完全得到陸晚凝的贊同。她回視著慕容玥的眼睛，一眨不眨，忽然，露出了一個令人心頭一軟的微笑。
少女輕輕軟軟的嗓音說道：“這世上有很多信任，是志趣相投，不需要太多的強加粉飾的理由。”
一句話，將慕容玥的話全都堵回了肚子里。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了，或者說有話他也說不出來了。正想他所想的那樣，他的晚晚，具有簡簡單單卻無比珍貴的純粹——這是任何一個世家子女都無可比擬的珍貴品質。
在他看著陸晚凝發呆的時候，后者又是一陣微笑。她伸出手，將慕容玥的胳膊拉起來，二人十指相扣。但聽她繼續說道：
“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有你在身邊，還怕外面那個書生能對我做什么嗎？”
眼中所流露出的，是令人心神為之蕩漾的盈盈秋水，慕容玥看得呆了，連反駁都忘記了。
便趁著他發呆的功夫，陸晚凝果斷地轉過身去，提著裙擺，從角落里走了出去。
少女踩著遍地的月光來到院子里，隨著她的現身，空中堆積的陰云竟逐漸散開了去，頓時天地間充滿著明亮的月光，皎潔得，純白得，動人心魄。
而目睹了陸晚凝出場的姜哲，著實被徹徹底底地震驚到了。
他有思考設想過，即將出現的人會是什么樣子：或許是英姿颯爽的女俠客，行事雷厲風行，來去快意恩仇。
又或許是飽讀詩書，思維敏捷的才女，但可能其貌不揚，畢竟她躲在黑暗之中，久久不愿意出來。
種種猜測，個個假想，全都沒有親眼見上一面來的震撼。
姜哲沒有想到，眼前人是如此的完美，在如花似玉的年華，不僅沒有浪費時間的格外寬容，甚至思想深刻，還有著堅定的道德理念。
這就是他對陸晚凝的第一印象，而這也貫徹了他后來對于陸晚凝的全部印象的主旋律。
而在這一晚，他們初遇的時候，姜哲的第一個想法是，自然而然地向陸晚凝拱手作揖。
他行的是書生禮，而陸晚凝對他的回禮也是書生禮。兩個人遙遙相望著，眼神之中所流露出的，盡是對對方的贊許和欣賞。
“先前不知姑娘與小可志同道合，多有冒犯了。”
“沒有沒有，是我躲在暗處多有試探。還望姜公子不要在意。”
說話間，陸晚凝上前邁步，拉進了和姜哲的距離。她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廊下的男人，思來想去，時間已經不多了，便沒有兜圈子，而是直截了當地開口說道：
“公子對于扳倒黃全一事，有何看法？”
一個挑眉，姜哲的眼中閃過濃郁的驚詫神色。他不禁多看了陸晚凝好幾眼，眼中浮現幾乎不加掩飾的欣賞之情。對于眼前人的開門見山，他不光沒有感到厭煩，反而升起一股極其強烈的欣賞之情。
于是他說道：“小可無能，來到朔州近一年才勉強取得那黃全的信任，目前還在搜集證據之中。”
說得是坦誠的，姜哲沒有刻意去隱瞞什么。而他所不知道的是，正是這份真誠，保住了他的性命，使得不論是陸晚凝還是慕容玥，都對他留下了一個還算不錯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