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半晌，陸晚凝摩挲著自己的下巴，不時朝眼前的姜哲投去一道視線。她思來想去，將自己目前了解到的幾個案件拋了出來，打算聽聽眼前人的想法。
比如：“姜公子可曾聽聞過，那鎮朔州黃全強占趙員外的宅子，還逼死了趙員外一家的故事？”
面色沉靜，眸子里流露三分惻隱，姜哲對陸晚凝誠懇地說道：“此事發生在小可前來朔州之前，所以只是道聽途說，并不甚清楚。”
“但只是小可所能探聽到的部分來說，這黃全也是罪大惡極、罪無可恕。可憐那趙員外一家，成了他為非作歹的犧牲品。”
聽過姜哲的回答，陸晚凝接著又問起了翠蘭的事情。她略有所指地說道：
“不知道姜公子有沒有聽說過，‘兩朵蘭花’的故事？”
捕捉到關鍵詞，姜哲抿著唇，神色嚴肅起來。他凝視著陸晚凝的眼睛，久久沒有開口。而陸晚凝則是反過來觀察著他的神色，也沒有急著去回答。
故而，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兒，瞪了得有三分鐘。
最后，還是姜哲受不住了，主動開口打破沉默和僵局道：
“‘兩朵蘭花’的故事，是我孤陋寡聞，并未曾聽說過。但‘兩朵蘭花姐妹花’的故事，卻令小可印象深刻，死生都不敢去忘……”
說著說著，他通過語言，將陸晚凝和慕容玥引到了過去的記憶之中。
原來，不論是翠蘭還是紅蘭，都是幸福生活的普通人家。她們的父親是城里私塾的先生，一輩子清廉，唯有兩個女兒身上傾注了極大的心力。奈何個人能力有限，老先生自知沒有能力保護好兩個女兒，而且擔心自己百年之后，兩個單純天真的女兒，又失去了照拂和幫助。
至于姜哲，在初來朔州知識，便與老先生結識。他時常去找老先生談論經綸，后來慢慢熟識了，對老先生的兩個女兒也是視作親妹子來對待。
然而，老先生的這兩個女兒，出落得越來越漂亮，在一次上街游玩時，翠蘭被鎮朔州黃全看中，強行要到了府上。
但這鎮朔州的老婆，仗著有個知州的娘家哥哥，便全然不把后宅之人看在眼中。她折磨翠蘭，和黃全一起摧殘這可憐的小姑娘，最終翠蘭不堪重負，投井自盡。
在得知姐妹橫死之后，紅蘭立志要報了這血海深仇。她放下詩詞歌賦，學唱淫詞浪曲，脫掉長衫，換上絲衣舞裙，頻頻出入煙花之地，終于，在姜哲的安排和打點之下，順利地進入了黃全的后宅之中。
而這，卻是她含著血淚，在姜哲的門外一個接一個地磕頭才求來的。因為依著姜哲的意思，他不愿紅蘭一個小姑娘，也趟入這渾水之中。
兩朵蘭花，已經凋零了一朵，如今又要眼睜睜地看著另一朵被委屈枯萎。
可是紅蘭的決心是無可撼動的，饒是姜哲苦口婆心地勸解，也毫無用處。她鐵了心要來孤身入局，意圖在未來的某一天能夠手刃仇敵。這份決心令姜哲為之動容，而再也無法拒絕她的懇求。
話語之中的坎坷，著實令人唏噓，陸晚凝單是聽著，就感到自己的眼眶陣陣發燙。她抬手輕輕地觸碰，摸到了一行清淚。
幾次深呼吸，陸晚凝才找到自己本來的聲音。她盡量平穩鎮定地對姜哲說道：“假以時日，必將讓那鎮朔州黃全，為他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
“我也正是這樣想的。”姜哲重重地點頭，他對陸晚凝說道，“姑娘可是已經有了制敵制勝的辦法了？”
“制敵制勝還不敢有十分把握，但扳倒黃全卻是勢在必行。”陸晚凝神色嚴肅起來，將手伸入袖子里準備去取那賬簿，結果黑暗中突然竄出一個身影，來到她面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有人來了，快撤！”慕容玥面容冷峻地對她說。
一聽這話，陸晚凝自然不敢瞎耽擱，她對姜哲提出告辭，便在慕容玥的護送下再次潛入了黑暗之中。
武功不好，聽力也一般化的姜哲，并不明白她為何如此匆忙。眼看著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院子里，便似不曾來過，他甚至站在那里呆住了。
直到有巡夜的仆從路過小院兒，為首的管事認出了姜哲的面孔，忙上前賠禮道：“擾了官爺的雅興，小的該打，該打。”
他雖是道歉，卻沒有太多的悔過之意。因為他們都知道，眼前這位姜姓公子，雖然是京城里出身的官兒，卻脾氣好得很，從來不會盛氣凌人，拿著官架子壓人。
但這回不同了，姜哲聞聲抬眼看了過去，張口卻吐出一句：
“確實該打。”
直接把管事給聽懵了。
這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溫柔好說話的姜公子嗎？
但姜哲可不給他留出時間來多加思索。眼看著陸晚凝已經徹底離開了，姜哲也只好悻悻地回了客房。他的背影頗有三分寂寥孤獨的氣息。
在回到房間后，他躺在床上，卻是久久不能入睡。思來想去，腦子里都是陸晚凝踩著月光出現在眼前的模樣。那靈動的身姿，嬌俏的面容，若說她不是望舒座下的仙子，怕是再也沒了更合適的人選。
而且她同空有美貌皮囊的一般女子是不同的。她識得大體，知曉世間道理，更為難得的是，她能夠有著自己深刻且獨特的見解。這在封建禮教條條框框所束縛住的閨秀們身上，是極為少見，不，近乎不見的。
僅僅是一次初遇，萍水相逢的一面之緣，便讓他被那個仙子般的女孩兒所吸引了。
暗自回味著今晚二人的對話，姜哲在思考之中直抵天亮……
而今晚，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鎮朔州黃全的臥房里，紅蘭熟練地復印賬簿，她的眼中堅定異常。
白金翰的廂房里，曲荷燃著油燈在紙上寫寫畫畫，她核算著往昔的賬簿，不知不覺間滾落了顆顆淚滴。
安謐靜怡的陸宅里，陸大華和李月并肩坐在窗邊，看著外面的陰云漸漸散去，而月光逐漸皎潔，彼此緊握的雙手里是對女兒一刻不停的牽掛。
幾乎所有人都在有所沉思。而只有一個人，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
——商陸，他干嘛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