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門里的規矩，曾經是束縛他的枷鎖，他拼命地掙扎，試圖掙脫。
可真正地下了山，到這人世間一看，從那蹲過的破屋茅棚，到冷得發硬的發霉饅頭，他愈發地抑制不住內心熊熊燃燒的火焰。
很多時候，他都想一拳錘爆這個該死的世界，將那些所謂的仁義道德全都揉成爛渣、扯成碎片，再扔到烈火之中，全部燒成灰燼。
然而等他真的這樣去做了，才恍然意識到，事情隱藏著不對勁。
如果沒有師兄的出現，他便按照自己的可能軌道，接了這個任務，去殺了這些人，而后攪動得這朔州城漫天風雨，彼此拼殺，冤冤相報，沒有休止之時。
至于他，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呵呵，如此高大上的說法，根本就是在掩蓋自己的畏罪潛逃、逃之夭夭。
商沉忽然想起了師父往日的教誨，曾經他不屑一顧的，如今猶如開弓射出的利箭，擊中了他的眉心。
——“俠者，大義也。懲強除惡，救苦救難，若沒有正義傍身，與野獸何異？”
再次抬頭看向師兄，商沉將下唇咬得毫無血色。
他就是那頭漫無目的的野獸，而師兄，才是大隱隱于市的俠客。
他擔不起那一句“少俠”。
忍不住閉上眼睛，商沉等待著來自師兄的責備。可是，師兄卻并沒有抽他耳光或是砍掉他的頭。
商陸松開手，將眼前人從地上拔蘿卜似的薅了起來。
“臭小子，你這是什么表情，難道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啊？”下意識地疑惑出聲，商沉揚起腦袋，眸子里闖入商陸亮澄澄的眼睛。他朝他笑著，抬起胳膊來拍了拍他的頭，商沉聽到商陸繼續說道：
“掌柜的說過：‘知錯就改就還是好同志。’做錯事情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事后沒有絲毫地悔改。”繼續給予眼前的師弟以安撫的微笑，商陸笑出了一口雪白的大白牙，“不怕，師兄給你這個悔改的機會。”
“師弟，沒有過不去的坎兒。相信師兄。”
伸出手去，商陸示意商沉搭上他的手。后者照做之后，他把人給扶了起來。二人面對面地站著，他能清晰地看到，對面的人眼中醞釀著晶瑩清澈的淚水。
“哦對了，那些毛賊小子還在外面等著呢是吧？走，咱們去收了他們，將功折罪。”
“嗯！”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二人將話給說開了之后，彼此之間也沒有了隔閡。跟在師兄的身后，商沉暗自下定了決心——要從今日開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而那些守在暗處的毛賊，卻不曉得院子里發生了什么事情。他們面面相覷，還在討論著，里頭是不是已經完了事兒，自己是不是能白撿銀子了。
唯有那帶頭統領的毛賊，曾面見過陸晚凝的那個，一臉的愁容。
他原本可是還想著，將這消息賣給陸晚凝，來當個雙面間諜、兩頭吃呢。
現在可倒好，那年輕俠客進去，依著他的身手，直接哐哐亂殺，殺到最后遍地的尸體，等陸晚凝回來一看，別說給他銀子了，指不定自己也得上了陸掌柜的獵殺名單。
連帶著他背后的主使，鎮朔州黃全，全都死不出好死來。
焦灼地吞了口唾沫，毛賊低頭思索，自己現在溜走有多大的可能性——反正留下也從鎮朔州黃全的年輕管家那里拿不到幾個銀子，還不如腳底抹油、保命要緊。
就在他打定了主意要逃跑的時候，冷不丁地聽到了腳步聲，再抬頭時，眼前赫然出現了兩道清癯的身影——正是商陸和商沉師兄弟兩個。
“師兄，就是他們。本來說要一起去殺了陸掌柜全家的，但他們估計是不想出力，躲在這里等我辦事。”
“倒是正好，守株待兔是吧？那小爺我可手下不客氣了。”
三言兩語之間，毛賊們還沒有反應過來情況是怎么回事。除了那個計劃著要通敵的，其他人可從沒見過商陸，哪里知道他是陸晚凝的人。
而那早就有了倒戈意向的毛賊頭子，當即一個滑跪，撲倒在了商陸商沉師兄弟兩個人面前。
“兩位少俠，且聽我解釋！”
“哦？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商陸眉頭一挑，雙手環在胸前，靜等著眼前人開始狡辯。
對于自己和師弟的身手，他是絲毫不慌。不怕，這些毛賊就是一人再多長四條腿，也跑不出他們的手掌心。
眼珠一轉，毛賊頭子緊急調動大腦里所有的情報，試圖拼湊出一個具有說服力的答案。然而，他翻來覆去地想，絞盡腦汁地想，也想不出任何合適的話語。
苦著一張臉，他看著商陸的面色愈發失去耐心。最終長嘆一聲，毛賊頭子徹底放棄，直接閉上眼睛等死了。
“罷了罷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
低吼出如此一句，其他毛賊也聽得清楚。他們雖然不認識商陸，可了解商沉的身手。那些膽子小的，或是識時務的，紛紛和毛賊頭子一樣，跪倒下來求饒。而那些自恃有點兒本事的，卻是奮力一搏，沖上前去想為自己爭取一條出路。
可是，他們哪里比得上自幼修習武功的商陸商沉師兄弟兩個呢。
咔咔幾下，就卸了那些意圖反抗的毛賊的關節。將其手臂倒背在身后鎖住，商沉看到商陸從包里翻出一根麻繩，將人穿螞蚱似的串成了一長溜兒。
依著商陸的說法，這叫生擒并優待俘虜。還是他的頂頭老板陸晚凝教導的。
他還補充說，自己當護院這些日子，這種找麻煩的小毛賊是見得多了去了。所以直接自帶一根麻繩，隨時隨地地綁人。
將人綁在一起，收拾了個干凈后，商陸帶著商沉，把毛賊們牽到了陸宅的院子里。
“現在掌柜的正在準備將鎮朔州他們給一鍋端了，可不能太過招搖。這幾天你就和我一起待在這里，除了保護陸老爺和陸夫人外，也看著這些毛賊，省得他們再招惹麻煩。”
“好的。”商沉乖乖巧巧地答應，他望著師兄，再次感受到了那熟悉的安全感。就像往日在山門里一樣。
將心放回到肚子里，商沉相信，他和師兄肯定能夠完成師父托付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