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糜漢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江陵縞素 劉璋履約
  在糜旸從枕頭下摸出那本冊子后,他拿出來一看,發現手中的這本冊子,應該是剛裝訂而成的。

  而這本冊子的封面寫著“正謀實錄”四個大字。

  法正看著糜旸手中的這本《正謀實錄》,他對著糜旸言道:“這本書是為師在成都舊病復發之后,就已經開始寫了。”

  “萬幸在吾病倒不能執筆之前,終于將這本書寫畢。”

  “這本書中,記載了為師的一生所學,共分為五卷。”

  “卷一察人任才,卷二霸圖雄略,卷三教戰將體,卷四縱橫國策,卷五政體明道。”

  “這其中有些你已經學過,還有些為師本來想等你回到成都,再教授與你。”

  “但如今想來,恐怕為師以后再沒機會教導你了。”

  “這是為師一生的心血,亦是為師一生的驕傲,吾可以死,但吾的學識、才華不能因為吾死而消亡。”

  “在為師走后,希望你好好研讀這本書,將為師的學問發揚光大。”

  聽到法正將如此重要的東西傳授給他,糜旸心中十分感動。

  一方面他是感動法正對他的看重,愿意將他畢生的心血傳授給自己。

  一方面他是感動法正對他的無私,畢竟法正還有兒子,而法正卻將這本書傳給了自己。

  糜旸手中緊緊握住這本書,將它放入懷中,而后對法正承諾道:“恩師放心,旸必不負恩師厚望。”

  “日后百年青史之上,恩師之遺書當與恩師一同流芳千古。”

  聽到糜旸這么說,法正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爾后他看向劉備言道:“吾兒庸碌,還望大王恩待。”

  面對著法正的這個請求,劉備含淚應允。

  在將所有事都囑托完畢之后,法正讓糜旸將自己從榻上攙扶起來。

  劉備見狀本想阻止,但法正卻笑道:“來日大王光復漢室,吾身為大王輔臣,想來會青史留名。”

  “吾可不想將來青史記載,吾法正是死于榻上。”

  說完后,法正在被糜旸攙扶著從榻上起來后,他來到窗臺邊。

  就是這短短幾步,似乎已經耗盡了法正所有的力氣。

  看到這一幕,劉備面容一急,他趕緊來到寢室的外堂。

  他在外堂的書案之上,攤開一面白凈的帛書,開始在上面奮力書寫著什么。

  “法正良謀,料世興衰,委質于漢,是訓是諮,暫思經算,睹事知機。”

  “自任事以來,正務眩惑之術,違貴尚之風,譬之郭隗,非其倫矣。”

  ...

  在劉備在親筆書寫著他的王詔時,法正靠在糜旸的肩膀上,他現在已經氣若游絲,但看著窗外的風景,他的心情卻變得極好。

  春天方至,在窗外的院落中,有著一方池塘,而在池塘邊上種植著許多柳樹。

  在冬季猶如老人的柳樹,在這步入初春的天氣之下,他似乎重新煥發了生機。

  從法正的目光看去,柳樹已經重新長出了細嫩的枝丫,現在雖不多,但在不久后,這代表新鮮朝氣的嫩芽勢必會長滿整片樹頭。

  看到這一幕,法正對著糜旸言道:“時光流逝,一歲又一歲。”

  “吾少時,曾登上關中大山,遙望蒼茫大地,那時吾便立下壯志,要在這秀麗江山中,留下己方姓名。”

  “幸天憐吾,雖使吾飄零半生,但最后能得遇明主佳徒,展我心中抱負,傳我畢生所學,吾愿已足矣。”

  “所有王圖霸業終抵不過歲月侵襲,唯有不變的,便是人才代代而出。”

  “但人生在世,卻有牽掛。”

  “當年吾游歷關中之時,曾發現塞外民族趁我華夏內戰之際,休養生息,蠢蠢欲動。”

  “今吾華夏勢強,彼等便俯首臣稱,但塞外異族皆狼子野心,欲壑難填。”

  “待為師這一代人皆離去之后,守護華夏的重任,便落在了你這一代人身上。”

  “因你戰功,又因你外戚身份,將來你之成就不可限量。”

  “太子仁弱,無雄主之手段。”

  “子晟你要切記,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對于塞外異族,不要因為他們一時伏低而放低戒心。”

  “你要一輩子防著他們,必要時,犁庭掃穴,為后世中原掃平禍患!”

  “在吾書中的第二卷內容,便記載了如何應對異族之法,你要多多研習。”

  “縱使來日華夏不能一統,華夏亦不能為北方異族所侵。”

  聽到法正的囑托后,糜旸的眼中雖然已經被淚水所浸沒,但他還是點點頭,口中言道:“弟子記住了。”

  在囑托了這點后,法正接著對糜旸言道:“江東孫氏,公安一戰后,元氣大傷。”

  “但江東世家眾多,英才輩出,不可輕視。”

  “孫權有勾踐之奇,似此人,若論守土當為當世英才。”

  “江漢與淮泗是江東要害之地,但同樣,江東亦是江漢與淮泗腹心之地。”

  “江漢與淮泗未一統,不要輕圖江東,只要江夏為我軍所得,那么江東終不能對荊州造成什么威脅。”

  法正越說越精神,但他的聲音卻越來越小。

  其實他現在很累,但為了囑托糜旸,他還是在強撐著。

  當初劉備在得知了糜旸公安大勝后,便曾寫信給法正,向他祝賀。

  依法正對劉備的了解,劉備雖沒有明言,但從他的信中話語中,已經透露出有將糜旸培養成下一代臣子之首的意圖。

  因為這個意圖,所以法正今日才對糜旸囑咐這么多。

  這時法正已經幾乎睜不開眼,但他還是鼓足最后的力氣對糜旸言道:

  “至于子度,他是有才能的,但他無遠見,私心太重。”

  “這樣的人,你要會用,用好了他會成為你的一大臂助。”

  “關中孟氏與法氏齊名,當初是吾建議大王將其貶謫為你的部下。”

  “當初馬孟起之所以于關中落敗,除了他智不及曹操之外,還因為他出兵無名,不得關中士族之心。”

  “吾法氏在關中頗有聲名,而關中孟氏在關中亦名聲不菲。”

  “若你將來進兵關中,以我弟子之身份,加孟達之支持,想來會取得不少關中士族支持。”

  “吾亦建言大王,若他來日稱帝之后,會將汝之姑母糜夫人追贈為皇后,到時候你糜氏一族,便是外戚妻族。”

  “太子生母甘夫人早逝,并無族人留下,而糜夫人有救太子之恩,如此你的地位再也無法撼動。”

  聽到法正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為了他鋪了如此多的路,糜旸的淚珠順著眼眶不停留下。

  他只能默默聽著法正今日所說的話。

  當說到最后一個字“動”時,法正的呼吸已經開始急促起來。

  當初在成都時,醫者就建議他的病體不能外出,但他擔心劉備出征有失,故硬挺著一口氣一步步東來。

  在江陵病倒之后,在昏迷之時,他隱約聽到醫者說他的身體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他能撐住這么多日,就是想在臨死前見劉備與糜旸一面。

  而當心中所說的話,快說完之時,他心中硬提著的那口氣正在快速的消散著。

  到了最后,法正的神智已經越發迷糊,他覺得自己好困。

  法正用盡最后的力氣看向他眼前的這個愛徒,見糜旸的臉龐這時已經被淚水所掩蓋。

  法正想再伸出手為糜旸擦去淚水,但他的身體已經再擠不出一絲一毫的力氣了。

  最后法正用微不可聞得聲音,說了他此生中最后一句話。

  “待王師北定關中,記得送為師回家。”

  說完這句話后,寢室內的長明燈似乎被窗外吹進來的風所侵襲,紛紛熄滅。

  法正亦永久地倒在了糜旸的肩上。

  感覺著肩上的老師,最后無力的徹底倒在他的肩上,意識到法正已經逝去的糜旸,再也不壓抑著內心的悲哭,痛哭了起來。

  在外室的劉備剛剛寫完王詔中的最后一句:正見理之明,料事之審,一時謀臣,無出其右。

  今封法正為華陽亭侯,享食邑八百戶。

  可就在劉備方才停筆的那一剎那,他就已經聽到了糜旸的哭聲。

  糜旸的哭聲令劉備心神大震,他的手不經意間用力,折斷了手中的毛筆。

  點點墨跡瞬間浸染了劉備的王詔。

  而隨后劉備的淚水也一滴滴落在了王詔上,密集的淚珠蘊散了王詔上的墨汁,墨汁散開之后,在王詔上似乎形成了一個“翼”字。

  是日,漢尚書令、華陽亭侯法正病逝于江陵。

  是日,王命下,江陵全城縞素。

  ...

  在幽深的靈堂之中,一身粗布麻衣的糜旸跪坐在法正的靈柩之前,為法正守靈。

  按禮制,守靈本應該是死者直系親屬應該做的事。

  但如今法正的兒子法邈不在江陵,那么這事理應由糜旸承擔起。

  為法正守靈的糜旸,多日不食肉腥,這數日來,他一直只以水米入肚,所以沒用多久,糜旸整個人就瘦了一大圈。

  這可心疼壞了糜芳。

  糜芳有勸說過糜旸,做做樣子就好,但卻被糜旸拒絕。

  法正對他恩重如山,情如父子,況且死者為大,他怎么能在長輩的喪禮之上偷奸耍滑。

  漢中王劉備在法正入棺的第一日,便在法正的棺木前痛哭不絕,幾欲暈倒。

  這幾日雖然劉備未曾再出現在法正的靈堂之中,但據糜芳所說,劉備這幾日一直以淚洗面,不能視事。

  對于劉備的這種反應,糜旸也可以理解。

  畢竟法正一死,等于劉備的一條臂膀被折斷,加上法正與劉備的君臣情誼,怎能不讓劉備對法正的逝去感到心痛不已。

  而除了劉備之外,在驚聞法正逝去的噩耗后,目前在荊州的一應重臣,只要是能脫開身的,都會抽空到江陵城中親自吊唁法正。

  而如關羽、趙云甚至更遠的張飛,在聽到了這個消息后,亦紛紛派遣親信族人,來江陵城中替他們吊唁法正。

  作為將劉備一步步扶上漢中王位的法正,眾人往日對其都十分佩服,而當其離去之后,眾人心中亦十分悲痛。

  只是今日,法正的靈堂中來了一位身份特殊的人。

  這人便是劉璋。

  作為原益州牧,法正的原主人,劉璋的到來似在情理之中,卻又在意料之外。

  因為不管怎么說,站在劉璋的視角,當初法正等人是背叛他的人。

  劉璋邁著沉重的步伐,緩步踏入靈堂之中。

  他剛一進入靈堂,就看到了形容枯槁,雙目通紅的糜旸跪法正的牌位之下,往身前的火盆中不斷放著檀木。

  檀木在火盆中啪啪作響,火光映照在糜旸的臉上,令糜旸在這灰暗的靈堂中顯得格外矚目。

  劉璋在對著法正的牌位與棺木行完禮后,他便徑直來到了糜旸身前,對其勸解道:“逝者已矣,還請將軍節哀順變。”

  “孝直在天有靈,會知道你這番孝心的。”

  劉璋今日一身黑衣,他來到糜旸身前后,便在他對面跪坐了下來。

  在寂靜幽深的靈堂之中,護衛都在堂外,現今堂中只有糜旸與劉璋二人。

  糜旸見劉璋能不計前嫌,來送法正最后一程,他心中亦頗為感動。

  糜旸以作為法正家屬的身份,向劉璋鞠了一躬,以示感謝。

  “劉公今日來,若恩師在天有靈,想必也會十分高興。”

  法正不是完人,但他亦不是小人。

  當年迫于心中的理想,為了施展自己的報負,法正轉投劉備,這一點在法正心中一直頗為愧疚。

  現今劉璋能拋棄往日恩怨,前來為法正吊唁,糜旸十分感謝劉璋。

  面對糜旸的感謝,劉璋面露嘆息。

  “以往的事都已經過去了。死者為大,璋又何必一直懷抱往日恩怨度過余生呢?”

  劉璋的豁達令糜旸心中佩服。

  也許他不是個良主,但他卻是個好人。

  這時劉璋看向糜旸言道:“璋今日入府,一是為吊唁孝直。二是為拜謝當日子晟活子之恩。”

  見劉璋提起此事,糜旸不以為意。

  當日糜旸北上江陵,將一眾重要俘虜及罪犯都帶到了江陵。

  而高臺封賞之后,劉備就意欲對身為江東內應的劉闡進行處罰。

  但那時糜旸沒有食言,在劉備面前為劉闡求情,在糜旸的求情之下,劉備并沒有將劉闡處死。

  糜旸此舉,也算是履行了當初的諾言。

  “你我有約,人無信不立。況且非劉公,吾尚不能伏殺江東三將,吾只是履行約定而已。”

  見糜旸說到“人無信不立”五個字,劉璋贊同的點點頭,而后他言道:

  “子晟所言正是,現今亦是吾履行諾言的時候了。”

  聽到劉璋此言,糜旸抬頭望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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