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糜漢 > 第三百三十八章 見或不見 反客為主
  聽到關嫣如此分析,糜旸不禁聯想起歷史上劉曄對孫權的一番評價。

  “......外盡禮事中國,使其國內皆聞之,內為無禮以怒陛下。

  陛下赫然發怒,興兵討之,乃徐告其民曰:‘我委身事中國,不愛珍貨重寶,隨時貢獻,不敢失臣禮也,無故伐我,必欲殘我國家,俘我民子女以為僮隸仆妾。’

  吳民無緣不信其言也。信其言而感怒,上下同心,戰加十倍矣。”

  這是歷史上曹丕在考慮該如何處理與孫權之間的關系時,劉曄對曹丕的進言。

  劉曄的這番話是說,別看孫權現在很恭敬,但他這是做給天下人看的。

  劉曄料定孫權在天下人面前做出無可指摘的臣服姿態后,肯定會暗中想方設法激怒曹丕,引得曹丕主動攻打他。

  一旦等到了那日,孫權便可將黑鍋都甩在曹丕的身上,從而達到讓江東上下民眾與他同心同德的效果。

  劉曄的這番判斷,可以說將孫權的性格捉摸的十分清楚,而后續的發展,也盡不出劉曄所料。

  而將劉曄的那番判斷用來具體分析孫權現在的行為,便很好理解孫權的所作所為了。

  一方面孫權對劉備表現出十分臣服的姿態,讓天下人都無可指摘他的“忠心。”

  另一方面孫權不派遣使者向張飛通好,原因就恰恰在于糜旸與他,與江東有著血海深仇。

  在這種情況下孫權卻還遣使與糜旸通好,這是他“認錯”乃至于可以說是“卑微”的一種表現,這種行為是可以得到世人理解并支持的。

  而若是糜旸對他的遣使通好行為表示抗拒,或者說如關羽一般辱罵拒絕的話,那么天下人就會覺得糜旸不通情理。

  同樣孫權可以借助糜旸的這種不通情理行為,營造出一種他無可奈何,并因此感到惶恐不安的輿論效果。

  畢竟糜旸目前不是寂寂無名的漢將,他乃是大漢中位高權重的一方都督。

  糜旸的態度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著大漢官方的態度。

  而只要這種效果在天下人的心間成功營造起,孫權就可以為將來背叛大漢尋找到一個名義上的理由。

  就如歷史上他背信棄義,轉而反叛曹丕一般。

  要知道孫權歷史上在對曹丕這么干的時候,他名義上亦是魏臣。

  歷史上鎮守荊州的關羽,亦被孫權這種作為所設計過。

  及至后世,還是有一部分人認為孫權偷襲荊州是無奈之舉。

  因為關羽太過驕橫,數次辱罵吳使,正如呂蒙所說的“關羽強橫,不可為盟友”一樣,這當然會“逼得”孫權下定決心偷襲荊州了。

  表明上極盡卑微之舉引得世人同情,實際上心中打的卻是要背信棄義的準備,這便是孫權的勾踐之奇。

  在關嫣的提醒下,結合歷史上孫權的種種行為,糜旸終于明白了孫權此舉對他的利害關系。

  在明白這點后,糜旸用感激的眼神看向關嫣。

  要不是有著關嫣的提醒,他可能就一時不慎中了孫權的奸計了。

  孫權這人真擅長給人堆火堆。

  同時糜旸心中對她的這個夫人的智慧,又有了一種新的認識。

  面對糜旸感激贊賞的目光,關嫣只是微微一笑。

  她能看出這點并提醒糜旸,倒不是說她的智慧就比糜旸多。

  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糜旸當局者迷,還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關嫣自小在關羽身邊長大。

  當年孫權第一次遣使拜訪荊州,荊州諸臣商討這件事的時候,關嫣正好陪侍在側聽到了當時一位智者的分析。

  那位智者,便是如今的大漢丞相諸葛亮。

  孫權的心思再如何詭譎,他瞞不住劉曄,自然也瞞不住諸葛亮。

  可惜的是在諸葛亮在的時候,關羽還會好好聽從諸葛亮的勸諫。

  但等諸葛亮一走之后,性格高傲的關羽哪怕明知孫權的用心,但還是選擇我行我素的方式。

  現在隨著局勢的發展孫權又將這番心思用在糜旸身上時,關嫣當然希望糜旸能有種更好的處理方法。

  在明白孫權的險惡用心后,糜旸便知道他不能對孫權的使者避而不見了。

  因為隨著孫權使者的一路北上,想來現在天下間有許多人的目光都注視在他身上。

  而他避而不見或者說怒罵來使的行為,或許正中孫權的下懷。

  既然不能不見,那么現在糜旸就要思考他該如何見孫權的使者。

  正如關嫣所說的那般,糜旸不見孫權的使者對孫權有好處,糜旸若見了孫權的使者,對孫權亦是有好處的。

  雖說糜旸現在在大漢中位高權重,但他既非漢帝,又非執政,怎能單獨與孫權的使者見面?

  孫權名為漢臣,實為一方諸侯也。

  由于與江東有著血海深仇,世人也許不會誤會他有投向江東的想法。

  只是若是他真的在新野城中接見來自江東的使者,甚至應下孫權給他的一系列好處。

  那么一部分世人或者說他的政敵,難免會以此為口實來懷疑將來他對江東的立場。

  哪怕是糜旸拒絕孫權給他的好處,可誰又真的知道,糜旸私底下有沒有接受孫權的什么好處?

  目前大漢內的有識之士,都知道大漢來日或許與江東必有一戰。

  而若是這場仗開打了,本來無論從各方面來講,糜旸都會是大漢方面征伐江東的第一主將人選。

  想來孫權怕的也正是這點,或者說糜旸來日掛帥出征江東,是江東士民最害怕的一件事。

  所以孫權想的是若糜旸真接受他的通好了,那么以他熟知的政治規則來說。

  縱算劉備再如何信任糜旸,他也會顧忌到朝野之間的疑慮,從而不會選擇讓糜旸掛帥出征。

  人言可畏。

  畢竟糜旸是第一人選不錯,但他不是唯一人選。

  而只要不是糜旸掛帥出征,那么來日江東若真的反叛大漢了,江東的勝算亦會多上幾分。

  這便是孫權的通盤用心。

  糜旸見與不見對他來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無論糜旸如何做,對他,對江東都是有利的。

  只是糜旸現在雖能看出孫權的通盤用心,但是糜旸倒是一時之間沒有太好的辦法來解決這件事。

  糜旸自穿越以來,經歷的多是兵爭上面的事,對于這種政治上的陷阱,他并未有什么應對的經驗。

  可能劉備也正是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才想著以此事來鍛煉糜旸。

  因為心中的煩悶,糜旸不斷地在內室中來回踱步。

  糜旸現在終于明白他當年離開成都之時,糜竺所囑咐他的那句話的含義了。

  “政治上的暗箭,是比戰場上的明槍更加難以提防的。”

  在不斷的踱步之下,糜旸心中在一直思考著可以找何人商量此事。

  人各有長,既然他不擅長處理這些事,那么他可以找人來為他出謀劃策。

  但是尷尬的是,糜旸左思量右思量,自覺麾下人才濟濟的他,一時之間卻無法找出一個合適的人選來為他排憂解難。

  正所謂人以類聚,糜旸乃是以顯赫戰功聞名當世的,所以聚集在他身邊的一眾賢才大多都是軍爭之才。

  就拿鄧艾來說,若讓他闡述兵爭謀略那他可謂是頭頭是道。

  但是讓他針對政治上的一系列利害關系來為他出謀劃策,那可真是大大的難為他了。

  歷史上鄧艾的死亡,與他在政治上的愚鈍,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最后在左右思量之下,糜旸的心中出現了一個人選。

  那人便是孟達。

  孟達此人雖說有時心術不正,但他出身名門,當世凡是出身名門的人,對于政治的敏銳性一般都不會太差。

  而從孟達歷史上的表現來說,他能以一降將的身份,在曹魏那里混的風生水起的,并且深得曹丕的信任,由此可見他的政治智慧一定是不低的。

  在這種想法之下,糜旸讓人快速召來了孟達。

  孟達自那日被糜旸威懾之后,就一直十分安分守己的待在新野城中。

  除去之前他跟隨糜旸北上之外,別說新野城他沒怎么出去了,就連自己的房門,他也是盡量能不出就不出。

  但是孟達在聽到糜旸召喚他后,他立馬就一咕隆從塌上起身,然后忙不迭地跟著糜旸的親衛離開了他的房屋之中。

  孟達知道糜旸對他不算很信任,但是正因為如此,糜旸無要事不會輕易召見他的。

  現在糜旸毫無征兆的召見他,說明糜旸一定是有要事與他商量。

  心中有著這種判斷的孟達,可謂是懷抱著激動的心情來到了糜旸的身前。

  他不擔心糜旸不信任他,他擔心的只是糜旸沒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只是雖然心中再如何激動,在表面上孟達還是表現出一副恭敬的樣子來到了糜旸的面前。

  糜旸是在外堂接見孟達的。

  在孟達到來后,糜旸并沒有拐彎抹角,他當即將心中的憂慮對孟達言明。

  而孟達在聽完糜旸心中的憂慮后,他在細細思索一番后,點出了一點糜旸之前從未注意過的問題。

  “按照禮制,外臣使者拜會天子不得久留,因此張溫若想北上,必先得到陛下的允肯。

  而陛下歷經世事,又豈會不知道孫權的險惡用心呢?”

  當孟達指出這一點后,糜旸心中閃過恍然大悟之色。

  是呀,他怎么將這點給遺忘了。

  孟達的有些話雖然沒有明說,但是糜旸知道孟達的意思。

  糜旸現在面臨的處境與關羽并不同。

  在孫權遣使向關羽通好的時候,劉備并不在荊州,所以很多事需要關羽自己做出決斷。

  可是目前在荊州,別說劉備在荊州了,大漢官場中的一眾人精都在荊州。

  他們又豈會沒有一人,看出孫權的險惡用心呢?

  所以從常理推斷,張溫的北上,一定是劉備的有意為之。

  在意識到這點關鍵點后,糜旸幾乎是頃刻之間就在心中做出一個判斷:

  這是劉備對他的一場考驗。

  所以要想妥善解決這件事,糜旸就必須帶入劉備的視角去看待這件事。

  劉備的想法一定是讓糜旸見張溫,否則他無須如此做。

  這也符合一個帝王在全局上的考慮。

  劉備的考驗應該是想看看,糜旸在接見張溫的前提下,以何種辦法來打消朝野之間對他的疑慮。

  從而不讓孫權的奸計得逞。

  而在什么情況下,兩位手握重兵的外臣私下聯絡,不會引起朝野之間的疑慮呢?

  在有了這種思路之后,糜旸的心中瞬間浮現豁然開朗之色。

  而孟達看著糜旸臉上的醒悟之色,他只是默默地退到一旁等待著糜旸的命令。

  糜旸是劉備的臣子,他則是糜旸的屬下。

  從小受父親教導的孟達知道,這時他只需要等著糜旸的命令就好。

  果然不出孟達的所料,糜旸不一會兒就看著孟達言道:

  “子度,我不想張溫等人進入新野城中。”

  聽到糜旸的這個命令,孟達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他躬身答道:

  “唯。”

  ...

  襄陽城,劉備行宮。

  剛剛見完兩位女兒的劉備,雙目通紅的躺在御座上。

  從不久前的初次見面中,劉備經過多番試探,已然初步確認州泰帶來的兩位女子,正是當年他失散在亂軍中的女兒。

  劉備不是無情之人,當年兩位女兒失散在亂軍之中,他事后亦派人尋找過。

  但是在當時兵兇戰危的情況下,劉備又豈能順利尋找到他的這兩位女兒。

  而且當時還不斷有謠言傳出,他的這兩位女兒死在了亂軍之中,所以后來劉備也漸漸放棄了尋找的打算。

  只是讓劉備沒想到的是,在十數年后的今天,他竟然能與她們再度重逢。

  這算是一件能夠大大緩解他心中內疚感的喜事了。

  因為內心中的愧疚,所以這段時間以來,劉備幾乎是每天召見這二位女兒,而他幾乎是見一次,哭一次。

  不過在這數日來的相處中,劉備亦從這二位女兒的口中,聽聞了那日糜旸在棘陽城外的所作所為。

  從他二位女兒的語氣中,足以體現那日糜旸的所作所為有多振奮人心,亦有多收盡人心。

  就在劉備沉浸在舐犢之情的美好中想著要午睡一會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亂了他的思緒。

  劉備睜開眼看到是費祎來到,他便好奇地問費祎道:

  “卿有何事?”

  面對著劉備的這句詢問,費祎臉上流露出一些難以言明的神色,似在強忍著笑意。

  他對著劉備一拜道:“冠軍侯率軍南下了。”

  末了費祎還特地加重語氣言道:

  “冠軍侯避開張溫的使團,率軍南下了。”

  而聽到費祎補充說明后的劉備,他臉上的睡意一下子消失。

  這小子!

  孝直的反客為主,他倒是學的有模有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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