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糜漢 > 第三百四十章 張溫愕然 初為州牧
  如果可以的話,糜旸現在真想舉起張溫手中的青冥劍朝他捅去。

  張溫是奉命行事不錯,但現在張溫就猶如當初孫權派向關羽求親的使者一般,是孫權想實現一個陰謀詭計的載體。

  本來有著關羽的例子在前,糜旸亦可以如他一般痛罵孫權以堅定自己的立場。

  但問題是現在的情勢,與當初關羽遇上的根本不同。

  當時孫權是為他的長子孫登聘關羽次女為妻,這至少在明面上孫權是將自己擺在和關羽同等的地位上。

  但現在孫權既奉劍又送女為妾,這態度以他的身份來說已經低到不能再低了,這讓糜旸怎么開口罵他?

  妾在古代根本不被看做人,只是個物件。

  江東之主孫權為了討好糜旸,為了“認錯”,將自己的嫡長女當做物件送給糜旸。

  結果他這么卑微且誠懇的態度,卻引來糜旸的一陣痛罵。

  那以后等劉備死后糜旸執掌國政的那一日,孫權肯定會以“心有惶恐”的理由叛變大漢。

  并且他的這個理由還會得到世人的同情,并讓糜旸遭受一場巨大的非議。

  孫權的政治天賦是非常高的,這一點是他能保守江東的最大原因。

  或許旁人看不出劉備對糜旸的安排,但以他的政治嗅覺,肯定是察覺到什么,才會有今日他派遣張溫向糜旸的示好行為。

  到現在糜旸才真正完全發現,孫權的用心有多險惡。

  之前關嫣乃至于糜旸自身的判斷,都太低估孫權這個人的政治手腕了。

  孫權為的不是現在,而是將來!

  但是這也不能怪糜旸,畢竟世人誰能想到孫權竟會付出如此大的代價來達成他的目的呢?

  以糜旸本來的想法,無論孫權提出的示好條件是什么,他只要溫和地當眾拒絕就好,但現在糜旸發現他處在一個不能拒絕的地步。

  現在最棘手的就是,張溫通過言語將孫權贈劍與贈女的行為捆綁在一起,糜旸要么全都接受,要么全都拒絕。

  別無他法。

  除非他能拿出讓天下人都認同的理由。

  因為他來日會是大漢的輔政大臣,他的態度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代表著大漢的態度。

  可是糜旸又不能接受。

  不然今日一旦定下這姻親名分,那么往日在對江東的問題上,糜旸的身份就會變得十分尷尬。

  孫魯班是妾不錯,但三國以來有太多天下名士因妾廢妻,因妾廢公了。

  在有著那么多的實例之下,不能不讓世人對糜旸將來的立場有所疑慮。

  在懷抱著復雜的心情之下,糜旸來到了張溫的身前。

  這時的張溫依然保持著手捧青冥下拜的姿勢。

  而這時宴席之外的臺階上,亦緩緩出現了一位頭戴劉氏冠的老者。

  他赫然便是不請自來的劉備。

  劉備在來到宴席的門外時,并未選擇直接入內,他也及時以天子的威嚴止住了一眾欲入內稟報的漢軍。

  劉備只是靜靜的站在門外,傾聽著場內的動靜。

  而當劉備在門外漢軍的稟報下得知了張溫方才的言語后,他的臉色頓時變得好看起來。

  有著意外,有著忌憚,更多的卻是揶揄。

  雖未入內,但劉備現在大概能猜出糜旸心中的想法是什么。

  想到這點,劉備臉上的揶揄之色更甚。

  子晟終究還是對孫權有些輕視了。

  不過這樣也好,今日的事足可以給子晟一個教訓。

  懷抱著這種想法,劉備修長的身軀不禁又湊近門口一些,他想聽清楚些糜旸將會怎么應對場中的變局。

  糜旸尚不知道劉備正在門外,他只是在場內所有人目光的注視下,將手緩緩伸向張溫舉起的青冥劍。

  看到糜旸的這個動作,場中大漢一方的官員心中全都緊張起來。

  那些想著為糜旸好的大漢官員,更是差點直接出言阻止。

  其實當然也包括關嫣。

  只是那部分大漢官員阻止的話到了嘴邊,卻又生生咽了下去。

  拒絕容易,但理由很難。

  至少目前場中的一眾大漢官員,心中都未曾想出一個足以讓天下人接受的理由。

  而下拜的張溫在察覺到糜旸的手伸向他時,他的臉上浮現了一些喜色。

  至尊,溫終不辱使命。

  張溫臉上的喜色被一直觀察他的糜旸所察覺到。

  但是糜旸卻毫不在意。

  因為就在剛才踱步之間,糜旸從腦海中回憶起一件數年前的事。

  糜旸從張溫的手中取過青冥劍,在眾人面前他當眾將青冥劍的劍身從劍鞘中拔出。

  看著那散發著屢屢寒光的劍身,他的臉上流露出十分“喜愛”的神色。

  雖然說在當世因為經濟的發展程度不同,北方整體的鍛造工藝強于江東,但那是于整體而言。

  若單單論一二把寶劍的鍛造,江東的鑄劍工藝可謂是由來已久,并且一直獨步天下。

  而眾人見糜旸臉上浮現對青冥劍的喜愛之色,紛紛都覺得糜旸要接受孫權的示好了。

  只是糜旸這時卻突然問張溫道:“慧恕可知季札贈劍這個典故?”

  季札贈劍的這個故事講的是:

  季札出使路過徐國時,徐國的國君非常喜歡季札佩戴的寶劍,但是沒有敢說出來。

  季札心里知道徐國國君的意思,可因還要出使中原各國,所以沒有馬上將寶劍獻給徐國國君。

  后來季札出使回來后經過徐國,徐國國君已經死了,季札于是就解下寶劍,掛在徐國國君墳墓前的樹上,然后離去。

  而在這個典故中,最讓后世人感到向往并津津樂道的乃是季札與他隨從的對話。

  季札隨從問他:“徐國國君已經死了,還要把寶劍送給誰呢?”

  季札回答說:“不是這樣的。當初我心里已經決定要把寶劍送給他了,怎么能因為他死了就違背自己的諾言呢?”

  正是因為這一問一答,體現了季札遵守諾言的高尚節操,而這種品德在秦漢之際是極為受人推崇的。

  這更體現了劍在秦漢士人心中,是有著忠貞不二的含義。

  很多士人,一生的貼身佩劍只有一把。

  聽到糜旸提起這個典故,在座的許多人中或許有部分人不知道,但是身為吳人的張溫一定是知道的。

  季札乃是春秋吳國時的宗室,因為他數讓王位的高尚作風及出使各國的機智表現,在史書上的評價非常高。

  季札更是圣人孔子都加以推崇的賢者。

  對于這樣的家國古時賢人,沒有人會不感到驕傲,并以此為榜樣,特別是對于一向被世人貶為蠻夷的吳人來說。

  所以當糜旸提起這個故事時,張溫臉上浮現出難以掩飾的自豪之色,他答道:“家鄉賢人事跡,溫一日不敢或忘。”

  只是張溫在回答完后,臉上卻浮現不解之色。

  沒來由的糜旸突然提起這件事作甚,難道糜旸是在暗示他們吳人會不履行諾言將孫魯班送來?

  不止張溫對糜旸此問不解,在座的所有人都對此不解。

  而糜旸卻沒有讓他們不解太久,在張溫回答他完后,看著張溫臉上的不解之色,糜旸臉上流露出笑意。

  張大名士,就怕你不知道這事呢。

  他將手中的青冥劍重重插入劍鞘之中,然后將手中的青冥劍連劍帶鞘的交還到張溫手中,他口中斷然拒絕道:

  “這把劍我不能收。”

  當糜旸的這句話說出來之后,張溫及一眾江東使團的臉色都變得極為難看。

  脾氣較為暴躁的沈咨直接上前一步,對著糜旸厲聲問道:“我主姿態已然如此,而左將軍卻還出言拒絕,是瞧不起我等吳人嗎?”

  在沈咨這句話的引導之下,他很自然的將糜旸拒絕的行為,引申到糜旸瞧不起吳人的立場上。

  沈咨的反應如此快,除去他本身善辯之外,他在來之前一定有得到孫權某些方面的點撥。

  而在沈咨的言語之下,一眾江東使臣的臉色變得更為難看,就是場內的很多漢臣都將眉頭緊緊皺起。

  只是面對沈咨的厲聲喝問,糜旸都懶得搭理他。

  張溫是正使代表著孫權,在身份上與糜旸基本等同,可是沈咨算什么東西?

  糜旸淡淡帶著冷意瞥了沈咨一眼,就是這一眼嚇得沈咨不禁后退。

  在沈咨后退之后,糜旸方才對著張溫解釋道:“人活于世,諾言為重,正如當年的季子一般。”

  “慧恕及太尉有所不知,當年我在成都離任北上之前,曾拜訪過丞相諸葛公。

  在那次拜會之中,諸葛公有意收我為徒,并曾許諾若我能通過他的考驗,便將他的貼身佩劍贈予我以為信物。”

  “劍乃忠貞之物,而以劍為信物,人一生自然當只有一次。”

  “說來慚愧,數年來旸一直未通過諸葛公的考驗,因此一直未曾得到諸葛公的佩劍。

  然既然諸葛公與旸有信約在前,旸當一輩子孜孜努力以求成約,又豈能三心二意,別取他人寶劍以為信物,又以為貼身寶劍呢?”

  “吾非不愛青冥也,凡事有先后,吾心已許諸葛公。

  今轉受青冥,是欺心也。愛劍失信,旸勢必不為也。”

  當糜旸的最后一句話說完后,張溫猛然抬起頭,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糜旸。

  面對張溫那不可置信的目光,糜旸微微抬肩,表示他的“無奈”。

  孫權悔悟示好他是想接受的,可是孫權悔悟示好的太慢了,這又不能怪他,他可是搶手貨。

  而隨著張溫不可置信的看向糜旸,江東其他使臣的臉上則是浮現巨大的錯愕之色。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若這件事是真的話,那么他們今日的行為是來搞笑的嗎?

  打著前來示好的口號拜訪糜旸,結果實際上他們的示好卻是會讓糜旸失信。

  這要是傳出去,他們吳人在天下人心中的形象,不知道又得降低多少!

  至于糜旸說的是不是真的,糜旸是不可能會拿諸葛公的信譽來欺騙世人的,而諸葛公的信譽,含金量那還需要說嗎?

  而不同于張溫等江東之臣錯愕的表情,大漢官員的臉上則是紛紛流露喜色,然后一陣陣暢快的笑聲從一眾漢臣的口中發出。

  至于元從系及糜旸麾下的漢臣更為過分,他們在大笑的同時,還拍起手來。

  當一眾漢臣的笑聲傳到一眾江東使臣的耳中,讓張溫等人的臉色變得更為難看。

  他們現在就像被眾人矚目的小丑一般。

  到了現在,所有人都已經反應過來孫權的狼子野心,所有人剛才亦為糜旸暗暗擔心。

  生怕他應對的不好,從而讓孫權的陰謀得逞,更讓剛剛建立的大漢在世人心中的形象遭受到打擊。

  但現在隨著糜旸的解釋,他們心中的擔憂已經煙消云散。

  孫權不是喜歡將贈劍與贈女的行為捆綁在一起嗎?

  吳人不是將季札當做學習的榜樣嗎?

  現在在糜旸的解釋之下,若張溫等人還要讓糜旸接受青冥劍的話,那便是讓他失信于諸葛亮。

  亦便是在與老祖宗的美好作風唱反調,這種行為是天下人所不齒的。

  他們到底是來示好的,還是來找打的?

  而一旦贈劍的行為不可行,那么納孫魯班為妾的事,當然是一同拒絕掉了。

  孫權本想將兩件事捆綁在一起讓糜旸無法拒絕,沒想到卻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實在太諷刺了。

  越覺得諷刺,再加上看到張溫等人臉上那不知所措的神色,一眾漢臣心中的快意就越盛。

  勝利有許多種,外交勝利也是其中一種。

  當然在所有漢臣之中,關嫣現在心中的喜意最盛。

  她因為心中緊張而緊緊拽住裙擺的雙手開始慢慢舒展開,她本想舉起小手如州泰等人一般拍手稱慶,但想到自己的身份,她又縮了縮雪白的脖頸,生生按捺住心中的這種想法。

  她用心虛的眼神看了一眼糜旸的身影,在旁人沒察覺的時候悄悄松了口氣。

  她不是善妒的人,但她不想在突然的情況下,被動的接受糜旸納妾的事。

  這是她的小心思,但同時亦是她作為糜旸妻子的權力。

  而在外的劉備在聽完糜旸的言語后,他的臉上卻先是浮現詫異之色。

  諸葛亮與糜旸之間有師徒之約這事,他原先是不知道的。

  這孔明,怎的這也瞞著他!

  這時劉備的腦海中浮現起諸葛亮那沉穩的樣子,嘴角卻漸漸流露出笑意。

  糜旸今日的言語,勢必會通過在座的各人傳遍天下。

  并且因為糜旸今日展現的守信品格,諸葛亮與他之間的約定,肯定會在世間成為一段佳話。

  只是一旦孔明知道這件事,一向低調的他,想來會感到十分愕然吧。

  想到這,劉備的笑意越來越盛。

  不過隨著臉上笑意越發旺盛,劉備亦從門外大步邁入了宴席之中。

  早點將荊州之事了解,就可以早點回益州見孔明咯。

  當劉備的身影出現在宴席中的那一刻,場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幾乎是瞬間,所有人都離座朝著劉備的方向朝他拜去。

  當眾人的參拜聲響起之時,劉備充滿快意的笑聲亦傳遍宴席之中。

  “徐土子晟兮不忘故,舍青冥劍兮為州牧。”

  這是劉備這個天子對糜旸方才做法的贊賞與肯定,亦是他對糜旸通過考驗的獎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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